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傢伙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插天飛此時已經沒有了剛跟賈五見面時的窮困樣子,淡青色的長衫加上一柄摺扇,乾淨淡雅。
可就是這麼簡單的裝束,無論讓人怎麼看,他都是一個極有氣度品貌的人,跟上一次裝扮的乞丐差的何止是十萬八千里。而此刻,這位儒雅的先生卻正在批評着賈五的不地道。
“唯恐天下不亂?呵呵,老兄,你太瞧得起我啦!如果他們一個個都‘以和爲貴“我再本事,也絕不可能讓他們隨着我的心意轉……現在,我頂多不過是推波助瀾罷了。”賈五跟插天飛的打扮差不多,兩人都是一副中年士子的模樣,隨意的走在街上,邊走邊聊。
“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不過,能執掌一國之權柄,又豈會隨意受人欺矇?你可不要自我感覺太好了,我怕你到時候連哭都來不及!”插天飛將手倒背過去,對賈五說道。
“早就說你不明白了!”賈五一陣輕笑,“歐羅巴那麼多國家,那土爾其不算,俄羅斯、波蘭、普魯士、法蘭西諸國我都去過,可我爲什麼最後偏要選擇這個大不列顛來依附?老兄,你能猜到原因嗎?”
“你不是說過了?歐羅巴大陸諸國戰火連綿,唯有那大不列顛獨居海上,且其國海軍勢力稱霸西方,既可隨意插手大陸局勢,從中牟取巨利,又不虞被敵人打到家門……在這麼一個國家,安全!”插天飛斜看了賈五一眼,轉頭又看了看街邊賣手工飾物的小攤子,隨口說道。
“沒錯,是安全!可我之所以選擇此國,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這個國家的君主。說話不算話!”賈五微微一笑,說道。
“什麼意思?還有君王說話不算的?呵呵,這倒少見!”插天飛先是眯了一下眼睛,接着又笑了起來,好似並不在意。
“何止是少見。西方人極重血統,貴族傳承數百年者比比皆是,各國之間雖然交鋒不斷,但各國皇室卻又大多有姻親相聯。多少年來。
那裡幾乎從未有過一次普通老百姓羣起造反而成功的例子,各國這些年爆發的戰事,甚或是以前爆發的叛亂之類,竟大多是由貴族發起所致。
而且,西方律法也不像我國,罕有株連之事,貴族即便是選反,也不問家人,甚至於,這個貴族如果失敗了。還能保存爵位!也就是說。各國大權,從來都是掌控在那些貴族手中,從來不曾被老百姓搶得過。可你知道嗎?就是在這麼一片大陸。在那大不列顛王國,他們的商旅臣民,居然曾經聯合起來,將他們當時的國王給送上了斷頭臺……此等事情,於我東方實屬平常,可是,在西方,簡直就是千古難尋之事!”賈五感嘆道。
“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是突然間很想去歐羅巴走上一遭了。”插天飛笑了笑說道,不過。看到賈五聽到自己地話面露喜色之後,他卻又猛一拐彎兒,道:“不過,我卻不想去你那大不列顛王國,我倒是挺想到那法蘭西,或者是別的國家走上一走,看上一看!”
“怎麼?想爲你的子孫謀個千秋萬代?”賈五跟插天飛並列聞名,稍一思索,就明白了對方這麼說的原因。這個插天飛是看上了西方貴族的傳承。也想弄一個傍傍身了。
“說說而已,做一下夢總行吧?”插天飛笑了一下,既然西方貴族能這麼多年來幾乎始終將整個大陸的權力把握在手中,自然有其門道,他這麼一個既不同根又不同種的東方人想到那裡撈個名份,哪有那麼簡單?他可不認爲賈五是光憑着本事就取得今天的地位地,所謂時也命也,這裡面,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運道!如果不能適逢其會,他纔不信賈五有膽量和信心起那份心思。
“做夢?嘿嘿,現在可正是做夢的好時機啊。大戰之後,各方勢力重新劃定,誰敢說你沒有這份兒本事從中賺上一筆?”賈五知道插天飛一向是沒有把握不做,像到歐洲做事這種把後路交給別人的事情,如果不考慮周全,這傢伙絕對是不會輕易點頭答應的,哪怕他們兩個是多年的交情也一樣。
“別說這些了,你還沒說那大不列顛的商旅臣民反把自己的國王給砍了腦袋之後怎麼樣了呢!”插天飛岔開話題道。
“也沒怎麼樣,原本,那些造反的傢伙還有一個帶頭的,好像叫什麼克倫威爾。本來,這個克倫威爾想着,他帶人把國王給宰了,自然就應該由他來當國王了,不過,他怕別人反對,就先封自己當了‘護國公”可是,一直到他病死,也沒能做到國王,而且,他死了之後,那些英國人就從荷蘭接回了一個跟原來地國王有親戚關係地傢伙當了國王。不過,那時候英國本土的勢力已經很強了,那個國王又是個外來戶,所以,只能跟人定下一條法律,國家大權,從此由議會掌握。”賈五淡淡地說道。
“哈……議會?就是你先前說的,一夥人不分高低貴賤,聚在一起你爭我吵地那種東西?沒個主心骨,全靠誰的嗓門兒大,這樣也能持國?”插天飛冷笑着反問道。
“呵呵,可不就是這個?可現在的大不列顛就是全歐羅巴第一強國!方今天下,除了你們現在所在的大清國,還有那個奧斯曼土爾其,單論國力,其他各國,無一可敵!”賈五說道。
“你還沒說你爲什麼不選那歐羅巴其他各國,反而非要選那個大不列顛呢。總不會因爲那是歐羅巴第一強國吧?不是說那法蘭西纔是歐陸霸主嗎?而且,你難道不嫌說服一羣人太麻煩了?遠遠比不上說服一個管事兒的容易?”插天飛反問道。
“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我可沒當你是傻子!……咱們都知道,越是能夠掌控大權的人,越是一羣不容易被人左右的人。雖然歐羅巴諸國並不是所有的國王都很這麼有本事,但是,能夠左右那裡形勢的幾個強國,都不是我能隨意插得上手的。雖然我跟那腓特烈一世有點兒交情,可是,那不過是偶爾一會。根本就談不上什麼親密,更加談不上‘信任,二字。所以,我寧願去找一個更加強大,同樣也更加容易插得上手地國家去做事……”賈五慢慢得說道。
“嗯!沒錯,一個國家的權力越是分散,就越容易被人所趁。不過,你混到今天地地步,也應該是極不容易吧?”插天飛問道。
“是挺不容易的。不過。我運氣還不錯!”賈五笑了笑,沒再說話。
………
“二位先生請留步,我家主人有請!”
賈五和插天飛又接着走了一會兒,一個年青人擋在了他們的面前。
”小兄弟找錯人了吧?我二人在江寧沒有熟人!你還是請回吧!”
插天飛微笑着對着這個擋住他們去路的人點了點頭,便想轉身離開。
“兩位先生,我家主人有請!”
賈五和插天飛剛剛轉過身,那個年青人又急走幾步,擋在了兩人的面前,說話的語氣雖然沒變,但堅定的態度已經十分明白。
“你們主人是誰?”賈五轉過身。向這個人沉聲問道。
“江寧第一家!”年青人亮了亮腰中地一片牌子。雖然一臉微笑,但言語之中卻是傲氣十足。
“地頭蛇找上門來了!我就說早晚被你這王八蛋害死!”插天飛沒好氣地瞪着賈五,心中一派晦氣。
他此時哪還明白不過來?江寧第一家。自然就是江南總督府!賈五以這麼一個漢人地身份卻在英國當上了伯爵,在大清國可謂是稀罕之至,自然是頗爲受人矚目。那江寧總督手段厲害,自然早就盯上了這傢伙。可笑自己還被這傢伙纏着做那什麼去西方大賺一筆的美夢,卻忘記了跟賈五這麼個“稀罕人物兒”在一塊太過扎眼,已經嚴重違背了一名騙子的處世之道。
“呵呵,想不到我這麼一個小人物居然還會受到江南總督注目,真是受寵若驚!那就請閣下帶路吧!”賈五笑了笑,並沒有對來者的身份感到吃驚。其實,他早就預料到馬德可能會來找自己的。誰叫他的身份這麼敏感呢?其實。他也對馬德很感興趣,因爲,在大清國,一名眼界如此開闊,能夠對國際形勢瞭解如此充分,甚至還讓英法葡三國的使節都吃了不小的虧的人物,對他這麼一個走遍東西方的人來說,同樣也是很新鮮地。
“盧兄你是大不列顛地伯爵,去拜望一下總督大人自然好說。可惜我卻什麼都不是,小人物一個,還是不要給你添麻了,就先告辭了!”插天飛跟賈五可不是一樣的心思,他只想離着危險遠點兒,所以,急忙抱拳朝另外兩人說道。
“這位先生,我家主人說的是……請二位先生一起去!”來人微笑着說道。
“費兄,看來你是想走也走不了了!”賈五微笑着對插天飛說道。
跟他這麼一個扎眼人物在一起,如果那位江南總督有心,自然也會聯帶着一起問一問。
“呵呵,能蒙馬總督接見,看來我今天地運氣還真是不同凡響!”
插天飛也笑了笑,不過,他看向賈五的時候卻暗地咬了一下牙。雖然他並不是怕,可是,跟官府保持距離,這纔是一名騙子應該做的。可惜,同樣的,如果當官的知道他這個人,又決心要見他,他想跑還真不容易。
“二位,請!”
……
賈五和插天飛跟着來人一直走,不過,插天飛很快就覺出了不對。
因爲,他在江寧呆得時間不短,自然也知道馬德的府邸在什麼地方。可現在這個來“請”他們的年青人卻是在把他們往城外帶。難道,那位總督大人現在不在城裡?
不過,雖然心裡有些疑惑,插天飛卻也無可奈何。因爲,給他們帶路的那個人用的是總督府的腰牌,在江南三省,無論是什麼人,無論是白道黑道,都絕對沒人擅自用這個牌子來騙人。除非這人真是地不想活了。他可是還十分清楚的記得,那一年,馬德要修上海港,江南三省無論是水匪山賊,還是各地的黑幫混混,幾乎被洗了一遍。結果,有天地會的秘密分舵想要趁機鼓動那些人作亂,甚至還派人潛入了上海的“集中營”。可這些人才一動手。就被江蘇綠營軍給圍了起來,那馬德也是心狠手辣,參予叛亂地所有人,沒有一個得以活命。而之後不到兩年,以江南三省爲中心,南到福建,北到河南、山東,西到兩湖,天地會的所有分支更是都幾乎被掃了個一乾二淨。他當時頂着一個天地會成員的名頭,要不是因爲行騙多年而佈置了許多條後路。也絕對跑不了。就算是現在想起來。他也依然覺得後怕不已。
“二位,地方到了。請進!”
插天飛兩人終於還是沒有出城,在接近城門口的一家酒樓地門口。
那名年青人停住了腳步,並且,將兩人帶了進去。
“這位小兄弟,總督大人在這裡嗎?”這個酒樓也太不夠氣派了吧?怎麼也不可能跟一個總督相配啊!賈五朝這間看上去只能說是普通的酒樓裡外看了看,突然開口朝那年青人問道。
“我什麼時候說過是總督大人要見二位了?”那年青人笑嘻嘻地反問道。
“江寧第一家,難道不是總督府麼?”難道不對?插天飛皺了皺眉頭,開口問道。
“沒錯,江寧第一家就是江南總督府,可是,江寧第一人。卻不見得是總督大人!”那年青人依然在微笑,神情頗爲值得玩味。
“江寧第一人?難道……”是那位傳說中的總督夫人?馬德怕老婆之名傳遍天下,插天飛立時就想到了想要見他們的人是誰。不過,看着賈五有些茫然地眼神,他心裡卻在暗地裡打起鼓來。如果是馬德找上他們還好說,可是,如今找上他們的卻是那位傳聞中同樣極爲厲害的總督夫人,那麼,這事情可就太蹊蹺了。沒聽說過這位總督夫人愛插手江南政事呀!
”小昆,你這小子是怎麼回事兒?客人既然到了,還不快請人家上去拜見夫人?”
正當插天飛猶豫待會兒見到那位傳說中的總督夫人該說些什麼的時候,一箇中年婦女從酒樓裡面走了出來,對着那個年青人就是一陣呼喝。
“是是是,乾孃,人都到了,難道還能跑了不成?這就去,不會讓夫人等急了的!”名叫“小昆”的年青人明顯很怕那名中年婦女,一陣陪笑之後,帶着插天飛和賈五就往樓上走,不過,或許因爲走得太急,他並沒有注意到插天飛和賈五兩人的神情在那名中年婦女出現之後便已經微微有了一些變化。當然,以插天飛和賈五兩名騙子王的功底,就算是他注意看了,也未必能察覺得出來兩人表情那麼微小的變化。
“*……(——(¥¥……——”
跟在年青人地身後,賈五和插天飛兩人在不住地交換着只有他們自己才懂得的眼神,而且,兩人的神情都顯得十分急切和震驚,而這其中,尤以插天飛地神色顯得更加凝重。
“二位,地方到了。我們夫人就在裡面等着你們呢。請!”
酒樓分兩層,佔地不大,所以,很快,那年青人就把插天飛兩人帶到了一間雅室的門口。對兩人說了一聲之後,便不再多言,施施然又下樓去了。
“要不要進去?”看着年青人走下樓梯,賈五看了一眼雅室的門口,又用眼神向插天飛問道。不過,插天飛卻只是迴應了他一個苦笑,然後就直接開口說了起來:
“上得山多終遇虎!現在咱們還能跑得了嗎?光那樓下那一位老闆娘,就夠收拾咱們兩個這樣的十回八回了!”
“呵呵,不愧是南北兩大千王。果然見多識廣,懂得進退之道!
佩服佩服!”
雅室的門開了,羅欣微笑着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