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山遙人間,險關於雲巔。
灰衣男子紮了個簡單髮髻,用一根木簪盤起,上面裹着一塊藍色綢布,五官輪廓分明,倒是有幾分俊朗,聽到腳步聲後睜開一對刻皮入骨的劍目,凌厲有神。走在最前面的侯霖不由的停住腳步。
李冶瞧見被這灰衣男子抱在懷中輕輕擺晃的銀尖槍也是一驚,隨即看向男子面容,似乎不是自己所想之人,嘴脣稍稍挪動,又恢復那副冷清面孔。
“王小哥,這人說大當家的在小叢峰被挨千刀的魏老賊暗算了,勾結官府準備把咱羣虎山幾座山頭都蕩平,走投無路來咱險關峰求一條生路,大當家的不在了,我想了一圈只能帶到你這來了。”
賊眼蟊賊說到險關峰的大當家,眼睛通紅,言語間也帶着幾分悲愴,不像故意作態,落在旁人眼中,這品相本來就不佳的蟊賊怎麼看怎麼假,可侯霖卻能感受到這小蟊賊完全出於真情流露,心中難免感慨一句這素未謀面的險關峰大當家確實像傳言一般重義重情。
“怯高峰三當家,有些時日不見了。”灰衣男子一眼相中混跡在人羣裡的趙儼山,後者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並未作答。
灰衣男子笑道:“上次趙當家面對官兵兩腿打顫的場景,王彥章至今難忘。”
趙儼山重重的哼了一聲,也不否認。
“去年就有無數謠言說小叢峰和官兵眉來眼去,不過之後老魏頭邀請各大峰頭當家的在羣虎山東風口一同伏擊了近千官軍,倒是打消了無數人的疑慮,不想如今竟用了這種骯髒手段。”
灰衣王彥章嘆息道:“綠林裡的名聲雖說擺不到明面,但哪個綠林好漢願意自毀名聲啊!”
李冶上前幾步,稍作猶豫道:“林熊叱是你什麼人?”
李冶指了指他抱在懷中的銀尖槍,王彥章詫異,沒想到會有人知曉他這把沒什麼名氣的名槍,他看着身材魁梧的李冶頓了頓:“正是家師,敢問兄弟是何人?銀尖槍已有十年未在世間嶄露鋒芒,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侯霖本來還想說事情緊急,刻不容緩,可見到李冶他鄉遇故知,還主動打招呼,生起幾分好奇。侯霖曾多次側敲旁擊想知道這個武藝非凡的西涼漢子來歷,每當侯霖有意無意提起時李冶總是搖了搖頭,不願說起,只知道他是東羌郡的驛卒,後來因爲其父被奸人所迫害纔在涼州境內四處逃難。申屠子義私底下曾和侯霖閒聊過,說他走起路來兩胯間隙極大,膝骨向外側,小腿卻往內緊,分明是多年縱馬纔有的習慣。申屠子義曾感慨過李冶步戰已是悍無敵手,可惜見不到李冶縱馬的英武之姿,這些日子四處流離,別說駿馬,就連騾子都沒見過一頭,入了怯高峰也不曾接過馬繮,騎上馬背。
侯霖戲謔道申屠子義和李冶要是空手搏鬥,勝算幾成。一向昂首傲氣的申屠子義只是苦笑搖頭,說毫無勝算,能撐到二十合都算不錯了。
“十幾年前曾在雪蓮山莊與他見過一面,也授我幾式槍法訣竅,林大家槍術別具一格,故而記得很清楚。”
王彥章站起身,雖然不如李冶身材魁梧,卻也是身材修長,懷中銀尖槍輕顫,細細打量着李冶。
“敢問林大家如此何在?”
王彥章面無表情:“死了。”
“既然是雪蓮山莊出來的,那想必有些本事。”
王彥章說罷走到旁邊武架上取下一把蠟杆紅纓槍甩給李冶道:“耍兩下?”
侯霖聽的雲裡霧裡,什麼雪蓮山莊和林熊叱他從未聽聞,小聲詢問道趙儼山,趙儼山應聲道:“雪蓮山莊不在涼州境內,而是在東羌郡西邊的羌族地盤。別說你們這些外地人,就連涼州境內土生土長的人也沒幾個清楚的。我年少時也曾前往雪蓮山莊求學,卻被拒之山下。至於林熊叱嘛,所知不多,只知此人是一代槍術大家,曾經在西境邊塞上授業多年,如今幾個邊境使槍的將軍都受過他指點,不想居然已經殞命了。”李冶接過紅纓槍,掂量了下重量,還未等他擡頭就察覺到一冽銀光直朝他肚腹襲來!
喋喋不休的趙儼山止住話頭,望向兩人,侯霖也是一驚,沒想到前面還相談甚歡的兩人居然打了起來。附近突然間圍過來好多人,似乎見慣了這種場面,都離的遠遠的看熱鬧,還有打賭這個看上去有些斤兩的漢子能撐過王彥章幾槍。
賊眼蟊賊早就偷溜到一旁,變戲法一般從懷裡掏出一把花生米,看的津津有味,反而是侯霖一幫人反應不過來。
李冶並未慌張,橫持在胸前的紅纓槍往下一壓,將雪銀色的槍鋒蓋住,隨即往後躍步拉開距離。
王彥章一擊不成毫不氣餒,灰衣卷銀槍,腳尖輕點沙地一個槍舞翻身,銀尖槍嗥鳴一聲,用韌性極好的鐵花木打造出來的槍桿抖落不停,銀色槍尖幻化出數道光影,刺向李冶。
兵器向來是一寸短一寸險,銀尖槍是名副其實的馬戰槍,幾乎有一丈之長,而李冶手中經不起幾次碰擊的紅纓槍不過才半丈。他往後掠的幾步距離被王彥章伸手就將槍尖置到他胸口。
李冶不在退步。王彥章出手果斷,也絲毫沒有點到爲止的意思,要是斗膽用胸膛去擋無堅不摧的槍鋒只能是個透心涼的下場。
李冶哼了一聲,臉上怒火浮現,似乎有些不滿王彥章的得寸進尺,不在一味退讓,見到數道讓人頭暈目眩的銀色槍鋒閃爍反而迎了上去。
他一隻手橫握紅纓槍,另一隻手既然伸出去撥那幾道根本分不清虛實的槍花!
連王彥章都是一怔,心裡未免嘀咕這傢伙難道不想要手了不成?分心之間,手上動作一緩,李冶怒吼一聲,驚起旁邊樹叢裡無數飛鳥振翅。
右手緊握紅纓槍大開大合,揮向那幾道槍鋒。
手臂上經脈暴露,力道兇猛,原本就是以巧得力在得利的銀尖槍瞬間縮回,反倒是李冶得理不饒人,一杆紅纓槍被甩的虎虎生風,數次砸到銀尖槍上,兩杆槍都因猛力碰撞彎曲,只是銀尖槍微微顫抖,便恢復原狀,而李冶手中的紅纓槍卻咔嚓一聲斷成兩截。
王彥章揮舞槍頭輕輕往天上一挑就將被甩飛的半截紅纓槍頭卸去力度,在空中打了幾圈轉紮在了兩人之間的沙地裡。
“你是使戟的?”
王彥章背手立槍,看着李冶的目光中頗有惺惺相惜的味道。
“天底下哪有稱手的戟?”
李冶丟下半截槍桿,轉身退到人羣中去,四周傳來喝彩叫好聲,不少險關峰的弟兄對他舉起了大拇指。
王彥章還想說道什麼,見李冶轉身只好將已經吐出嘴的半截話生生嚥了回去。轉身把銀尖槍插在彩幡大旗下道:“你們隨我來。”
險關峰的聚義廳也談不上什麼格局氣派,簡簡單單的壘石築成一座四四方方的屋子,連檐角都沒有,房頂上只是零零散散墊了些磚瓦,大多都因風吹日曬殘缺不齊。
趙儼山早就猜測李冶的身手應該不差,卻沒想到強到這種地步,頓時對他又高看了不少。
而侯霖想起幾次在生死線上徘徊的經歷心有餘悸,暗念能有李冶一半的本事也行啊!
他故意放慢腳步等李冶走進,懷揣着憧憬附耳說了幾句。
李冶聽後難得的咧開嘴角笑道:“你嘛、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