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一國之君,修帝王心術,李乾順自知全然爲了自己國家的安危利害出發,無論對內對外,必要時務須殺伐決斷、冷酷無情。可就算是心如鐵石,畢竟也是有血有肉的凡胎,對於自己本最是憐愛的骨肉,以及相伴自己二十餘年的鶼鰈愛侶,對於李乾順這種遠把國家利益放在兒女情在之上的帝王而言,一旦動情,念及過往,也仍舊不免爲觸及到心靈中最脆弱的一面。
本來夏國的皇后,遼朝天祚帝耶律延禧之女成安公主耶律南仙,早在二十多年前(1105年)便得遼國賜婚,嫁於李乾順而被立爲夏國皇后。按說上國賜婚的公主,也總會與本國後宮內嬪妃彼此有極深的隔閡,而政治婚姻,又是夏國國母身份,少不得要擺出威嚴莊重,注意母儀身份。然而耶律南仙那等女子雖時刻顯得十分的獨立與驕傲,更讓李乾順銘記於心的是她與自己相處時既是溫柔體貼,也全然不似端莊擺架子的皇后言行間自帶着股俏皮跳脫。更難能可貴的是,耶律南仙身爲和親公主,又是被直接從遼國賜婚而來做了夏國後宮之主,她卻與其他妃子也親如姐妹,相處端的融洽,似乎也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的靈性與親和......
與如此這般女子相處相愛了二十餘年,人非草木,李乾順孰能不用情專深?
而李乾順與耶律南仙誕下的太子李仁愛自幼更是聰穎過人、品學兼優,向來被當做儲君培養,李乾順對外是威儀國君,卻也將自己的感情貫注在耶律南仙與李仁愛身上。然而遼朝終究大勢已去,李乾順雖曾數度發兵救援,卻盡被當時如日中天的金軍殺得丟盔卸甲,終於權衡利弊之後,夏國存亡纔是重中之重,李乾順也只得放棄覆滅局勢無力挽回的遼朝,而上誓表表示願臣服於金國。
從權衡國事利弊的角度出發,李乾順深知爲了夏國存亡自己只有如此抉擇,可是他雖然耶律南仙與李仁愛皆對故國感情深厚,卻沒有料到他們母子二人竟傷慟遼國滅亡,一個憂憤而死,一個絕食自盡......
身爲一國君王的李乾順自知爲國家大事,甚麼兒女情長都能割捨的下,當然也從來就不會對人提及心中情殤悲慟,然而越是如此,在不經意間念及耶律南仙與李仁愛這對愛妻愛子,他的心卻仍似是被狠狠剜了一刀。黯然寂寥之色,似乎也在李乾順那張做勢威嚴的臉上浮現出來,而不遠處的察哥好像若有所覺,似也發出一聲微不可察的嘆息。
李乾順心中暗自唏噓,卻見許貫忠等一衆人仍是肅手恭立在面前,他面色一整,顧盼之間刻意又顯露出君王的威嚴,蕭唐與金,兩者須拉攏哪個遏制哪個,相較目前於夏國威脅孰輕孰重,他既心中也有了個底,隨即說道:“...而今你主公蕭唐確實自成一方勢力,可倘若朕肯與其聯手鉗制一向兇悍驕橫的金國...而使之兩面受敵......畢竟舉國大事,非同小可。許先生還請暫回驛館暫住,待朕召集樞密、翊衛諸司隸臣細議過後,也自會宣召許先生相談。”
而許貫忠等人見說,已知如今李乾順幾乎已倒向與蕭唐聯合反去攻討金軍。懸着的心也是放下,而直待許貫忠等人盡皆告退,並隨內侍官除了宮廷,李乾順默然半響,心裡又不禁嘆然付道:雖是遼國已亡、無力迴天,但當初你們母子亦曾悲慟力勸朕救助契丹宗室子裔,切不可順從金人,到底我夏國存亡爲本,你們卻飲恨不肯臣金,盡是憤恚而逝...如今同樣也是爲國事朕做如此抉擇,但好歹對你母子兩個...這也算是有個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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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完顏粘罕派遣來的女真使者被安置在興慶府的禮賓院中,而許貫忠等更先抵至夏國東京國都的一衆人,則是被安置進興慶府內一處漢學司中杼的驛館當中。按李乾順、察哥安排,在確定本國到底是轉而與蕭唐計議,還是繼續忍氣吞聲的屈從金人等國策之前,當然是隱瞞過女真使者於興慶府中,其實還有蕭唐所派遣來交涉的使臣的存在。
而未免走漏了風聲,由晉王察哥調撥安頓許貫忠等人的兵馬,除了御圍內六班直中的心腹,便是夏軍中以漢人爲主的撞令郎軍中心腹。時逢金軍侵入宋境關西、隴右等地之後,鎮守本地的宋軍部曲相繼兵敗失守,除戰死者,以及被迫仕金,或敗逃輾轉南下歸宋的將士以外,固然也有些將兵因地利西投夏國。是以安排許貫忠一衆人等,動用軍中漢人心腹,已經那些本是爲勢所迫投夏的宋軍出身,且仍對金人咬牙切齒痛恨的將士,自然也最爲穩妥。
而直當許貫忠、柴進、樂和、段景住四人被迎接出了皇城便踅入廂車裡面,很快也便有一衆鐵甲鏗鏘的侍衛們立即隨之而行。統領這一隊侍從的軍將更是威武,他揹負雙刀,騎着高頭大馬甲葉鏗鏘,身材端的魁梧高大。然而這員軍將雖然目光如電、虎背熊腰,但頜下也未蓄髭髯,瞧他年齒遮莫也不過二十左右。
只是這員看來輪班護送使者的軍將,覷向許貫忠等人的目光卻顯得有些冷漠,似乎只知這些人是察哥寧令好生叮囑,而要暫保周全的蕭唐派遣來的使者。然而夏國漢人、宋軍舊部與蕭唐所統御的那撥帥司府署義軍本來便各不統屬,未必也都是一條心。便如當年深得察哥重用,還曾與蕭唐激烈廝殺過數陣的夏國保泰軍司撞令郎漢軍大將吳元那般,只管奉察哥寧令的鈞旨隱蔽聲息,好生看覷許貫忠等人,彼此關係也說不上如何熟絡。
然而直到那軍將率兵馬將許貫忠等人送回驛館,他冷眼環視一番,又對麾下軍健說道:“按察哥寧令鈞旨,這些時日使者仍須赴皇城密議要事。來往接引時更須謹慎把細,不可走漏風聲,我自與這幹使者尚有交代處,爾等且先退下便是。”
聽那軍將下令,自己的那衆侍衛也盡轟然領命,旋即從驛館門口魚貫而出。直到衆人入了驛館廳堂,樂和、段景住又守在四處張頭價腦的探覷了一番後,也甚是機警把細的樂和回過頭來,對許貫忠等人說道:“驛館內侍從小廝暫都散了去,眼下盡是自家兄弟,有我在此看覷着,也不須掛慮隔牆有耳。”
那本來冷麪朝人的軍將聽樂和說罷,驀的神情一變,也急忙踅至許貫忠、柴進面前,並極是熱誠與親切的說道:“幾位哥哥,夏國國主如何說?是否答應與蕭唐大哥暫做聯手反去共討女真韃子?我李世輔也早等得心焦!倘若能得以成事,非但能教夏人暫做強援,遮莫我今番也終有機緣能與蕭大哥並肩作戰,攜手殺女真韃子,纔好爲我阿爹與李家滿門報讎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