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下了三日雪,天色灰濛濛的,越來越冷。
墊了雪,路滑,侯夫人早免了各房的晨昏定省,七房不出院子,倒是難得自在。
永定侯府有一座梅花香塢,種了很多品種的梅花,聽說今年打花苞早,估計下月中就能開,賞梅會估計要提前舉行。
每日晨起,寧寶昕便去孃親屋裡用早膳,然後與姐姐一起習字、學女紅,說悄悄話。
王氏用了早膳自去理事,寶玥帶着妹妹在屋子裡學女紅,很好奇妹妹最近對女紅的熱衷。
“很有天分嘛,這麼幾天就能繡花了,以前怎麼沒發現妹妹比我還聰明?”
“我要趕緊學了做荷包送阿摩哥哥,答謝他。”
剛學就要送人?
“做醜瞭如何送出去?”
“不會。”
雲綃進來,說五房的五姑娘寶憐來了。
寶玥牽着妹妹迎出去,“五姐姐來了,快進屋,外面冷。”
寶憐身子弱,穿得很厚,與兩姐妹見禮,進了屋子,坐下。
“你們也沒點上炭爐啊?”
寶玥讓雲綃上杏仁茶:“寶昕身子剛好些,受不住煙味兒。”
寶憐點頭,銀霜炭不是誰都能用的,嫡房也不是每房都足夠。
拉着寶昕的手輕聲道:“當日九妹妹出事,我聽了小丫頭回稟,可是我無法相助,只允她尋香芸告知。對不起,讓九妹妹受罪不輕。”
“不怪五姐姐,還要謝謝五姐姐。”若不是寶憐通風報信,她未必能全身而退。
“五姐姐,我們都明白,你也不容易。”寶玥遞給她杏仁茶:“小心,燙。”
寶憐早產體弱,爹孃又在外地爲官,顧不上她,又無兄弟幫襯,很是無助。
“姐姐這些日子可好些?藥丸子沒停吧?大冷天跑出來,小心受寒,一會兒早些回去歇息纔是。”
“還好,秋日開始養着,冷天感覺還能承受。謝謝六妹妹送來的桂花糕,吃起來香甜不膩,倒與臨洛城的不一樣。”
“悄悄告訴你,那是你九妹妹貪嘴才做的,是我外祖母家傳的方子,你喜歡我們再做。也不知道五伯母他們在外如何?可有來信?”
“有的,時不時會送些東西回來。自家孩子總是在身邊的好,可我爹官小職微,只能依靠侯府,侯府姑娘總比……嗯,你懂的。”
寶憐已經十一歲了,白皙如玉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一抹羞紅。
寶玥有親孃教導,自然是懂的,不就是靠着侯府尋門好親事嘛,所以,這也是妹妹受了大罪,娘不跟侯府完全撕破臉的原因之一嗎?
“五姐姐,五伯母不在你身邊,你沒事常出來走一走。我娘現在抽空教導我當家理事,你也可以學一學啊,要不以後還不得被下人糊弄了?別每日只看那些詩書,費神。”
寶憐詫異:“七嬸孃願意教嗎?挺麻煩的吧?”
“不會的,我娘常唸叨你呢。”
寶憐很高興,連連點頭:“那就叨擾七嬸孃了。”
“叨擾什麼?這跟放羊一般,一個也是放,一羣也是放。”
王氏一邊說,一邊大步走了進來:“寶憐可是稀客,就該常常出來走一走,身子骨會硬朗許多。”
寶玥上前扶她:“娘,別忘了你還懷着弟弟呢,慢些走。”
“這會兒我心情好了,沒什麼症候,怎麼舒服怎麼來。娘都生了你們三個了,又不是初生。”
寧寶昕笑嘻嘻地逗趣:“原來,娘是這樣的娘,有點調皮哦。”
“有你調皮嗎?壞丫頭,敢打趣娘!不過說起來,小時候娘還爬過樹掏過鳥蛋呢。爲了見一見你爹,在茂密的樹叢中躲了一個時辰,差點沒跌下樹來。”
“啊?好羨慕哦,我都沒爬過樹。”寧寶昕撐着下頜嚮往,她能不能野一點?
寶憐十分羨慕,也好奇七嬸爲什麼這麼能生啊?她親孃身子弱,生了她之後一直沒消息,她也希望能有兄弟幫襯,免得侯夫人老是惦記着塞女人給爹爹,娘傷心,身子就更弱。
幸好那幾個女人都被打發了,孃親信裡好像開心許多。
看七嬸,生了這麼些孩子,七叔一個小妾都沒有,一家子和睦安寧,好幸福哦。
“爹孃送了些西南特產的藥材,我也不懂,有名稱有用法,七嬸留着補身子。”
寶憐的丫頭薇兒放下一隻匣子,寶昕看香芸一眼,香芸趕緊回屋去了。
沒一會兒,拿了一個精巧的攢盒遞給寶昕,寶昕對寶憐道:“五姐姐,這裡有些點心蜜餞,小巧可口,不甜膩,你嚐嚐。若怕傷腸胃,可以把點心蒸一蒸或烤一烤,我都試過。”
“這攢盒真好看。”
王氏摟過寶昕:“這是我孃家從江南寄過來給他們玩的。唉,好多年沒回去過了。”
“江南的東西就是雅緻,謝謝九妹妹。”
“我還沒謝謝五姐姐,姐姐先客氣上了。”
寶憐驚訝地摸摸寶昕的頭,這小妹妹,怎麼比她的嘴還溜呢?
婉拒了王氏留用午膳,帶着薇兒回去了。
王氏輕嘆,侯府庶房日子都很艱難。
退讓,真的是庶房的生存之道嗎?
娘仨坐下準備用午膳,一個身影急匆匆地闖了進來。
“溪諳。”
王氏驚喜擡頭,剛想起身,那個偉岸的身影緊走幾步摁住她的肩膀:“小心身子。”
王氏堅強,可看見自己能倚靠的臂膀回來,仍然掉了淚:“尤媽媽,加菜。”
進來的正是七房當家七爺寧世昀,在工部任職,常被外派,忙得很。
看小女兒仰頭看他,便蹲下身來,與寧寶昕平視,靜靜地,都不說話。
寧寶昕鼻子酸酸的,曾告訴自己不要再哭,可再見想念多年的親爹,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
“囡囡,你受苦了。”
寧世昀張開手臂,寧寶昕卻一動不動,他苦笑,“囡囡,把爹爹忘記了嗎?”
“爹……”
寧寶昕再也忍不住,哽咽着撲進寧世昀懷裡,小椅子“啪嗒”一聲翻到在地,卻無人在意。
“爹,囡囡好想您,您怎麼纔回來啊?我以爲再也見不到爹爹了。”
寧世昀抱着小女兒嬌嬌嫩嫩的彷彿還帶着奶香的小身子,幾滴熱淚滾落,迅速消失在女兒桃紅小襖上。
送信的人早就把一切告訴他,他的心如一把火在燒,管他什麼庶出嫡出,本無所求,若能帶了妻女立即離開,倒是清靜自在。
他的大手輕輕拍撫着寶昕:“爹爹回來了,回來看我的乖寶,給乖寶買好吃的,買好玩的,不哭不哭,多買幾個。”
寧寶昕滿足地用小胖手緊緊抱着爹爹,淡淡的汗味鑽進鼻子,寶昕覺得很好聞。
這是活生生的爹爹,不再是滿身鮮血毫無生機的爹爹,不再是每年香燭繚繞中那個冷冰冰的牌位。
這是會保護他們、會寵他們愛他們的爹爹,縱是身爲庶房軟弱卑微些,卻不曾自暴自棄的爹爹。
這一世,他們要好好地在一起,爲此,她不惜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