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我家還是我愛且熟悉的那個家, 到處收拾的整齊乾淨。外公喝茶看報,外婆整理毛線,照着圖譜預備編織件花色驚天地泣鬼神的毛衣, 我媽在看新聞, 剛從加拿大回來不久的舅媽則在整理換季衣物。我沒甚情緒, 挨個打完招呼, 去洗澡睡覺。

我想, 我應該是睡着了的,可真真確確,又象是在上書偉的課。天空高渺, 藍,純透純透的, 窗外的陽光毫不吝嗇的灑進教室, 風吹過樹梢的聲音, 柔婉,似乎又不那麼不真實, 空氣中有股洗過的衣物混合着草木香的味道,聞到鼻中,清爽的好象連陽光都被洗過了一樣。教室周圍的地上,還擺放着開了一從從的小白菊,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多開的又美又香的白菊。

好多同學都和我一樣在上課, 啊, 不對, 我不是上課, 我是在哭, 哭的肝腸寸斷,我很難過, 心裡痛的要死,好象我半條命就被奪走了似的。廖書偉還是那個又無奈又驚訝的神情,勸慰我,“詠哲,你怎麼又哭?不要哭啦,生活中哪有那麼多故事和悲情,放輕鬆點。”

我不行,還是哭,又想說話,想張嘴又吐不出一個字,用力發出聲音,結果把自己弄醒了。

哪裡有什麼灑滿陽光的教室?不過是我落滿月光的睡房。明天就十五了,中秋的正日子,窗外懸着的月亮瑩淨淨,光灼灼。我喘口氣,隨手抹一下臉,卻摸了滿手的淚,心忽悠悠竟涼了半截,雙手抱着膝蓋,坐在月亮底下,不知如何是好。

客廳裡有傳來一聲輕響,象什麼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我披衣起身,拉開條門縫,就聽到我爸的聲音低低的說,“小冰,明天再收拾吧。”

咦,是我爸和舅媽?這麼晚做什麼啊?我探頭出去看看,舅媽正從地上揀起一盒CD,想來剛纔那個聲音是CD掉在地上了。

舅媽低垂着頭,客廳只開着個小小壁燈,我看不到爸和舅媽的表情,只聽舅媽道,“明天和家明約好了,他送我回宿舍?”

我迷糊,回宿舍?回哪個宿舍?

我爸幽幽嘆口氣,“幹嘛這麼趕?今天簽了離婚,明天就要走人?急什麼?”

“離都離了,當然趕一點好。”舅媽的聲音很平靜,聽的我卻是震驚不已,離婚?是說舅媽和舅舅?爲什麼這麼突然?原因呢?舅媽接着又說,“家明剛纔也在電話裡講過了,他明天會回來和家裡人講清楚,我們已經解除了夫妻關係,我再住在這裡確實不方便。”

我爸再嘆口氣,“家明今天又沒回來?”

舅媽嗯了一聲。

“小冰,苦了你了,”我爸滿懷歉疚的語氣,“當時,假如不是我去找你,事情也不會演變成這個樣子,對不起。”

舅媽~~倒去我爸懷裡???!!!哭了,哽咽,“姐夫,這不是你的錯,是我自找的。”

我昏頭,腦子短路。

緊接着,客廳裡的大燈突然亮起來,我媽站在燈下,雙手抱胸,面色雪白,一句話也無,只盯住舅媽和我爸~~~,六目交投互望。

我捂着嘴,生怕自己不小心就尖叫出聲,又覺荒唐莫名,這明明是莎士比亞筆下的狗血情節,怎的會在我家上演?我爸?媽?舅舅?舅媽?天啊~~~

我媽靜默一分鐘後揮手關了燈,說,“晚了,都去睡吧。”

輕悄悄的腳步聲一溜煙消失在房子的角落裡,夜,隨即安靜。月色飄渺搖曳,我站在門口,幾疑剛纔又是在做夢。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才關上門,順着牆壁,滑到地上,抱住頭。我突然很害怕天亮,天亮了,明天就來了,誰知道明天迎接我的,又是什麼?

我坐在地板上,看着,慢慢的,房間裡的月光被朦朧的天光取代,繼而,陽光又一層又一層把窗戶染亮。聽到外婆外公早起去公園練劍,之後是爸媽起了牀,曲冰舅媽好象有燒了早飯,外公外婆又有買回生煎和豆漿,最後,我媽來敲我的房門,叫我起來吃早飯。這個早上與我家平時慣見的早晨並無任何不同,可我一點都不想出去,我害怕。直到我媽來敲第二次門,我無奈之下應一聲,從地上站起來,覺得整條脊椎僵硬疼痛的不象是自己的。

梳洗過後就被外公盯着我的臉看,他職業病,“詠哲不舒服嗎?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昨天晚上做噩夢沒睡好。”我說,也沒錯,我看到的,和夢到的,都可以歸類爲噩夢吧?

外婆問舅媽,“怎麼家明昨天晚上又去喝酒沒回來嗎?這都第幾次了?做人家老婆怎麼總是讓老公夜不歸宿呢?”

舅媽張張嘴想說什麼,又噎了回去,我替舅媽難過。

舅舅恰巧這個時間回來,他的鑰匙很大串,開門時譁啷啷一串脆響。進來坐定到餐桌前,就被外公數落,“這次你朋友又出什麼狀況,讓你非得留下不可?”

“生病,所以陪在醫院打點滴。“舅舅平靜的吃早點,表現的依舊得體妥帖,可這種得體下面又藏着股豁出去的狠。

“你朋友沒家人或者別的朋友嗎?”

“他沒有,他只認識我。”

不是很明白,舅舅爲什麼說書偉沒有其他的朋友,只有他?!最起碼還有陳妮吧?一定要用這麼唯一的說法?我不由得擡頭望向舅舅,他最近瘦了好多,襯衫穿在身上有點鬆垮垮的,神色疲憊,下巴上密密生着層鬍渣,和去年從美國回來,象輪小太陽一樣立在我家門口的男人相比,現在的舅舅顯得憂鬱而滄桑。流光容易把人拋,是誰說的?怎禁得起多少淚珠兒,從秋流到冬盡,從春流到夏。

外公的臉陰雲密佈,我覺得緊張。我爸閉了閉眼睛,一副無奈又沉痛的樣子。我媽則疑惑不已緊盯着舅舅,好象是想從他的臉上研究出什麼來。舅舅顯得還輕鬆,先看看舅媽,再宣佈,“有件事情我想講一下,我和曲冰昨天去簽字辦了離婚手續,所以,我們的夫妻關係已經結束了,過些天她會搬到醫院的宿舍去-------”

室內一陣難以言喻的沉默,就象驚恐片裡最緊張關頭的無聲效果一樣,安靜的畫面後似乎有隻默默窺視着汗流浹背的主角的異形。上帝做證,我快窒息了,鎮定如恆的只有舅舅,他根本無視任何人的情緒,還不怕死的問外公,要不要再幫他裝碗稀飯,或是豆漿?

“你跟我們誰商量過?”外婆震怒,太君久未發威,一旦發作仍威力十足。

“媽,對不起。”舅舅的抱歉很誠摯,但是對盛怒下的外婆並無任何安撫作用。外婆的新愁舊恨似全被勾起,手指着舅舅,一連串的怨憤從嘴裡滾珠價冒出來,“你從小就長着根反骨,越是不讓你做的事情你見縫插針的也要做給我看,別人全都得忍着你,你要和筆友通信就得讓你通,你要讀哪個學校就得讓你去讀,你要念什麼專業就得讓你去念,你的成績明明考醫學院不成問題,你偏要去讀什麼鬼設計,頭髮那麼長也不肯剪,常常夜不歸宿,你三十多快四十的人了,一點大人的樣子都沒有,怎麼給小輩做榜樣?當時讓你找女朋友結婚象是多委屈一樣,離婚倒離這麼痛快,家明,你負點責任好不好?你到底要的是什麼?”

外婆一通咆哮之後,氣的跌坐回椅子上,捂着胸口,臉色發白,房間裡終於恢復點點人氣,我媽和我爸開始走動,給外婆揉胸口拿毛巾,舅舅趨步上前,跪在外婆腳下,還是一句,“媽,對不起。”舅媽跟着舅舅跪下,淚眼婆娑。我傻楞楞看着這一切,驚惶下給不出任何反應,我們這一家子,象是在上演倫理大悲劇,看着哭泣的,悲哀的,無奈的,沉默的家人,我想起夢裡書偉說的話,生活中哪有那麼多故事和悲情?是啊,是不多,但是上演一次,已讓人難以消受。

終於外公一怒下令,“今天中秋,好歹是節日,有什麼事情,過了今天再說。”他親自上前把舅舅和舅媽扶起來,“好了,先去休息一下吧,要不就出去逛逛,晚上回來吃晚飯。”

舅舅站起來,對着外公,明顯的紅了鼻尖眼眶,“謝謝爸。”外公點點頭,嘆口氣,拉上外婆,回去她們臥室。

我爸媽都不說話,靜悄悄去收幾乎沒什麼人吃過的早點。舅舅去洗澡,舅媽先是拿了舅舅的換洗衣服出來,還沒走到浴室門口又尷尬的停在半路,還是我媽把衣物接過去交給舅舅。我聽我媽跟舅媽說,“小冰,一起去買菜好不好?”舅媽答應了。

我媽和舅媽前腳出門,我爸在房間裡徘徊兩圈也悶頭出了門。我壞心眼的猜測,我爸大概是擔心街上有兩個女人打起來的畫面。不消片刻,整個大客廳就清潔溜溜的只剩我一個,我縮在沙發上,抱着膝蓋,聽浴室裡傳出來的水聲,一會兒大,一會兒小,一會兒沒有。

“詠哲,你還好嗎?”舅舅用大毛巾擦着他的頭髮,走過來問我,“你看起來象個受傷的小動物。”

我用老招式應付,“昨天晚上做噩夢,沒休息好。”

舅舅在我面前蹲下,看着我的眼睛,“丫頭,不要跟長輩撒謊。”我不吭聲,舅舅突然跟我道歉,“對不起,舅舅這麼做,會不會嚇到你,讓你對婚姻失望??”

舅舅的道歉,說的鼻腔酸澀,我知道他揹負了壓力,在這個時候還顧及到我,實在是~~~所以我連連搖頭,“不會,真的,舅,我覺得你很勇敢啊,你讓我覺得,以後想結婚,就要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是真的嗎?”舅舅大手摸摸我的頭,笑了,“不愧是我的小天使,好了,你看電視吧,舅舅去換衣服。”

“你還要出去嗎?”我問舅舅

“是啊。”舅舅的聲音從他臥室傳出來。

我想到廖書偉,等舅舅換身清爽的襯衣牛仔褲出來,我湊上前小小聲詢問,“廖老師好嗎?”

“還好。”舅舅說,忙着低頭翻幾張CD,我站在他身邊,尋思着要怎樣措辭,纔好把自己想讓他帶我去看看書偉的意思表達的不那麼直白,但又很清楚。“要不要去看看你的老師?”舅舅找好CD,偏過頭問我。

咦?老天爺掉餡餅了誒,我好象沒有理由不答應。

我記得有聽小舞常哼一首歌,有句歌詞說,“每次見你,都象是第一次。”以前不太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只覺得寫詞的人有點矯情,現在卻是覺得,好象是這樣,每一次去見書偉,都象是第一次,那種百味雜陳的期待與興奮,和小小的甜蜜幸福感,都讓我覺得,這個世界很棒,活着很棒。

和舅舅先是去買了一堆的肉菜水果之類的東西,我們坐車沒回學校的教師宿舍樓,而是前往華山路,舅舅說,書偉家住這邊。我奇怪,“不是說住在陳妮家隔壁嗎?”

“那棟房子賣掉了,裝修一下也只是爲了賣個好價錢,這邊是他家的老房子。”舅舅說。

華山路邊綠蔭成行,梧桐樹高大的樹冠波浪樣在我頭頂起伏,我覺得自己的心也微微起着波浪,不知道爲什麼,有點想回家。

廖書偉家的舊房子真的很舊,假如可以再舊一點,都夠拿來拍《倩女幽魂》了。不過,再舊仍然是兩層的獨立小樓,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城市裡,有這麼大棟房子怎樣都是件可以拿來炫耀一下的事情,不過我好象從來沒聽他說起過。房子前圍着道青磚的矮牆,牆頭上爬滿蔦蘿,黑漆門邊掛只綠色的,油漆有點剝落的舊信箱。進得門去,院子裡種着幾棵花樹,打理的是蔥蘢茂盛,一株桂樹花串累累,幽香四溢。廳堂沒關大門,掩着一簾紗門,只聽到裡面笑語琳琅,是陳妮的聲音。舅舅進去問,“笑什麼呢?就聽你一人的動靜了。”

陳妮先跟我打過招呼,再揚着張白紙笑說,“我問書偉爲什麼這段時間這麼煩,進醫院吊點滴就象進食堂吃飯似的,是不是感情上太受傷了。他就給我開了張驗傷報告,說自己心臟有問題,七級灼傷,三級骨折-----”

我沒留心陳妮的話,只管看廖書偉,他從來都不曉得,他是我握在手裡的希望,他遲遲不對我伸出他的手掌,苦死了一直等着他的我。他臉色蒼白的有點透明,見到我很意外的樣子,“詠哲,你怎麼有空過來呢?喔,你第一次來,我叫鍾媽給你弄點好吃的,你先坐。”招呼完我揚着喉嚨叫鍾媽。

我費了點時間弄清楚廖書偉家的背景,他家解放前是紗廠大亨,當然,後來家道一定是沒落了。沒落的貴族雖然不復往日輝煌,非常歲月也曾熬過一些苦日子,不過,總是熬了過來。華山路的房子就是以前他家戰前住的老屋,鍾媽則是從他母親家陪嫁過來的,一直也沒結婚,照顧廖書偉從小到大,對廖書偉是少爺前少爺後的喚着。坐在古色古香的大屋子,聽鍾媽和書偉的對白,活脫脫進了時光隧道,走回三十年代去。我怎麼也料不到,這位從小翻着媽媽首飾盒子裡的珍珠翠玉當玩具玩,活在高檔香水和成套成套的古書裡,金堂玉馬的公子哥兒,也能在生活裡處處表現的如此隨意平和。

“鍾媽手藝不錯,”廖書偉盡心招待我,“她煮的冰糖藕味道也很好,你要嚐嚐。”

吃過零食後我們都在廚房幫忙弄肉弄菜,準備包餃子。手裡忙着,邊聽鍾媽講些廖書偉小時侯的故事。包餃子是舅舅提議的,可事實上摘菜剁肉的工夫全交給鍾媽和我做,連陳妮都用她那塗着蔻丹的纖纖玉指下廚剝香蔥,他自己卻窩在客廳和書偉拿一隻舊鎖,練怎麼用髮夾開鎖,說練好了就當江洋大盜,有這手藝不浪跡天涯闖蕩江湖太可惜了。每次,看舅舅和書偉兩個人在一起,都開心的象個孩子。等到調餡料的時候,舅舅出馬,一堆人,會包的不會包的,齊齊圍着面案,包出各式各樣,面孔長的絲毫不見配合度,各自任意發展個性的餃子。我聽書偉和陳妮講起,去年,本來舅舅學會了包餃子,想回公寓弄了與書偉一起享用的,正好我爸找去,提起回國的事情,所以,這頓餃子,舅舅和書偉到現在才吃上。這個小故事,聽着倒是平淡溫和的,不知怎麼,我就覺得心寒,我並不那麼喜歡,書偉和舅舅對這餃子表現出情有獨鍾的樣子。

有了餃子,陳妮還嫌不夠,埋怨舅舅小器,不肯帶酒來。舅舅說書偉反正也不太能喝,大家有可樂還不一樣?陳妮不肯,“不行,我有好幾年沒和你們兩個過中秋了,說什麼也得來點酒意思一下啊。等着我,回來再煮餃子。”說完,自告奮勇去買酒。

趁着陳妮出去的空擋,我燒開水,鍾媽說去洗把臉,我一個人在廚房整理東西,聽舅舅和書偉在客廳聊天,他們好象是在討論電影頻道放的一部老片,聲音影影綽綽的,其實也聽不怎麼真切,我純粹是享受他們的存在,存在於我身邊,存在於我的空間,存在於我的心境的那一種滿足感。

從廚房的窗口望出去,院子裡的桂花樹實在是漂亮,我記得客廳的那套黑漆茶几上有隻青花的薄胎瓷瓶,剪幾隻桂花來插應該還蠻應景的吧?想去找書偉要把剪刀,進得客廳,見他與舅舅睡在沙發上,舅舅比較正常的姿勢坐着,書偉躺着,可能是爲了躺的舒服點,書偉的頭枕在舅舅的腿上,而舅舅的手握住書偉的手,曖昧的擱在書偉的胸口。他們兩個睡的很熟,舅舅的額角,還有一道麪粉的痕跡,記錄着剛纔大家一起包餃子時的快樂,可我,就這麼一瞬的工夫,卻覺得物是人非了。

沒有兩個情同兄弟的男生,會這樣靠在一起看電視的,這我很清楚,能這樣親暱着靠在一起的兩個人,被定位爲伴侶。風輕快的從一邊的窗戶穿到另一邊窗戶,空氣裡混合着桂花的清香,肉菜的濃香,還有開水沸騰過的味道,窗戶邊的白窗紗,在風裡輕輕的搖晃,院子裡,灑落着被樹枝剝離成一塊塊一團團的陽光。今天的天氣,不冷不熱,好到沒話講,可是我,卻覺得被屏棄在世界的外面,被丟去了北極圈,整個人無法控制的發着冷,那種寒冷,從我的脊滲出,直擴散到四肢百骸。

我得離開這裡,不然我一定會哭叫出來。我勉強運作着自己僅剩的可憐理智,想找張紙片留言說自己有事情需要離開一下,其實我幹嘛要留言呢?誰會理會我?當然,當然,我只是要找點時間給自己喘息一下,不然我要憋死了。客廳裡沒有紙筆,我腳步虛浮走進書房,書偉說過,那個開着門的房間是他的書房,我冒冒失失的走進去,書桌上攤着紙筆,表面的一張白紙上,觸目驚心劃滿一個名字,家明,家明,家明-------。最讓我驚奇的是,這家明兩個字還委實熟悉,倒象是看了千百遍一樣。

我閉閉眼睛,咬着下脣,努力讓自己的手不要抖,深呼吸,張開眼睛,挪開寫滿舅舅名字的紙片,下面是個相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個斯文少年,託着下巴的手掌遮住嘴脣,面貌清秀,兩道眉毛尤其端正,他有雙安靜溫和的大眼睛,戴着點魅惑的表情對着鏡頭,相信替他拍照的人,是他很喜歡見到的人。這個男孩子,絕對是書偉,相片的背景,也很是熟悉,假如我沒記錯,那是舅舅高中讀的那所學校的小禮堂。我記得禮堂前有棵很高大的樟樹,現在,那棵樟樹的模樣清晰的印在相片裡。我小心抽出相片,翻看相片的背面,上書,家明攝於*年*月*日,推算日期,那應該是舅舅上高二時候的時間,舅舅讀高中的時候,就認識書偉的嗎?他們到底認識多久?這樣親暱的握着手有多久 ?我簡直要暈倒了,額上冷汗涔涔。

機械性把相片塞回原處,絕沒了看別的相片的勇氣與好奇心,但是另張相片上的一行小字又吸引了我,那是張結婚照,很老很老的舊相片,相片裡有對漂亮的男女,相片上的小字寫着,鍾曼芬與廖遠帆新婚攝於-------鍾曼芬??!!我如遭雷轟,那個與舅舅做了多年筆友,一直被我當成是舅舅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鐘蔓芬?竟然在這裡?對,不就是在這裡嗎?華山路,鍾蔓芬~~~,這個鍾曼芬,是廖書偉的母親?想起以前我媽和外婆說,很不喜歡鐘曼芬的名字,象三十年代的小明星。我有想大笑的衝動,笑話,這是個天大的玩笑!

我沒笑,也沒哭,更沒留字條,我背好自己的挎包,悄悄離開華山路那棟房子。順着路走,見到公車,我就上車,然後隨便讓公車把我帶到任何地方去。途中接舅舅的電話,我很冷靜的告訴他,有同學約我出來。我記得我還很客氣的說,對不起,不能陪他午餐了。我曾經很討厭撒謊,覺得撒謊是件無比艱鉅的事情,但我發現,人在某種情緒下的時候,撒謊不但不困難,根本就是本能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