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誠實在不想回軍營裡那個低矮的土坯房,哪怕有火炕也不喜歡那種壓抑。
等待是無聊的,杜海在李誠面前是個悶葫蘆,他婆姨端來一碗水又進去了。
屋子裡很安靜,只有杜海用鑿子發出的嘟嘟嘟的聲音,李誠坐在馬紮上,看了一會就無趣的扭頭,看着院子裡的落雪。早晨起來,院子裡的雪清理過,現在又積了一層。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一個小時),李誠站起來看看外面,街上有零星的行人在走動,這個天出來走動,絕大多數都是爲生存所迫吧?
“這兩個傢伙,怎麼去那麼久?”李誠忍不住吐槽的時候,杜海悠悠的在身後說話:“瓦窯裡快活去了,看辰光也差不多該回來了。”
“啥?”李誠一臉的懵逼,這兩貨居然跑去大寶劍了?
杜海笑笑,口中說話,手上不停:“戰場的廝殺漢,生死邊上走一圈回來,酒不能不喝,瓦窯不能不去。那些女人也都是苦命人,吐谷渾寇邊,父母或家裡的男人死了,無以爲生。朝廷倒是有規矩,讓她們再嫁人,可不是還得等着麼。”
正說着呢,錢穀子和牛二貴回來了,一前一後,一個抱着酒罈子,一個拎着包好的菜。這倆貨一臉的滿足,臉上掛着淫笑,李誠見了也不生氣。剛纔杜海說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成年累月的,人的精神壓力很大。
“去這麼久,這頓酒二位就別喝了。”李誠可以不生氣,但不能不教訓一下這倆。
“嘿嘿嘿,這不怪二貴,是我,看見瓦窯的門前站的婆姨,心裡就跟貓撓似得。”錢穀子放下酒罈子,一個勁的作揖說軟話。
李誠擺擺手:“我沒生氣,只是覺得你們要去瓦窯,可以跟我明說。好歹讓我知道你們幹啥去了,免得我在這裡擔心。鄯州城巴掌大的地方,遇見仇家的可能性很大吧?二位,是不是這個理?”
錢穀子和牛二貴低下了頭,李誠這是關心他們,怕他們吃虧呢。
“行了,都坐下吧,菜都涼了。”李誠沒多說,招呼兩人圍着案臺坐下。
杜海招呼婆姨出來,弄了個火爐熱酒,下酒菜是肉乾,用刀子割了,慢慢的咀嚼。
這頓酒李誠沒怎麼喝,倒是邀請杜海一起喝了幾杯,一番閒聊下來才知道,杜海的媳婦是段志玄進兵草原時抓回來的。那一戰,杜海從馬背上摔下來腿斷了。這女人被帶回來,死活要跟着他。草原上的規矩,女人也是戰利品。這女人跟了杜海,倒也不虧。杜海有手藝在身,大唐的生活水準要遠遠高於草原上。
喝了幾杯酒,杜海又繼續忙碌,婆姨在一旁幫忙遞個工具什麼的。這女人牀上牀下都是吃苦耐勞,缺點是不會說關中的話,杜海一點一點的教呢。杜海也是藍田人,在此戍邊,受傷了也不願意一個人回去。說是等着其他兄弟一起,不管死的活的,一起回家。
因爲趕工,桌子椅子就面上刨了,其他部分很簡陋,外面都沒刨,用手摸糙的慌。
前前後後忙活了三個多小時,一張桌子,四張長凳就算完工了。李誠看看天色,招呼錢穀子和牛大貴回去。兩人弄了兩根棍子,桌子凳子綁一起,擡着回去了。
李誠沒着急回去,而是又下了四把椅子的訂單,圖樣畫好遞給杜海:“這次不着急,慢慢做。”杜海接過圖樣,看着拱手深深作揖:“多謝大郎賞口飯吃。”
“這算個甚,簡單的很,是個木匠看到樣子都會做。等回到關中,我們再好好喝一杯。屆時還得麻煩你。”李誠虛擡一手,算是扶起杜海。微微拱手:“告辭。”
杜海目送李誠離開,心頭一股暖意在流淌。他是瘸了,但不需要同情。他不在兵營裡呆着,出來做木匠掙錢,就是這個意思。李誠這個人一看就不簡單,對他卻絲毫沒有看不起的意思,就像是尋常的朋友一般對待。
殊不知,李誠是個現代人的草根靈魂,對待任何人都不會有高人一等的自覺。
“大郎這心思怎麼長的?便宜了杜瘸子!”牛大貴圍着桌子板凳轉悠一圈,感慨一句。
“家裡有了爐竈,回頭去把糧食領回來,想吃啥自己做。”李誠打死都不願意再吃火頭軍做的飯了。牛大貴笑道:“這好辦,只是這樣花銷就大了。”
錢穀子笑道:“公錢還有三十貫,省點花熬到開春不難。正月一過,就得整頓刀兵。”
李誠想起來了,貞觀十年春,李靖作爲大總管,率部征伐吐谷渾,閏四月,李宗道首戰告捷,五月裡在烏海追上了伏允並擊敗之,後續的作戰還有一段,唐軍打到了且末(今新疆)。期間各種艱苦,看看這幾位,想不參戰都難了。接下來要好好準備,爲這一仗能活下來。
“回頭我的馬也賣一匹,整治些傢伙,不然到了草原上,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儘量準備的充分一點,有備無患。”李誠做出了決定,三人都愣住了,看着李誠不說話。
李誠見狀笑道:“看甚麼?一個炕上睡的兄弟,你們去廝殺,我留下來有意思麼?”
三人一起笑了,眼睛裡多了幾分激動,也沒客氣,各自轉身去了,沒一會三人都拿個袋子往桌子上倒,嘩啦啦的作響,全是各自藏的私房錢。
牛大貴嘿嘿的笑道:“都拿起,好吃好喝先過一段,開春打起來,只要不死都能發財。”
李誠坐在炕上,笑着不說話。怎麼準備的打仗的事情,他們比自己有經驗。帶來的幾樣種子都可以保存這帶回去,唯一要解決的事情,就是那幾個番薯。這東西開春就得種下去,既然帶來就不能糟蹋了。怎麼辦呢?想了一會,李誠有了主意。
晚飯是麪疙瘩湯,高湯打底,加點蔥姜,一人一大碗,吃的稀里嘩啦。李誠分外的懷念醬油和醋,感覺生活就算再好,卻了這兩種東西,也就缺了好些滋味。
三個人的錢加起來,能有一百貫的樣子,都交給李誠去管理。沉甸甸的銅錢,一百吊可不老少。還有一些布匹存在後面,也能當錢用,這個年過起來壓力不大。
李誠拒絕了管錢的活,還是丟給錢穀子去管理。畢竟準備的東西很多,李誠只管吃喝享受這一塊。快過年了,軍營裡也忙碌了起來,時間一眨眼就來到了除夕夜。
鄯州這個地方什麼都缺,李誠想弄幾個硬菜,那也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最後就是兩個炭爐,上面架一個陶盆,裡頭牛肉羊肉亂燉蘿蔔,另一個盆是裡雞鴨燉乾菜。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李誠這兩天整了點土法鹼面,弄了點面發酵以後替代酵母。一個爐子上架着大蒸籠,包了一百多個羊肉蘿蔔餡的包子,正在蒸籠上蒸着呢。
弄的差不多了,李誠想起來了,踹了正在偷吃包子的牛二貴一腳:“去,把杜海和婆姨請來。”牛二貴嘴裡還在嚼包子,嗚嗚嗚的應聲出去。沒一會又回頭:“該怎麼說啊?杜瘸子死倔死倔的。”
“就說大過年的,一起熱鬧熱鬧。都是關中老鄉,老家離着就幾裡地,在這地界親着呢。”
牛二貴答應一聲去了,你還真別說,沒一會杜海就來了。身後跟着一個低着頭走路的婆姨,站在門口也不進來,打量一番邊上的柴堆:“準備的不少嘛,燒的完麼?”
牛二貴笑道:“這是朱瓦匠送來的,還搭了兩條羊腿,就這也便宜他了。”
杜海臉上露出驚訝:“怎麼說?”牛二貴笑道:“進去你就知道了,這幾天過年忙不過來,回頭也給你整一個。”三人進來,杜海先給李誠作揖,看見火炕的竈口,立刻就不淡定了。衝過來,一腳踹開正在往裡塞柴火的錢穀子,盯着爐膛裡的火,伸手摸了摸炕。
“別等了,最遲初三,給我也整一個。”杜海說話意外的霸氣,牛大貴衝他一笑:“你去找朱老三,就說是李大郎讓你去的,他不敢亂收錢。”
杜海點點頭,沒再廢話,看着桌子上擺的兩個大陶盆,熱氣騰騰的,下面還在燒火,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這個好,吃熱乎的。”回頭看看站在角落裡的婆姨,皺眉道:“愣着作甚?幫忙找點事情做。”
李誠笑着開口:“來的就是客,沒有客人幹活的道理,大家都入座吧,嫂子也坐。我們這,沒那麼多規矩。”一句話說的所有人都呆住了,哪有女人上桌子的?就算不用幫忙做事,吃飯的時候桌子上有女人什麼事?又不是在家裡,小兩口吃飯沒外人。
“好了,別傻愣着了,總不能讓嫂子一個人吃吧?坐,你們坐一起。大貴坐這,穀子和二貴坐那。”李誠指揮上了,衆人各自落座,只有婆姨站一邊,縮着手腳不敢動,眼睛看着杜海。李誠見狀嘆息一聲:“大過年的,都是離鄉背井的,破個例!”
杜海這才點點頭,那婆姨挨着凳子,坐了半個屁股,李誠不再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