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再見隔陰陽

穿過緊閉的黑漆堂門,進到柔光素景的室內。

雲雀牀臺上,盤坐一位青煙白衫,錦繡芙裙的雅緻女人,髮髻流涵絲如緞娟,薄粉豆蔻容顏水面,淡掃沉眉不可方物,雙眸明豔禪定人間。

此人便是薛碧娘,風采絕貌,姿越瓊瑤,似乎能看透一切。

嶽紅楚獨自跪地,雙手扶劍獻與眼前,看到那把佩劍,薛碧娘心卻難以氣定神閒,嘴脣察覺的迅速溫動,分明彷彿能感受到不一樣的節律。

在她眼裡,儘管那把佩劍仍然保持的如初如舊,幾十年來的往事似乎也已經風輕雲淡,若非相遇此劍,可能那般故事只會一起祭於塵土。

見劍如人,遙想當年,大師兄蘇迎良便死於此劍,而執劍之人終被師傅趕出山門,那劍柄之上的玉環穗還是親手爲他捆綁。

嶽紅楚如實稟告來龍去脈。

“溫碧莆”三個字卻有一種不可告人的說服力,但見薛碧娘過人的威望已經不足以征服一切。

打記事起嶽紅楚就清楚師傅的一舉一動,她的周身總能散發出淡淡的光華,此般真情涌露,熱血逆流還是第一次見到。

師傅聲若蚊蚋,語氣含霜,從不出樓第山門的她,這次居然一同而去,顯然對薛碧娘來講,任何世人都不能與他相提並論。

嘯風肅骨,落葉歸土。

方生方死不過是萬事萬物的宿命,而溫戰輝卻是爲他人而死。曾經希望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今日不諱之變是否也是他宿命的選擇。

魁雀司五人圍住車馬,嗜血的穿透力叫人不寒而粟,雖然殺了溫戰輝,但命令卻是馬車之內的益王周祁。

其中一人靈敏魚躍,翻身殺入車內,瞬間側窗破碎而出,一具還未涼透的屍體硬生生摔到地上,濺起帶血的落葉與浮塵,帶頭首領驗明正身後,兇殘下令取其首級,只見一人毫不猶豫的手起刀落。

寒光中劍鋒殺眼,劍口處仍遺留着血跡,染過空氣,血腥無比,慘死在此劍底下的人頭不知道還有多少。

“嚓”

重劍無鋒,例無虛發。

那把劍被一削兩段,一段狠狠刺在地上,一段則帶着半隻斷手,引劍泣血飛到遠處。

斷手之人未能反應,兩眼驚詫的望着已經不知去向的手掌,疼痛無感,慘叫聲卻先響徹桑伏林。

“啊”

一聲悽慘,一聲無助,頓時手掌斷面大血噴涌,此人放棄了剛纔那種嗜血的本性,而是對自己的下場要死要活,劇烈的疼痛感似乎同時涌上心頭,跪地打滾,一再呼救。

帶頭首領看他如此不堪一擊,簡直敗壞魁雀司的門風,既然已是廢人一個,便毫不留情的一劍殺之。

那人脖頸之上,被劍刃掠過,血液一瀉而出,頓時一命嗚呼。

魁雀司在場的其他三名手下,卑躬屈膝,沉默不語,絕不敢冒犯帶頭首領的這一舉動,似乎見怪不怪。

這時才反應過來,對方來者四人,都是歸劍派中之人。

嶽紅楚、左塵風和雷水月並列一排,當前那人便是劍爵薛碧娘。

常話有:歸劍有三爵,一爵殘月可通天,二爵流水藏山川,三爵重劍弒諸仙。而這三爵薛碧娘用的神兵利器便是重劍“武羅”。先前那名斷手之人就是被武羅重劍的劍氣所傷。

薛碧娘看到殘留車旁的那個人,雙眼難閉,渾身見血,劍過之處刀刀致命,還未謀面,卻已是陰陽兩隔。

深情之人,雖多年不見,但是再長的光景也抵擋不住永刻心頭的那份銘記。想當年,二人是這歸劍派的一對雌雄鴛鴦,師傅也是陳然看重這份感情,願意下命成全,可就在一派喜慶之時,那把劍就誤殺了大師兄,時至今日也不知當初的事因爲何。

還真應了那句“鴛鴦結合,曇花一現”的老話。

孤魂冷落在這桑伏林中,殘破的軀體冰冷無息,薛碧娘似乎看到當初二人的第一次相遇幻境,就是在這裡,那時他還是一位剛出茅廬的英俊少年。

那個時候的溫戰輝,青春飛揚,正直年少,同樣是歸劍派小字輩,同樣是在申魚塘守衛禁地,兩人就這般不期而遇。

薛碧孃的眼角開始淚流不止,歸劍三爵的身份不在掩飾一個女人心碎的聲音,或是對成年舊賬的哭訴,或是對青梅竹馬的懊悔。

一入歸劍深似海,兩情難留在無間。

薛碧娘悲痛難忍,心傷化作仇怨,強烈的冷酷氣息與身份格格不入,氣場猶如泰山壓頂,手執那把溫戰輝的佩劍,也在晃盪不激,似乎要怒吼出無可奈何的不願。

終於聲淚俱下的吶喊出一個女人的悲痛欲絕——

“我要你們一起陪葬!”

天-殺-地-滅

驚-濤-駭-浪

地面開始抖動,桑伏林開始翻騰,魁雀司四人見勢不妙,紛紛飛翔空中,計劃凌空而逃。

卻見天空出現一幕紫色的驚濤駭浪,大浪捲起桑伏林八方落葉,組成四股強勁的龍捲風,把當空逃離的四人分割吸入,地面升騰起萬道重劍,劍御青光,風行而上。

紫青兩色混沌合一,萬道重劍劃破天際,直衝雲霄。

波濤風林炸響當空,一圈圓潤的浪磷光,四向奔去。

留下漫天飄落而下的桑樹葉,壯觀之極猶如落葉傾雨,夕陽西下,隨風飄搖。

那些魁雀司之人已經消失殆盡,空氣中連半點衣塵都難以留下。

這便是歸劍派《無向劍笈》中的開陽篇劍式——重劍浮屠。

嶽紅楚、左塵風和雷水月三人重未領略過劍爵們的真正實力,這一重劍浮屠着實讓三人驚掉下巴,過程波雲詭譎,巔峰傲然。

薛碧娘走近溫戰輝,俯下身子,用纖粉玉手輕輕合上那雙不願的眼睛,眼神雖已無光,但是那雙眼眸還是依依不捨。

淚滴滑落在溫戰輝的鼻樑上,被殘存的斜陽霞光微微點亮。

“碧莆,我來晚了……”

此後,薛碧娘不在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那個人,像睡着一樣,捲起飄袖,蘸着淚滴的餘熱,一點一點的擦拭臉上的血跡。

嶽紅楚與左塵風至始至終都不敢說話,雷水月則偷偷藏在左塵風身後小聲哭泣,雖然三人今日才第一次相見溫碧莆師叔,但卻也無法料到是這樣一個結局。

“紅楚,你與塵風,水月去吧!那個人還有救,剛直夜晚,正好取椐銀花,切記小心。”

“是,師傅。”

“你們不用管我,就讓我和碧莆師兄好好聊聊吧!”

嶽紅楚、左塵風和雷水月三人不敢多話,深知薛碧孃的心事未了,只好扶起益王周祁向“椐無崖”先行離去。

而三人在椐無崖上遭遇神秘高手的埋伏,又經歷了一番生死離別的考驗,後續之事更是難以想象,左塵風也從此走上了跌宕人生的精彩道路。

這雖是後話,但人生之初,皆爲璞玉。

每個人終有一死,所以每個人都會消逝,每個人亦曾存在於世,但不是每個人都算活過。

薛碧娘懷抱溫碧莆的身體,飛入申魚塘的小島之上,痛哭流涕安葬於此,小木屋還在那裡,是他搭建起的清幽之所,此時變成一處真正的二人世界。

就像當年,溫碧莆背靠小木屋,用青春熱血守着椐銀山。時至今日,薛碧娘用望眼欲穿,守着那個初出茅廬的歸劍派少年。

曾經共誓,執子之手,現在終於,與子偕老。

餘暉落幕,夕陽收斂了一整天的陽光。

血染伏林,桑葉埋葬了兩個人的芳華。

多事之秋,還能有多少個青蔥歲月。

思念相見,但願你年輕的容顏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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