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崖上,千年的寒雪映射着熒熒光芒,白鷺飛過層層雪柏,山下流淌的小溪依稀可以看清水中嬉戲的魚兒,一隻白兔碰到水邊,照着自己紅紅的大眼睛,隨着天色漸漸暗淡下來,日暮崖的奇景也隨之慢慢消失,黑暗遮住了整座山,如同三年前一樣,原本生機勃勃,轉瞬間,便一片寂靜。
“主人,沒想到這場仗打了三年。”一個女子靜靜的站在一株茶草旁邊,看着滿身泥污的白衣男子,正蹲着,小心翼翼的拔除雜草。
累的滿身的大汗的白衣男子笑了笑,接過女子遞過來的手帕,擦了擦汗,說道“已經三年了啊,這蜻蜓頭真是難種,都種了三年才發芽,哎——。”男子感嘆道“不過嘛,也快了,快結束了。”擡頭望了望了天,“這星星都偏移了軌跡。”
走近男子,慢慢蹲下身子,接過男子手中的蜻蜓頭,放入竹籃裡,疑惑的看着男子,問道:“主人,三年前你不是夜觀星象,說是三星齊聚,大戰無可避免,天下將會易主嗎?”
“呵呵,大戰是無可避免,不過這易主嘛……”仰望着浩瀚的漫漫星際,“那是熒惑,我被熒惑星迷惑了呢,不過……”起身,拍了拍手,笑道,“這場戰呢,打的可是夠久的了,哦、對了,明日,你就不用陪着我了,去幫我送封信,順便從他那兒弄點好茶回來。”心道,貪狼欲要墜隕,將星隕落,這樣可是不好喲。
“是!”低下頭,靜靜的追隨在男子身後。
今日的風真是格外的大,呼呼的風聲在耳邊吹着,髮絲遮住了眼睛,看不清前途漫路,戰戰停停了三年,內心早已麻木了吧,從第一滴血濺落在臉上,那溫熱的感覺;從那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同伴因爲擋那微不足道的一劍,倒在身側,心裡顫慄的感覺;從他毫不留情的斬向自己,說着那些斷情絕義的話,身體如落冰窟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時候,我已經麻木的可以不眨眼的一劍劍的奪取一條條生命?仔細想來,怕是我也不知道了吧。
張開雙臂,放鬆了全身,帶我吹離這裡吧,如果可以……
“你在做什麼?”一個帶有磁性的聲音,在耳邊想起,儘管已經不知道聽了多少次,“你這是要飛走嗎?真的要變成草原上的鷹嗎?”樹格淡淡的說着。
垂下雙手,轉過身,拂過臉上的青絲,漠然的走過樹格,向着自己的大帳走去。
微微一嘆,跟着鳶歌走了回去,進來大帳,看到鳶歌又恢復了慵懶的姿態,倚躺在牀上,手裡翻着一本書,眼皮也不擡,輕輕的問,“找我有事?”
找了個位置坐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瞥向自顧自看着書的鳶歌,“三年了,這一仗打了三年,卻未動分毫。”鳶歌彷彿沒有聽到一半,樹格自又說道,“明日,你帶兵詐逃,引鬱落寒到月湖旁的斷崖,之後,我自有安排,不要妄動思慮。”說完,掀起帳簾,走了出去。
直到燭光擺動,帳內的光線明滅閃爍,鳶歌才放下手中的書卷,呆呆的盯着桌案上的茶杯,一言不發。
“守陽”女子輕聲低吟着,趴在容守陽的懷裡,宛然是隻膩人的小貓,黑暗的室內,一片萎靡的氣息。
男子愛憐的摸着女子的髮髻,在她額頭輕輕一吻,說不出的濃情蜜意,“今天怎麼突然來找我了?”
“當然是想你了,這三年,你都累成這樣了。”撫摸着那歲月留下的滄桑,女子說不出的心酸,突然說道,“你帶我走吧,遠離這硝煙戰場?”
容守陽驟然坐起身,看着身旁的女子,“你在胡說什麼?!國之危難之際,我怎麼可以爲了一己兒女私情,棄國家不顧!”有些生氣,便要穿衣起身。
愣了愣,想到什麼,急忙說,“守陽,我錯了,是我婦人之心了……”女子從後面保住容守陽,神色黯淡了不少,靠着他的後背,“我只是害怕你受傷,我只是害怕失去你,我只是害怕……”
感覺到後背的溼意,轉過身,看到淚眼婆娑的女子,心刷的就軟了下來,將女子緊緊摟進懷裡“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別哭了,是我沒有顧忌到你的想法,但是你要知道,我是不會離開的,你明白嗎?”
點點頭,女子離開容守陽的懷抱,雙手撫上他的臉頰,“讓我看清楚你,讓我記住你,”星眸閃動,“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要早早的遇到你,然後嫁給你。”
“傻瓜,哪裡還需要等到下輩子,戰事一結束,我就將城主的位置讓出,然後帶你瓜田李下,好不好?”寵溺的看着女子。
“好……”吞嚥着嘴角的淚水,幸福一笑。
拿過衣服,從裡面拿出一包繡花精緻,小小的香囊,遞給容守陽,羞澀的低下頭,道,“這是我親手做的香囊,繡了兩個,你我一人一個,裡面放了安神的香料,想來因爲戰事,你也沒有睡過好覺吧,把這個放在你的枕邊,聞着香氣,便可以讓你一夜好夢。”
接過香囊,飄來一陣幽香,淡淡的,竟然有些昏昏欲睡,“恩……果然是,聞一聞就想睡覺了。”還沒說幾句就倒頭昏睡了。
月光照進屋內,映射着女子溫柔的側臉,女子的玉手,溫柔的撫摸着男子的臉頰,生怕吵到熟睡的容守陽,輕聲說,“守陽,好好睡一覺,醒來之後,我們就歸隱田間,你說可好?”……
當第一縷曙光照亮了大地,城內雞犬相吠,城外馬蹄嘶鳴,飛鷹盤旋在天際,振翅飛舞,兩軍戰士穿戴着甲冑,準備着又一場的戰鬥,兩方主將遙遙相對,默默的注視着對方,眼含笑意,眸語相談在這天地間。
伴隨着一聲響徹天地的高喊,“殺——”戰端一觸即發,夾着塵土,飛揚在廣闊的原野上。血濺入泥土,一個個身軀倒落在地上,蓋起一座座人牆。
“撤!——”戰場上一個白衣的女子,突然一聲叫喊,騎着被血染紅的白馬,帶着一羣人跑出了包圍圈,女子不時回頭,看向不遠處的男子,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可同時也收到了投射而來的目光,一咬牙,決然的回過頭,跑向了遠處。
鬱落寒靜靜的坐在馬上,揮舞着手中的劍,看着漸行漸遠的身影,催馬便要追去,“丞相,窮寇莫追!——”一個將士拉住了馬繮,急忙阻止道。
扯過馬繮,人影已經快看不到了,“我去追,你們先回去!”狠狠一夾馬肚,飛馳而出。
身後的將士哪敢放任鬱落寒獨自一人離去,整頓好人馬,也追隨而去,遠處一個身影,靜靜的看着這一切,嘴角勾起,冷冷的笑了起來。
狂奔了不知道多久,鳶歌駕着踏雪沒有停頓的跑到了月湖頂上,從上面看去,如同月亮形狀一般的湖水被照的閃着光亮,後面的人因爲長途奔跑累的已經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氣。
“鳶兒,隨我回去。”不知何時,鬱落寒已經策馬追了來,身穿的黑色錦袍血泥滿身,已經分辨不出。
拉過踏雪,緩緩的走向鬱落寒,走了幾步,靜止不動。身旁的將士,瞬間站起了身子,拔出彎刀護在女子身邊,一個個神經緊張的看着鬱落寒。
“回去?如果再早三年,如果你沒有爲了你的國家大義,違背誓言,拋棄我,說不定我還有可能隨你回去了,現如今……”深吸了口氣,冷冷的對上鬱落寒的眼眸,“現如今,你我不死不休!”
鬱落寒眼眸閃過一絲危險的氣息,“不管怎麼樣,今天你是走也得走,不走,我也要帶你走!”一勒馬繮,策馬奔入了人羣裡,砍殺着身旁前仆後繼阻攔他的人,鳶歌坐在馬背上,只是靜靜的注視着,看着體力漸漸流失的鬱落寒,動作漸漸的慢了下來,撐着馬,大口的喘着氣。
經過一輪又一輪的圍攻,鬱落寒身上各處也已經被劃出一道道傷口來,血慢慢浸染開來,可這並沒能阻止他前進的步伐,眼見就要靠近默默注視着的鳶歌,樹林禽鳥驟飛,一閃而過的光亮刺痛了鳶歌的眼睛,眯了眯眼睛,看到了遠處隱處的身影,認出了射箭的人,轉頭看向逼近的鬱落寒,心裡一顫,“不!——”箭已搭弓,弦已拉滿,鳶歌痛喊出聲,阻止顯然來不及了,身子不自主的撲向了鬱落寒。
不知何故,原本呆然出神的鳶歌卻突然撲來,鬱落寒以爲是鳶歌是改變了心意,顧不得身上的傷痛,更是牟足了勁的狠狠地抽打着馬鞭,相惜的影魄與踏雪,感受到背上主人的急切,賣力的相對跑着,大步飛奔在人羣中。
“咻——”鬱落寒猛然感到身後有東西急速接近,微微轉身,剛想看看是什麼,鳶歌卻先一步,腳輕點馬背,急速迎向箭羽,側身擋住了驟然飛來的箭羽,“撲——”箭入骨肉的聲音都顯得那麼的清晰。
鬱落寒看到失去生氣如同斷了線的紙鳶,心裡好像被什麼狠狠捅了刀,起身抱住鳶歌的身體,慌忙的說,“鳶兒,你怎麼樣了!鳶兒!鳶兒!——”
這一箭射的極深,血從胸口涌出,鬱落寒不知所措,只知道用手連忙捂住,鳶歌笑着仰頭看着他,費力的舉起手,想要觸摸近在咫尺,朝思暮想的臉,可是,手才微微擡起便無力的垂落,大口的呼吸着,看到平安無事的鬱落寒,心裡頓時放鬆下來,扯着嘴角,笑道,“還好,還好,還…好…你……沒事……”由於失血過多,連說話都十分困難。
都這時候了,她想到始終只是自己,鬱落寒聽到鳶歌對自己擔憂的話語,心疼不已,“傻瓜,你是傻瓜嗎!”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眼前這個鐵血的男兒此時竟只得看着血流不止的鳶歌,哭喊着。
“咳咳——你哭了……咳咳——”生命正在一點點流逝,鳶歌想看清這個自己深愛的男人,把他刻進骨血裡“看來……我不能……不能隨你……回去了……”劇烈的動作牽動了傷口,咳了不少血絲順着嘴角流出來。
忙亂擦着女子嘴角不斷溢出的血絲,“不要說話了,不要說話了,你會沒事的,你會沒事的!”無措的抱起鳶歌,踉蹌的走着,周圍的人看到這一幕,全都靜止不動。
“怦——”看着血一點點的流出,鳶歌的臉色越來越蒼白,鬱落寒無力的跪倒在地,“鳶兒!鳶兒,你看看我啊,你和我說話啊!啊!——”怒嚎沖天,眼裡血絲衝涌,飛沙走石,亂竄的內勁散了開來,震得身旁的人一個個抱頭痛呼,在地上打着滾。
隨後趕來的安陵醉洵看到的一瞬間,滯步不前,阻止身後將士的前進。
突然,某個將士將一個半死不活的女子拖了過來,拱手說道,“丞相,在那邊發現這個女的,身邊還弓弩,想必就是這個女人放的暗箭。”瞥了一眼躺在地上滿臉污垢的女子,看來已經服了毒,嘴角流着黑色血液,一擺手,“殺。”
女子遙望着遠方,彷彿看到一個男子騎着馬,來接她,勾起嘴角,閉上眼睛笑了起來,手起刀落,喉嚨被劃開了一道傷痕,血噴涌而出,斷了氣息。
遙遙遠處不久真的跑來了一個男子,衣衫凌亂,不是別人,正是容守陽。
“不!越娘!越娘!——”翻滾下馬,連滾帶爬的來到了女子身側,“越娘,越娘我來了,我是守陽啊,我是守陽啊!!”老淚縱橫,醒來只看到一封訣別書信,“你是柔涼人也好,你是中原也好,你利用我也好,你怎麼樣都好,只要你醒過來啊!”哭喊着推搡着懷裡的女子。
“守陽,有什麼可愁的,和我說說……”
“守陽,越娘一生有你足以……”
“守陽,你帶我走吧,遠離這硝煙戰場……”
“守陽,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要早早的遇到你,然後嫁給你……”
“守陽,對不起,其實我是柔涼的九公主,一直以來,接近你就是爲了可以從你身上得到情報,可是後來,我還是不自覺的愛上了你,請原諒我利用了你,如果可以,我希望下輩子可以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遇到你,愛上你,然後嫁給你……”
“越娘,我帶你走,我帶你走,我們瓜田李下,我們歸隱田間,走,我們走……”容守陽木然的抱起懷中的女子,越過走來的樹格,雙目無神的拉過馬匹,消失在月湖。
“九妹,一路走好。”樹格淡淡的說,轉身望向了另一邊的鬱落寒,見到鳶歌胸口的箭羽,心底嘆了聲,便悄悄的離開了。
安陵醉洵走到了鬱落寒身邊,看到了一夕之間,青絲變成的滿頭銀髮,蹲下身子,想要從他手中接過氣息極盡稀薄的鳶歌,鬱落寒充血的眼睛惡狠狠的推開他,緊緊的摟着鳶歌,溫柔的看着懷裡緊閉雙眼的女子,柔聲說,“害你的人死了,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的,我會好好保護你的,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到你的……”
猛然想到了什麼,一聲馬哨,踏雪和影魄雙雙跑來,抱着鳶歌翻身上馬,向關內跑去……
“丞相……”一旁的侍衛看到,想叫住離去的鬱落寒,被安陵醉洵制止,疑惑的看向眼前這個孱弱的文相。
嘆了一口氣,安陵醉洵目送着離去的身影,說道“隨他去吧。”
跑了不知多久,終於趕在了太陽下山的到達了。
小心翼翼揹着鳶歌進了紅藥小築,翻找着藥箱,氣息猶若的鳶歌,緊閉着雙眼,顰蹙着眉頭,輕喚,“寒……”
聽到聲音,放下手中的一切,飛速的跑到鳶歌的身邊,抓住她的手,“我在,我在。”
“寒……我……我想……看……日暮……”
“好!我們去看日暮,我們去看日暮!”
輕輕的抱起女子,放到院落的中央,將女子靠在自己身上,“鳶兒,你看到了嗎?”指了指不遠處的雪山上懸掛的落日,“鳶兒?”
“恩……”強撐開一絲縫隙,看到了那美麗的景象,笑着滑下了一滴清淚,“好美……寒……答應我……不要……不要再去管……那些了,我們……我們……每日……看日暮……醉步天涯……就像我第一次見你那般……可好……”
溫暖的光芒照拂在鬱落寒滿頭的銀絲上,泛着銀光,下顎抵着女子,柔柔的說,“好。”
“這次……不能再……騙我……拋下我……”
“這次一定不會再騙你,拋下你”
鳶歌緩緩的閉上了眼睛,感受着日暮最後帶來的溫暖……
鬱落寒收緊懷抱,倒靠在女子的肩膀上,臉對着遠處,映照在暮光下……
一個身着青衫的男子,風塵僕僕的推開門扉,剛要開口說話,看到院內的景象,驚的往後跳了一步,入目看到一個白髮男子靜靜的懷抱着一個白衣染血的女子,笑着,望着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