?後來王叔的心理活動以及做了些什麼我們不得而知,他只告訴我們,他忍着心裡的情緒,將三位至親的屍體都揹出去掩埋了。完事兒后王叔坐在車頂抽菸,茫然地望着眼前擁堵的、延伸到天際的車隊。東邊的天泛起了日出時的魚肚白,不過王叔也沒心情去欣賞了,因爲他還發現,高速路上只有他一個活人了。
我不知道王叔的心臟是如何承受住這樣大的打擊。假如換作是我,一覺醒來發現最親的人都死了,出門後又發現周圍沒有其他活人了,我覺得自己只會精神奔潰或是抱頭大哭。這樣想來,老天還是比較眷顧我的,能有個宿舍讓我在裡面憋幾天,至少讓我有了一個緩衝的時間。
但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容不得你再有半點幻想。太陽照常升起,高速路上一片寂靜。王叔繼續在車頂抽菸,他正在等,等自己死。別人能死,自己爲什麼不能死?他覺得老天讓自己多活一段時間就是爲了讓自己埋葬至親,因爲欠他們的太多了。
但等到太陽升到王叔頭頂的時候,他發現自己還是沒有死,反倒有些餓。
經過一上午的心理創傷後反倒讓他冷靜了下來。自己應該是死不了了,他面臨的問題是如何讓自己繼續活下去。外逃是沒有意義了,但待在這裡不是個辦法。於是,他拍了拍車頂算是給自己的車告別,轉身就往回城的方向走去。所有的東西都是昨天的樣子,不過昨天那羣還能在高速路上能表現喜怒哀樂的大夥們都永遠睡在了車裡。王叔說他每經過一輛車都會試着敲車窗,看能不能遇到還活着的。遺憾的是,唯一反饋他行動的只是一條貼着車窗朝他吐舌頭的狗,他沒有找到一個同伴。
十幾年的軍旅生涯給王叔的步子提供了很多動力,天黑時他就走回了城區。路燈按時亮起,照亮了馬路和街道,王叔說他當時的意識已經恍惚了,看到這熟悉又空蕩蕩的街道,真有幾分做夢的感覺。不過飢餓感讓他真切地感受到了現實,他已經一天沒有吃飯了。王叔拖着步子走在路上,尋思着去哪裡好。家是肯定不能回了,觸景生情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
值班室。這三個字在他腦海裡閃過的同時,他也拿定了主意,也只有這個地方他能輕鬆地走進去了。之後,王叔回到了我們現在談話的這裡,靠着超市裡還剩有的東西,一住就是十幾天。
我們找到超市時,段可踢捲簾門發出的聲音被王叔聽到,他在窗臺聽到我們的談話,就拿着刀跑下樓,躲在門背後等着我們的到來。
“差不多就是這樣了。”王叔又抓起啤酒罐頭大喝一口,算是結束了他的講述。他在講述這段經歷的過程中,一直菸酒不離手,我這才注意到他的臉色已經發紅。雖然他笑着說出這句話,但我能看出也能體會到他醉意中的傷感與無奈。
三人沉默了一陣,王叔繼續抽菸撫慰他的心理傷疤,我和段可消化着他的故事。
“十幾天的時間,在這裡不會無聊嗎?”段可玩弄着打火機問他,”我在宿舍待了三天就快瘋掉了。“
王叔吐着煙笑了一句,臉色已經好了些許,說:“是你太年輕,我在越南打仗的時候,我拖着一個不能說話的戰友,在沒人的林子裡走了好幾天,比起那裡,這裡好太多了。
“其實在我回來第二天的時候,我就嘗試過自殺,不過始終下不去手。你們知道,在這裡填飽了肚子後,唯一能做的就是想事情。腦袋一開始轉就會想到他們,我恨自己沒有被一起毒死,卻活下來受罪。
“不過很快,我想起了自己還有一個兒子。他在外地工作,電話通不了後就沒有了他的消息。如果他還活着,肯定會回來找我的。老子都還活着,兒子肯定也死不了。所以我決定在這裡等他,等那瓜娃來找我,人活在世上,總得有點盼頭嘛。”
說完王叔眯起眼睛笑了一句,擠出眼角的魚尾紋。他又接着問我:“那東西叫什麼米?”
“奧提米特。”我說。
“對,就是這個,你們大學生懂得多,給我講講,我翻了值班室好多期的報紙都找不見這東西。”
我想把段可的猜想告訴他,但想想還是算了,免得這個沒有任何證據的猜想打擊到他對兒子的期盼。
“我也不是太清楚。”我說。王叔失望的點點頭,段可也很聰明,閉口不說話。
“這些天你都沒有出去過?”我又問道,我想打探一些關於城市裡的消息。
王叔點頭,站起來對我說:“除了摸黑去過超市和商場,我都在這裡。不過,我從這扇窗戶看到過一些事。”他指着牆上的那扇窗,“城裡邊不只有我們,也不如你想象中的那樣安全。”
我大驚,連忙追問,心說難道城市裡有個倖存者聯盟,我的家人說不定就在那裡。王叔卻朝我擺擺手,說:“有些事情明天給你們講,現在時候不早了,燈也開得太久了,平常我都不怎麼開燈的。”
我還想繼續問,他卻徑直走向那道鎖着的門,邊打開邊說:“你們今晚就睡這裡面,我去給你們騰地兒。”我們提起揹包跟着走了進去,裡面是個很小的房間,堆滿了一些箱子後顯得更小了。雖然這房間不能滿足日常生活的起居,但還是夠躺兩個人了。王叔把箱子和一些袋裝食品都堆在了牆角,就走出了出去,順手把小房間裡的燈也關掉了。我和段可面面相覷,心說你還真把我們當小情侶了,也不問我們同意不同意就把我們關在一起。啪的一聲,外面的燈也被滅掉,眼前又回到了一片黑暗。
聽聲音王叔應該是在收拾桌子,黑燈瞎火的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我把揹包靠着牆放下,脫下外衣鋪在地上當牀單,也算是有個乾淨的地方睡覺了。外面又傳來王叔走動的聲音,然後他打開了門下了樓。
“他走哪兒去?”段可問我道,她也正脫下不合身的外衣當牀單使。
“不知道,可能下樓關掉髮電機吧。”我回答說。幾分鐘後,王叔就回來了。他走進我們這個小房間,說:“樓下有廁所。你們要洗漱的話可以去,還有水可以用。”
這簡直是合了段可的胃口。幾分鐘後我就被她拉下樓,要我幫她站崗,說是她一個人怕。她在廁所裡面搗鼓了好幾分鐘,也不知道幹了些什麼。廁所確實還有水,不至於臭氣熏天。等她完事兒,我進去洗了把臉便上樓了。
“早些睡。”剛進門王叔就傳來一句,把我和段可嚇了一大跳。我拿起手電筒尋聲一照,原來他已經躺在他的椅子牀上了。我應了他一聲,帶着段可回到了小房間裡。窗戶裡竟然透進來月光,差不多照清了整個屋子。雖然不是太亮,但你的眼睛適應了黑暗之後,這種強度的光已經夠你看清周圍的事物了。
我把門關上,靠着窗戶坐了下來。段可在一旁打着手電筒整理揹包,也不知道她那些少得可憐的東西有什麼好整理的。我摸出手機,將它開啓,瞬間就亮起與周圍黑暗極不和諧的熒光。依舊搜尋不到訊號,我也沒抱希望。電量顯示還有47%,應該還能玩上一陣。我打開相冊,翻到今天段可開車的照片,不禁笑了出來。段可見我在玩手機,立馬湊了過來。她看到屏幕上正顯示着她的照片,大叫一聲搶過了手機。
“你真拍了?”她皺着眉頭驚訝地說,手指快速地划着屏幕。
我急忙叫她小聲點,外面還有人呢,你這樣一驚一乍的王叔還以爲我在對你做什麼呢。段可連忙用手捂住嘴,背過身繼續操作着手機。我也懶得去和她搶,站起來看向窗外。外面沒有任何建築物遮擋,一眼便能望見天上的月亮。月光只能用皎潔來形容,周圍還點綴有不少的星星。月光下靜謐的城市,還是它們原來的模樣,目光能及的地方,除了黑就是暗,月光只能照出它們的輪廓,看不到任何燈光。樓下的大街上傳來陣陣摩擦聲,我看不清,應該是塑料垃圾被風颳動所發出的聲音吧。我突然想起了王叔剛纔說的話。
“城裡邊不只有我們,也不如你想象中的那樣安全。”
他到底指是的什麼呢?城裡不只有我們,這當然是好事。但他又說這裡不安全,難道出現了喪屍鬼怪之類的東西?不過要是有這些東西我早就遇到了。我真想立馬衝出去讓他給我說個明白,如果可以,我也想體驗一手抓他頭髮一手用刀架在他脖子上問話的快感。不過我又想起了他剛纔用門卡我脖子使出的力道,說不定手指還沒碰到王叔的頭髮就被他幾招放倒。
“你說,這車我們還能開回來嗎?“段可看着手機對我說。我楞了一下,從腦海裡擦除了王叔放倒我的畫面,隔好久纔想起段可今天意外駕駛到的車。她摸出車鑰匙,藉着手機的光在手裡翻看着,滿臉的依戀。
“應該行吧,有機會我們就回去想辦法,你就把這車當個盼頭吧。”我說,然後枕着揹包躺了下去,“王叔剛纔不是說了嗎,人活着不找個盼頭怎麼行。”
哪怕是在這個狗屎的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