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提繮繩,馬車停在原地,溫戰輝下車舉目四望,此處與記憶中的“桑伏林”差別很大,畢竟二十年前的樣子如今已是時過境遷。過去倘若進出此地,非是本派弟子才行,因爲外人根本不清楚這“桑伏林”的厲害。
“桑伏林”是椐銀山申、酉、戌、亥四劍樓的衛戍重地,貌似風平浪靜,清幽無害,其中卻暗藏玄機,尤其是“飛葉陣”,擅闖之人若是誤碰機關,萬千桑葉就會像天女散花一般形成陣網,並且繁多的“飛葉劍”裹挾當中,從四面包圍,真真假假,虛實相合,猶如大雪傾瀉讓人難以抵擋,最終的結局就是被亂劍凌遲而死。
本派弟子均有不可外泄的秘門規矩,可以說是五步一動,十步一令,絕妙的行進路數可謂是魚龍百變。溫戰輝深知其中的危險,曾經的那套口訣似乎已被篡改,此地陣型又是滄海桑田,不可同日而語,所以再不敢貿然前行。
這時三位清俊少俠飛入眼前,成品字型站開,各個輕功了得,脫凡出塵。
“來者何人?”
站位靠前的首當其衝,喝令之下溫戰輝一陣吃驚。
如見三人均是精衛服在身,想必便是歸劍派的守護弟子,溫戰輝卸下腰間佩劍,以示無害。
雙手抱拳行禮,客氣道:“在下溫戰輝,是平陽城監騎步防右衛統領,來到貴地希望能救助我兄弟一命。”溫戰輝話語間故意隱瞞益王周祁的身份,不到萬不得已生死之事不可外露,這裡面孰重孰輕,關係着國家大事,甚至是萬千大衆的身家性命都託付在益王一人手中。
“救命?”
當頭少俠一步濺躍飛近車旁,眼神晃過溫戰輝,掃視車身周圍,執劍撩起側窗布簾,只見車中躺死一年紀相仿之人,面色枯黃,氣絕無息,胸前的白色纏帶已被血跡浸透,看來此人命不久已。
“回去吧,救不了,歸劍派不是神仙派,此人已是精氣全無,即便是藥神東方淨在世也救不了他。”說罷便轉身離去。
“歸劍派的椐銀花可以救他!”
溫戰輝情急之中說出了此行的目的,若救益王周祁,全天下也只有椐銀花可以。可是,他心中又十分清楚那椐銀花貴爲歸劍派四寶之一,並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嘗試,而且熟知此花秘密的人也非同一般,當面叫板三位歸劍派少俠的宗派禁令,結果已是可想而知。
“竟然是衝着椐銀花而來,想必你也是那些雞鳴狗盜的雜碎之人。”話音未落,三位少俠一擁而上,圍住車馬四周,將溫戰輝困在其中。
三人來勢洶洶,溫戰輝知道車內的周祁命懸一線,刻不容緩,再多解釋也無用處,看來只能硬闖。於是抽身滑躍,取出置於車上的那把佩劍,行雲流水向三人攻去。
魚貫而入,三路攻行,在這桑伏林中四人執劍武鬥,方片之地成爲他們的戰場,有去有回,僵持不下。
三位少俠不斷交換步法,高低配合,廝殺一番。招式並用,上下合力,前後夾擊。紛紛使出彈蛇六路,千手絕蓮,狂風食陽等歸劍派精妙武學,劍氣逼人。
桑伏林百木蕭瑟,萬葉飄落,在強烈的劍氣擾鬥中漫天飛舞,雙方劍浪劈裂出重重氣瘴,地表砂石四處崩裂,空氣沸騰席捲煙塵,風起雲涌中三人與溫戰輝棋逢對手,佔不到半點便宜。
海川石驚
一幕劍牆擋在溫戰輝面前,抵擋住三人的合力衝擊,突然蕩石捲起百劍朝陽,當空幻象出雨劍金光,紛紛射向三位少俠。
劍浪如翻江倒海,劍氣似策馬奔騰,用劍抵擋一陣後,三人紛紛被震盪開來,此時劍力已消耗大半,而溫戰輝卻始終浩氣長存的守在車馬旁邊。
“飛馬游龍?你會歸劍派的《無向劍笈》?你究竟是何人?”
除了東西南北劍笈外,歸劍派的無上絕學便是《無向劍笈》,不過要想突破修爲練就這等劍笈的人也是鳳毛菱角,天下人皆知只有歸劍三爵纔有此等劍道成就,此人竟然會《無向劍笈》,難怪知道那椐銀花是救命奇藥,而《無向劍笈》與椐銀花便是歸劍四寶之其二。
溫戰輝默不做聲,舉起手中的佩劍,一把置於三人面前,鋒利的劍刃插在地上,清風拂過,劍柄上的玉環穗格外顯眼,三位少俠當中有人似乎在哪裡見過。
“請拿着這把劍,勞煩三位少俠與劍爵薛碧娘通傳一聲,就說故人來訪,有事相求。”
拿起那把插入泥土的劍,光潔如新,沒有沾染上任何雜物,握在手中,力道重如金石,鋒刃寒光耀眼,劍身剛勁生猛,劍首烏木和手,好一把寶劍。
“那請溫前輩在這桑伏林中稍等片刻,我等去去就來,千萬不要擅自行事,您想必也清楚這桑伏林是什麼地方,不論師傅相見與否,定會回來告知。”
“稍等,請少俠通報時,就說,溫碧莆求見。”語氣中飽含難言之隱,猶豫中盡顯忐忑不安。
“溫碧莆,千山迎碧落,萬水接紅塵,你是師叔?”
溫戰輝沒有直面回答,而是拱手作揖謝道:“有勞三位。”
三位少俠隱約預料此事非同小可,不敢怠慢,一路飛奔而去,稟報劍爵薛碧娘。
夕陽灑落餘暉,整個桑伏林披上了蟬翼般的金紗,萬木吐翠,光芒中透着一抹靜意,好久沒有這般感覺,好久沒有這種閒闊。自從益王周祁命懸一線,夜以繼日的飛奔椐銀山,一路辛苦豈是常人所知?
反而在這裡,年少時的清幽之地,跳出去便是椐銀山歸劍派申樓的山門,留戀曾經與她無數次攜手共進,依稀的背影似乎還在眼前。
心中漣漪,慌亂五章,又始終牴觸與那位故人相見,如若不是車馬上那個人危在旦夕,溫戰輝絕不會在踏入歸劍派的山門半步。
溫戰輝面向餘暉,瞬間一陣邪風襲來,忽感四周殺氣凌空。
“嗖嗖嗖”
尖銳的聲音激起耳膜震動,倍感危險來臨,眉心緊鎖皺起,步履幻化無形,左右躲閃,腳下提風,蕩起落葉成劍,雙手劈掌揮拳,萬千落葉向四面八方飛去,形成一種環形巨幕的飛葉護盾,將車馬守在中央,只聽“叮叮噹噹”紛亂聲起,馬斯長鳴。
在看四周已經埋伏出五人,各個輕罩黑紗,夜行墨衫,斗篷深處的那張臉被鬼鳥黑麪所隱藏,手中佩劍均出自寒冰鐵匠的一衆高手打造,絕非常物。
再看剛纔較量一番鋪滿地上的暗器,那是透着寒氣殺意的“魁羽鏢”,溫戰輝已經知道這些人的來歷。
魁雀司——
據說魁雀司的那些人從來都是“鬼鳥邪風,黑紗無情,魁羽冷血,嗜魂嗜命。”而溫戰輝也是第一次狹路相逢,可見對益王周祁的命令絕對是斬草除根,即便瀕臨死亡的邊緣,也決不能有一線的生機,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可真是煞費苦心,居然搬來魁雀司索命。
溫戰輝剛纔桑伏林一戰其實是收着力道,心中忌諱,若是重創歸劍派的三位弟子,那就更難獲得椐銀花救命。雖然保有戰力,但是劍離人手,即便使出《無向劍笈》的功底,那也會是徒勞無用,最多隻能激發自身一半的實力。
神兵利器在江湖英雄的手中本來就有倚天屠地,事半功倍之用,現在兩手空空,只能做困獸之鬥,儘量拖延時間,謀求時變。
那魁雀司的人怎能一般?各個冷血無情,高手如雲,膽敢擅闖桑伏林取人性命,就知道他們死不足懼,命令纔是壓倒一切,而完成命令就是他們存在的理由。
一番鏖戰,溫戰輝雙手空拳難敵來犯的魁雀司之人,身輕力乏,劍傷縱橫,雙眼稀鬆的癱坐在車馬旁,渾身被劍刃劃開道道傷口,衣物已是染滿褐紅色的鮮血。
胸前、腰間、背部、四肢以及那張蒼茫的臉龐,龜裂的刀口血流不止,看來今日必要殞命此地。
桑葉殘敗四周,細風滑過臉頰,帶着血腥氣漂浮在那桑伏林中,溫戰輝的內心倒是青春凜然,蕩氣迴腸。
死前雖與故人未能相見,命喪此處倒還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他還是回來了,那個人終於能見到他的冰涼屍體,眼角餘光眺望遠方的椐銀山,但卻被繁茂的枝葉遮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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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戰輝用盡人生最後的一絲力氣,啼血吶喊出“碧娘”二字,沙啞聲遊蕩在桑伏林中,抱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