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宣帥有旨,傳熙河經略使劉法覲見!”
西寧州宣帥衙司節堂內忽然傳來一陣高喊聲,節堂內外全身鐵鎧披掛,甚是威武的西軍親衛的傳令聲此起彼伏,劉法聽罷卻暗自冷哼一聲,好歹沒有將心中的不悅顯露在臉上。
這些軍健本來都是西軍的兒郎,可是現在愈發像是童貫的私兵了......
劉法心中暗自念道,對於童貫分化西軍,企圖扶持自己的親信取代老種經略相公的舉動,西軍中地位尊崇的將領裡面劉法無疑也是最爲深惡痛絕的一個,西軍鎮守國家邊庭,從大宋立國時起就已涌現出無數將門,且累代皆有將種爲國效力,而童貫卻使出各種手段,加緊對西軍的掌控,與其說是爲國盡忠,莫不如說那媼相直把這支大宋最爲精銳的軍隊相當做自傢俬軍使喚,以藉此來成就他的功業。
爲將者,臨危受命而不避刀劍,卻也要避忌因好大喜功而窮兵黷武,這些事旁人不懂,可是身經百戰的劉法卻不會不明白。
而劉法爲人剛正,不善於阿諛逢迎,說起軍中的威名,他甚至還要大過曾改任文官,還遭蔡京打壓而列入黨籍,被朝廷屏廢十年的种師道,可是劉法卻任願擁護在西軍中德高望重的种師道爲西軍領軍人物,這些事情,童貫也自然清楚的很。
爲名爲權,以往多少次不該打的仗童貫也要強行挑起戰事,可是如今宋軍發三路大軍伐夏,一來夏國在前番宋夏戰爭歷經平夏城大敗,又被宋軍沿鄜延、河東和麟府三路築城設堡連成一道的戰線而不得已遣使謝罪、請命乞和,可近些年來夏人犯邊境屠殺劫掠宋民愈發頻繁,二來取西夏屏障之地的時機已經成熟,現在也是需要三軍上下同心協力的時候,是以劉法即便對童貫挾勢弄權的行徑頗有微詞,可是在其帳前聽命也一直兢兢業業,絕不至有半點怠慢。
西寧州城內滿是禁軍戎衛,氣象一片蕭殺,而節堂內卻是佈置華麗,巧如範金、精比琢玉的香爐,嫋嫋升起氤氳青煙,周圍牆壁、檀木桌椅上也盡有琺琅珠簾擺設。幾個僕役小廝、丫鬟使女在節堂內的迴廊進進出出,見到劉法時也都連忙點頭哈腰、恭身見禮。
待劉法行至節堂內正廳門口處,兩排還分列着許多的戎衛士卒。有個軍官從忙從行列中走出,並上前向劉法見禮,告了聲得罪,劉法亦不動聲色的摘下腰間佩劍,並交予那個軍官手中,旋即便邁步向廳內走去。
“劉將軍這些時日勞苦,震武城那邊夏軍可有甚麼動靜?”
待劉法進入廳堂之內,繞過了屏風,立刻便瞧見身材高大魁梧,神情甚是威嚴的童貫長身而起,並且對劉法朗聲笑道。
不得不說這個統軍達二十餘年之久的權宦也的確頗有大將之風,雖然平日童貫周圍不缺僕役下人使喚,可是戎馬歲月練就得他一身強筋健骨,舉手投足間也帶着一股統軍主帥的威嚴氣度。而童貫與行伍官將打交道時日久了,言語也端的直接幹練,他只客套一句,便立刻向劉法問及前線軍情。
“好教童宣帥知曉,自夏軍前番集結重兵猛攻震武城,未將率軍殺至而迫使敵軍退卻之後,未將也已調派人手,接管了傷重的孟知軍把守震武城。這些時日夏軍偃旗息鼓,並沒有甚麼大動作...只不過摯鳥將擊,卑飛斂翼,猛獸相博,弭耳俯伏,夏軍既然調撥數路監軍司兵馬,想必也是打算麻痹我軍,伺機而後發,我軍也須謹之慎之纔是......”
劉法先是向童貫見過禮,旋即不卑不亢的向他娓娓報道,可是當劉法那眼角餘光一乜,瞧見廳堂旁邊正襟危坐的高瘦將領,以及在那將領身後恭謹侍立,年紀約莫二十餘歲大的青年將官之後,他的臉色不由得又是一沉。
因爲與童貫同處於廳堂之內的那兩個將官同樣是西軍出身的一對父子,一個是官居泰寧軍節度觀察留後、相州觀察使劉延慶,而站在他老子身後年紀較輕的那個,則是現任鄜延路兵馬都監,劉延慶的次子劉光世。
雖然劉法積累戰功,現在又轉遷回熙河路經略安撫使,可是這個劉延慶旋即又官授爲鄜延路兵馬總管,劉光世也在鄜延路帥司擔任兵馬都監,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劉延慶、劉光世父子二人經童貫經手而分化了劉法的兵權。更何況劉法統軍許多年,形形色色、性情不一的人物也都見得多了,雖然劉延慶以往與夏軍作戰也比較勇猛,可是按眼光老道的劉法看來,此人色厲內茬、御下不嚴,打順風仗時雖然敢於爭先,卻並不是個能夠打硬仗的驍將。
可是偏偏童貫對劉延慶甚是看重,無外乎也是因爲他遵從自己在西軍爲尊罷了。
童貫管領軍權,劉法尚需給他幾分薄面,可是對劉延慶他也只是面色冷然着微微點頭,便算是打過了招呼。劉延慶見狀臉上登時也顯露出幾分慍色,只是童宣帥也在此間,矗立在自己眼前的還是在大宋西軍聲名如雷貫耳的天生神將,是以劉延慶雖然甚是不悅,卻也不敢當面發作。而恭立在劉延慶身後的劉光世如今資歷尚淺,在節堂中的又盡是在西軍中位高權重的人物,是以他連大氣也不敢多喘一口,只是站在他老子身後眼觀鼻、鼻觀心,並時不時把眼偷瞄這幾個軍中大員的面色。
只略客套了幾句,劉法便又向童貫問道:“未將奉童宣帥鈞旨前來進見,卻不知童宣帥因何事傳喚未將?”
童貫揹負雙手,站在帥案之後,操起洪鐘般的嗓門說道:“劉將軍,如今我部人馬已休整過一段時日,此時也該有所動彈了!咱家蒙聖上恩寵,統管三路大軍北伐,老種小種相公統率陝西諸路西軍部曲築席葦城、奪臧底城,便是蕭唐那軍中後生接管東路禁軍,也曾大敗夏賊左廂兵馬,如今我西軍大軍卻被夏軍以地利之便拒於湟水,而不得寸進。咱家便打算喚你率軍北進,先取朔方,而教據守河湟夏賊首尾不能相顧,以成功業。”
劉法聞言臉上卻驟然變色,他立刻向童貫拱手說道:“童宣帥,萬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