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弄影,折在剪窗之上,孱弱的聲息,從那扇微掩着的門內傳出。
即便是再如何的小心翼翼,依舊逃不過月影含英,折射在剪窗之上的薄弱微漾,稍有動靜,便驚動了屋內那嬌|喘連連的孱弱。
“是誰?”帶着微喘,蘇沐的聲音從門內傳呼,驚住了在門邊外徘徊的黎雲,絞着手中繡帕,黎雲細弱的應了聲,“是我,妹妹!”
房中之人明顯沉吟了一下,似乎不確定,遂刻後,卻是親自挨至門邊,爲其開啓。
但是在門開後,見到蘇沐那慘白的容顏時,黎雲霎時也被震驚了,驚呼出聲,“天哪,這才幾日不見,如何好好的一個人,便消瘦成這付模樣了?”
應之黎雲的,是蘇沐幾聲咳嗽,彷如葉落花殘,在慢慢的凋零着。黎雲見狀,趕忙將蘇沐扶回房內,卻見蘇沐蒼白的臉色,映起一絲勉強的笑,“讓姐姐見笑了!”
黎雲寒暄了幾句,卻是將自己此次的來意言明,蘇沐聽着,卻是在聽到黎雲口中所說的高玧帶她前來的話的時候僵硬了一下。顫顫的問了一句,“他也來了?”語氣中有着一種漸漸凝固起來的堅強與仇恨。
黎雲根本不明白這段時間蘇沐在宮中究竟發生什麼事,只是知道在她的新婚之夜,新郎遇刺身故,但是卻不知道蘇沐與高玧兩人之間的種種糾葛,在看到蘇沐突變的神色之後,黎雲顯得有點錯愕,“沐兒,你怎麼了?”
卻見蘇沐踉蹌起身,蒼白的脣啓闔着道:“我要,去見他!”在到門口的時候,忽然一個趔趄朝前,風裡落花墜落在門前,卻咬脣而起,強行勒令自己一定要給自己一個瞭解。
或許這是黎雲所不明白的,但是對於蘇沐現在來講,再一次的活了下來,那麼她一定要親眼看看那個人,那個狠心殺了自己新郎的人,如今是否會因爲愧疚而不敢與自己見面,更想親口對那人說,今後無論用什麼手段,自己都會讓他沒有後路可退,除非死!
一路上,蘇沐都不停的在這番掙扎中強令自己一定要堅持道他面前,手心的堅強已經化作了冷汗,溼黏黏的,如同那一夜鮮血染透在嫁衣上的感覺一樣,讓人心寒着,顫慄着,也並着痛!
樑霽似乎沒想到蘇沐這麼重的傷還會堅持到正廳,此時此刻,她搖曳的身姿偎依在門口,雙眼中是憤怒支配着柔弱,望着他的眼神沒有任何情感,只有悲傷與仇恨。
這曾經是多麼靈動的一個女子啊!如今,卻變得這般模樣,樑霽不忍再往下想,只是瞥了一眼旁邊也因爲蘇沐的到來而錯愕的蘇巖。只是蘇巖卻很快的走到門前扶住自己虛弱的女兒,“夜深風大,你怎麼……”
“我沒死,我就一定要見這個人一面!”蘇沐回答着自己父親的話,眼睛卻是一直沒有移開,依舊堅定在樑霽的身上。
蘇巖擔憂的望了一眼旁邊的樑霽,此時的他確實是沒有把握,樑霽會否因爲一時的衝動,而將一切的事情給講了出來,那麼那個時候,他的女兒該恨的人,就是他了。但是,樑霽卻是不容蘇巖反駁,隨口道了一句,“既然如此,蘇先生可否先行迴避,高某保證,不會讓蘇先生失望!”
帶着笑,樑霽說得極其漫散,卻也同時讓蘇巖抗拒不得,沉默了一瞬後,蘇巖走出了門口,迎上剛好追趕上來的黎雲,蘇巖只是淡淡的遣走了黎雲,將那兩人停留在正殿上。
樑霽有些不忍,脣角連續幾次抽動,卻始終不知道這劫後的第一句真正面對的話該說什麼,是抱歉,還是……
然而蘇沐,卻似乎比想象中的灑脫,在那亂風吹動的門口移步而進,與樑霽正面而視。樑霽卻也在與她相對的一瞬整個人驀地一僵。
因爲,在蘇沐的臉上,他看到了一抹笑,一抹冷笑,一種從地獄烈火中爬回之後,復仇一般的冷笑。
她恨他,這個樑霽知道。
但是上天有時候是很喜歡捉弄人的,誠如此刻,站在對立兩面的人,誰曾想到昔日情景,雖還未到竹馬繞青梅的地步,但也算得上是兩小無猜了。
“事到如此,你有什麼話想說,就在今晚說盡了吧!說不定今後,你我沒有機會再這樣平和的面對面的坐着了,你說是不?”蘇沐坐在了剛纔蘇巖坐着的位置上,眼神疾厲的望着樑霽。
如果不是此刻臉色的蒼白,任誰也絕對是看不出來她身後那一道凜冽的刀傷正在一點一點的滲着血水,一點一點的摻染着背後羅衫。
樑霽沒有辯駁,只是依舊淡然的點着頭,原本看着蘇沐炙熱的眼神,似乎也在蘇沐此刻的決絕之中漸漸的冷卻。
“你呢?你又有何話可說?”樑霽反問,即便眼中的炙熱已經悄然的褪去,被無限的默然所取代,但是眼光卻依舊無時無刻的停留在蘇沐的臉上。
“有,有很多!”蘇沐回答得確切,冷笑湮去,留下那張清麗卻慘白的容顏,瞬間變得陰狠了起來,“這些天來,我無時無刻的不在想,爲什麼你還能好好的活在這個世上,爲什麼你偏偏就要一手毀滅了我所有的期望……甚至,我有時候還在想,你會不會已經沒有臉面再來到我的面前,呵呵,呵呵呵……”
蘇沐笑得悽絕,陰狠的臉上兩行清淚止不住的滑落,“我真恨,爲什麼當夜我的劍不再快一點,那樣最起碼我能挖出你的心,看看你裡面到底是藏了多少這樣骯髒的醜惡東西!”說到最後的時候,蘇沐止不住胸中氣血一嗆,一口腥酸在喉嚨中,欲噴薄而出,卻被某種倔強強硬的壓落。
“我知道你恨我,此時此刻,我不想再爲過去的事辯駁一些什麼!”樑霽轉過身,不再與蘇沐正面相對,默然的背影在四周圍宮燈的照應下,拖得長長的一道黑,剛好止在蘇沐的繡鞋邊上,儼將兩人的距離就此生生拉開。
“好好活着!”樑霽淡淡的說着,背對着,誰都看不清楚各自的表情。
只有蘇沐冷篾的笑無度的響起,聲音不大,卻每一聲都能很成功的敲打在樑霽的心房上。“這就是你想對我說的?”蘇沐問端,隔了許久,樑霽依舊沒有回答,蘇沐黯然的閉上了眼,“不用你說,我自然也會好好的活了下去,我已經死過一次了,這一次,我一定會好好的活下去,我要在你死的那一刻,看着你怎麼樣在我的面前掙扎,你不死,我絕不會甘心的!”
樑霽搖着頭,輕笑出聲,沒有人看到他背對着的正面,一雙瞳孔正在強迫着無限的圓睜着,促使着自己不要將眼中的淚水流下,回答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再回首之時,眼中的悲傷已然不見,他笑着看着蘇沐。
端坐在正殿上,慘白的容色映着宮燈,依舊有着令人砰然心動的感覺。“你要記住你今天的話,好好活下去,儘量不要讓我好過,否則,我便不會好過,其他人,就更加的不會好過!”
直到此一刻,蘇沐依舊強忍着悲傷傷口的傷哀,緊掐入肉的指甲,在提示着自己此刻的絕卓,卻對樑霽所說的話,似乎不聞不問,任憑樑霽僵直的站在自己的眼前。
“沐兒!”在兩人都緘默的時候,樑霽開口。
“請稱呼我樑夫人!”蘇沐決絕的打斷樑霽的話,她恨極了此刻仰視着這個男人的角度,但是她卻不得不依舊坐在這裡仰視着這個男人,因爲她知道,身後的羅衫,已經被血水摻染透了,只消一站,血水便會趁着羅衫滴落,她不想再一次在這個人面前狼狽得滿身鮮血。
隱忍的決絕透着一股滄桑的韌勁,直視得樑霽不得不避開那鋒利的眼神。
但見樑霽順應的點了點頭,眼中透露着讓人難以明白的痛楚,恭順的朝着蘇沐喚了一聲,“樑夫人!”轉身走去的時候,“高某應該回去了,黎雲姑娘所託的事,高某已經成竹在胸,也不便久留,就此告辭。”
說罷,揚長而去。
座椅之上,那久持的堅強在樑霽的離去之後,一瞬間似乎偏離了重心一樣,在蘇沐撐着扶手起來的那一刻,身後羅衫果然滴落下幾許鮮紅。
銀齒暗忍,蘇沐強撐着自己起身,朝着自己的房間走去,一雙玉手,指甲蔥蔥早已嵌入血肉,一步一個血印。
走到門口的時候,終究蒲柳弱質,倒在了門邊。
“蒼天,即便妾身薄命,你也定要佑我,取了那人性命,再走不遲呀!”她對天吶喊,身後血水依舊汩汩,衣衫已經看不清楚原來的顏色,依稀只有,那夜的鮮紅。
即便妾身薄命……
這一聲吶喊,傳不出這座深深的宮牆。
在往來時路的時刻,黎雲一直跟在樑霽的背後,看得出他的心情很糟,但是黎雲還是止不住心焦的問了一下自己兄長的情況。
樑霽搖了搖頭,只是叫她放心之外,沒有再多說什麼!
豈又知,在察言觀色如此入微的他,居然也沒有發覺到方纔蘇沐的異樣,隱忍的背後,除卻仇恨,還有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