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他以爲自己這個穿越而來的後世人,有了解這北宋時代和梁山的先天優勢,便可以做出正確的發展計劃。
但事實上,應對變局,他還嫩的很。
金大升的表現在張林的眼裡不單單是一個人,很可能代表了手下這八個知情者中某幾個的相同心思,若再發展下去很可能會演化成:跟隨他張某人造反,是否還有前途?
這是很值得擔憂的現實!
張林若是控制不住他們的想法,便等於駕馭不住自己的兵馬,手下人輕則散夥投奔更有前途的梁山軍,重則……向朝廷告密,邀功請賞。
他深吸一口氣,望着夜幕下黑澈如墨的夜空,感受着北地四月的冷風颳在臉上的生痛感,有種失落在他的心頭滋生。
背後傳來“沙沙沙”的腳步聲,在隔着兩三米處停頓了下來,陳良粗厚的聲音響起:“二爺,咱們也反了吧。”
張林揹負的雙手攥了攥,握成拳,感覺指尖扣在手心肉中,沉默了少許,反問道:“你也等不及了?”
“不是小人等不及,而是情勢不由人。再這般下去,只怕二爺說的契機未到,大夥兒便生出異心了,屆時悔之晚矣。”
“眼下,算上費縣和鏢行、以及巨羊後山裡藏的人,咱們只有馬軍八百,步軍一千二數。就這點兵馬,我擔心還未攻出京東西路,咱們就要耗掉一半兵力。其次,軍中兒郎們的家眷大多都在北地……”張林頓了頓:“兒郎們的家眷是一個問題,還有支持咱們整備軍馬的行當轉移也是個大問題。”
“二爺,小人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說吧。”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很多事不去做,永遠不知是何結果。”
陳良回憶道:“當初金遼鴨子河北岸一戰,三千兵馬對陣十萬數,那完顏阿骨打若是未戰先怯,顧慮太多,也就沒有如今的大金國了。”
“當夜金人奇襲而來,小人所在的宮分騎軍添爲左翼,合計八千馬軍。若能第一時間抵住金軍的衝擊軍陣,就算五換一,也能把那完顏阿骨打的兵馬給耗死。可惜,所有人都在逃,沒命地逃,就像軟弱的羊羣面對孤狼追攆,心中毫無戰勝對手的想法。而小人……便是那羊羣裡的其中之一。金人卻像孤狼,它知道羊羣若勇敢地回頭撞來,他便只有逃跑的路。可惜,金人把羊羣勇敢的可能性拋卻腦後,他們賭贏了。”
“而二爺你只想到把結果的所有可能性都提前準備好,一味地求穩,卻沒有金人那種賭徒的心思。需知這世上有些事得穩着去做,有些事卻必須要賭一把定輸贏。”
“有時候看似十拿九穩的準備,到頭來不過一場空,就如十萬遼軍出征金人前的遼國天祚帝,耶律延禧。有時候看似九死一生的冒險,卻能收穫美味的結果,就如三千金軍對陣遼人前的金國皇帝,完顏阿骨打。”
“不知道二爺是想學耶律,還是想學完顏?”
北風依舊呼呼地在吹,空氣似乎凝固了起來,過了好久,粘稠的壓抑氣氛才忽然間消釋在風中。
“我誰也不想學……不過,我得承認,你這廝說的確實很有道理。”張林回頭一笑:“走吧,也該是把話跟你們說清楚了。”
陳良的話像是晨鐘暮鼓般在他耳邊敲響,猶如醍醐灌頂,讓他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以及一直以來迷糊在心裡的念頭。
張林是個二十一世紀的穿越者,從他踏入到北宋這個時代的那一刻起,他就以一種高傲的姿態來看待周圍的人物、事情。
不管是與他做生意的商人,還是他身邊的女人,亦或者他招納的手下,或者官場中的官吏,他都是以一種高等文明的眼光來俯視……甚至是審視低等文明的他們。
或許在他的心裡,從來就沒有把這個世界的人當做同等級的存在。
這是一種高等文明面對低級文明中的天生優越感,是一種文化上的尊崇感。比之富戶看待破落戶,皇帝看待乞丐還要傲上幾分。
因此,張林不論在任何事情上都是以自己的主見壓住別人的思想,他打心底認爲自己的“遠見卓識”要優勝於這個世界的所有人,哪怕是諸葛在世又如何?別人可以爲他的計劃添磚加瓦,卻不能取代與他。
但手下人的反應,讓張林覺得他若在一味地按照自己的主見走下去,等待他的未來很有可能是衆叛親離,不得善終。
他預知歷史的大致走向,可身邊的時代土著們可不知道,他可以耐心地等下去,但身邊人藏着造反的心理壓力卻無法長久地煎熬下去。
陳良的話讓他明白了一件事,他或許,一開始就選擇錯了造反的合作對象。
不過事已至此,後悔是沒有用的。
營帳中。
金大升忐忑不安地跪伏在正中的地上,待得聽到賬門的動靜,他更是不敢去看,把頭深深地坑了下去。
“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起來吧。”
“是,二爺。”
張林坐回主位上,目光落在金大升的面上,又環視衆人一圈笑道:“也罷,我就給你們一個明確的答覆。南方的消息應該在五月的時候帶回來,所以,在此次討伐梁山軍之後,我會着手安排大王鄉愿意跟我們走的家眷們先一步轉移。其次是各行當的收攏,把錢送到南方作爲咱們擴兵買馬的後續軍用資費。你們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起事不是兒戲,這關乎太多人的性命。我在此就給你們一個明確的話,到明年的這個時候,不管準備是否足夠,我都將帶領你們揮兵南下!”
“我等願生死追隨主公!”
陳良帶頭髮話,跪伏在地,其餘人俱都起身離席,效表忠心。
看着衆人跪伏在自己面前的場景,張林起身而立,不知爲何,心裡忽然升起了一種解脫的感覺,眼前世界彷彿煥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