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老爺一擡回來,整個薛家頓時忙碌起來。
丫鬟們忙打簾,讓人將四老爺擡進屋子,又擡上了牀,薛亦宛趁着機會看了父親兩眼頓時嚇得臉色發白,眼淚滾滾地流出來。
薛明哲上前將姐姐拉到了一旁,四太太匆匆忙忙上前,顧不得旁人急着叫,“老爺,老爺,你怎麼樣?”
四老爺薛崇傑緊閉着眼睛,面色蒼白,嘴脣青紫,四太太去摸薛崇傑的手腳頓時嚇了一跳,手掌冰冷僵硬也和口脣一親變成了青紫色,頓時慌了馬腳,“這可怎麼辦纔好。”
四太太這樣痛哭出聲,屋子裡所有人都慌亂起來。
容華進到屋子裡,上前來,急忙吩咐婆子,“快支幫忙將暖爐和水囊拿過來,”又讓屋子裡的丫鬟,“多拿幾牀被子,還有沒用的軟布和墊子。”然後急忙看郎中,“我找了府裡懂些的婆子已經準備好了暖爐,買了水囊來。”說着話,馮立昌家的已經領着婆子,媳婦拿了東西,將暖爐和水囊用軟布包裹好放在四老爺身邊。
四太太已經如驚弓之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四老爺的胸口,生怕那微弱的呼吸就此終止。
老夫人讓人攙扶着進了屋子,看到四老爺的情形雖然心顫仍舊勉強鎮定下來,轉頭問郎中,“接下來要怎麼辦好?需要用什麼你只管吩咐。”
郎中上前行了禮,“只能用艾草試一試,少夫人已經吩咐人去準備。”
老夫人點點頭,拉起四太太的手,“好孩子,我們讓一讓,好請郎中去救救老四的性命。”
四太太哪裡上有離開,容華上前一步攙起四太太的胳膊,“四嬸,救命要緊,不能再耽擱了。”手上微微用力,四太太這才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婆子已經將艾草拿上來,容華吩咐屋子裡留下幾個經得住事的婆子幫忙,明哲,亦宛也跟着四太太到側室裡等候,屋子裡的人頓時少了大半,其餘人不敢出任何聲音,容華安置好四太太,回到屋子裡訂手將幔帳放下,老夫人看看容華,目光變得柔和起來,“你年紀小,也先下去等着。”
容華應了一聲點頭出去。
老夫人正要轉身去幔帳外坐下,郎中上前一步道:“老夫人先別走,有些事要向您討主意。”
老夫人眼見郎中一臉肅然,轉頭看向李媽媽,“去門口看看,這個時候不許人進來。”
……
前院有督捕司的人在查逃犯,後院因四老爺的事忙成一團,剛進府的小丫鬟早就被嚇得面無血色。
前院查抄沒有增加人手看管,衙門裡的人雖因薛家是世家有幾分的小心,卻也難免損壞了許多物件,督捕司的人如入無人之境,加之後院裡四老爺是如此慘狀,整個薛府頓時一片淒涼。
容華正在屋子裡安慰四太太,錦秀上前低聲道:“侯爺回來了。”
容華目光一緩,薛明睿趕回來了,懸着的心頓時覺得有了幾分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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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華站起身,安慰了四太太幾句,從側室裡出來,看到李媽媽撩開簾子讓薛明睿從四叔父屋子裡出來。
薛明睿臉緊繃着,目光如同潭水一般幽深冰冷,擡起頭見到容華眼角一鬆這才微微有了些暖意。
容華跟着薛明睿從院子裡出來,走到假山薛明睿停下腳步等到容華走到身邊,伸出手來挽住她的手指。
她臉上雖然還是平常一般鎮定,目光也沒有一絲的鬆動,指尖卻冰涼,怕別人看到不好,她往加撤了撤手,他卻緊緊地攥住不肯鬆開。
容華被薛明睿拉着向前走,她低下頭來看到薛明睿海棠色的官服在風中一吹一蕩,她眼睛頓時一熱眼前模糊起來。
兩個人進了房間,容華連忙問,“四叔父怎麼樣?”
薛明睿道:“我進去的時候郎中正用艾草炙,現在還沒醒過來。”
容華的頭頓時垂了下去,“早知道我就不應該……”
“跟你沒關係。”
薛明睿細長的眼睛眯起,“四叔父早就認識隆正平,沒有你這件事他們也可能會見面。”
容華皺起眉頭,“你不用安慰我,我總覺得這件事和我買米的事離不開干係。”
薛明睿聲音輕緩地道:“現在下結論爲時尚早,四叔的事沒那麼簡單。”
時間緊迫,容華擡起頭又說起另外一件事,“督捕司的人還在,我們要怎麼辦纔好?那孩子肯定是施勉的孫子,這件事弄不好就要落人口實,侯爺千辛萬苦才……”卻沒想到她一個不經意……“現在將孩子交出去,之前人舉報的事就成了事實,若是不交出去,窩藏的罪名也就坐定了。無論怎麼解釋都是百口莫辯,我也是沒有更好的法子,又來不及向侯爺討個主意。”
薛明睿道:“本朝的歷法自先帝高宗時就修訂,不追究十歲以下孩童刑罰,施勉一家雖有貪墨的罪名,卻不至於連他七歲的孫兒都要株連,再說我薛明睿從來沒有將矛頭指向婦孺,該是如何就是如何,我們薛家光明正大的,沒有什麼好遮掩。”
容華道:“我已經讓人將那孩子和請來的郎中一同送出了府,現在安置在醫館裡。”
薛明睿點點頭,“你已經做到最好了,剩下的交給我。”
容華頓時露出擔憂來,“侯爺……”
薛明睿道,:“你放心,我會安排妥當,”說着細長的眼睛一眯,柔聲道,“你已經做到最好了,其實有時候我不希望你凡事都做對,別人都能犯錯,爲什麼你不能犯錯?別人都好好的,你也不能太辛苦。”
容華搖搖頭,“沒有,真的沒有。”
薛明睿看着容華忙於否認的模樣,伸手將容華攬進懷裡,“就算你有一天不小心犯了錯,還有我,你放心……”
容華的手指一顫,微微收攏攀住了薛明睿的官服,官服上突出的紋理似是透過手掌心慢慢印在她的心裡。
“四嬸那邊需要人,我還是去那裡,外面就交給侯爺。”
薛明睿輕輕頜首,“放心,晚上我會早些回來。”
薛明睿和容華剛從屋子裡出來,錦秀上前行了禮,低聲道:“常寧伯夫人和世子來了。”
常寧伯夫人和世子怎麼會現在過來?
容華擡起頭看看薛明睿。
薛明睿眼睛一眯,目光漸漸深諳。
……
郎中撩開幔帳出來,老夫人忙看過去,“怎麼樣?”
郎中點點頭,“已經醒過來了。”
老夫人忙上前,只見薛崇傑虛弱的喘息着,眼睛只勉強睜開一線,身上的青紫已經裉了,只是胸膛裡仍舊似有水聲。
老夫人拉着薛崇傑的手,“你現在先不要說話,好好養着,我讓雲佩和孩子們進來看看你。”
薛崇傑點點頭。
老夫人看一眼李媽媽,李媽媽急忙去側室裡將四太太,七爺,六小姐叫了來。
四太太見了薛崇傑又是心疼又是欣喜,卻不敢與他說太多話。
老夫人道:“不要讓太多人過來打擾老四,”轉頭對四太太道:“還要安排人去抓藥來,剩下的事還得讓你來打理。”
四太太用手帕擦擦眼淚,讓薛明哲,薛亦宛兩個陪着薛崇傑,跟着老夫人走出屋子。
郎中去側室裡開藥方,老夫人將四太太領去西側室裡說話,又讓李媽媽在門口等着,四太太扶着老夫人坐在套間裡的炕上。
老夫人本來柔和的目光頓時變得凌厲,“老四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到現在也不肯說?要瞞我到什麼時候?”
四太太一聽頓時怔了,眼睛一紅跪了下來,“不是媳婦不肯說,是老爺他不肯讓媳婦說。”
老夫人的手頓時顫抖起來,“什麼時候的事了?”
四太太哭道:“已經是一年前了,老爺吃飯不香,請了郎中來看了幾次都沒用,御醫也給把過脈,藥吃起來也是沒有效用,半年前越發嚴重了,用飯用不了多少,有時候還會吐,在老夫人那裡吃飯也是忍着才能吃一些,老爺說就和姨娘以前一樣,恐怕是治不好了。”
老夫人緊緊地握着桌角,她一點都沒有察覺,直到今天郎中請她過去她才發現老四什麼時候竟然瘦成這個樣子,“胡說,董姨娘的病怎麼和老四的一樣?姨娘去的時候你還沒進門如何知道?老四說什麼你就信什麼,老四病成現在這個樣子,你怎麼不私底下來問問我?你是不是覺得老四是庶出,我這個母親根本不將他放在心上?”
四太太泣不成聲,被老夫人這樣厲聲責怪,心裡的苦楚更是說不出來。
老夫人冷笑,嘴角微微顫抖,“我替你說,你一定聽了老四說,董姨娘去的時候,請過一位郎中說是能治此症,姨娘吃了兩劑藥,是我做主給停的,你是怕我知道老四得了姨娘一樣的病,不肯請郎中給他瞧。”
四太太睜大了眼睛,半天才哆嗦着說出話來,“媳婦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媳婦只是……聽信了老爺的話,以爲他真的找到了民間的郎中,真的能將病治好……媳婦沒有想到……”
老夫人臉上的皺紋似是一下子深刻許多,“我是不喜歡董姨娘,因爲她挑拔是非,讓我和……”停頓了一下,“老四是薛家的血脈,我是一心一意想要將他當做自己親生的一半看待,只是他並不愛多言語,我也問過他願不願意和他二哥一樣,在朝廷裡謀個職,他回答我不願意,我以爲他真的不喜歡,我也想過這樣也好,未必有個一官半職就是什麼好事,卻沒想到他和我之間還有這樣大的隔閡。”
老夫人說着看看四太太,“你平日裡也不常說話,可是我沒想到你糊塗到這個地步。你什麼都爲他着想,念着他,讓着他,可不該什麼都聽他的,你可知道, 不管是面子還是銀子,或者是嫡庶之分都換不回他的命。“四太太像是癱在地上,顧不得擦臉上的眼淚。
老夫人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你回去好好照顧他,我會想辦法請最好的郎中來,因爲他是我的兒子,我從小養到大的兒子。”
四太太將頭磕在地上,”老夫人媳婦錯了。”
老夫人出了屋子,身後傳來四太太隱忍的抽泣聲,李媽媽向屋子裡看了一眼,想上前攙扶老夫人,老夫人搖搖頭,“我還撐得住。”
李媽媽道:“少夫人過來了。”
老夫人點點頭,“明睿走了嗎?”
李媽媽低聲回道:“沒有,常寧伯夫人和世子來了,侯爺在前面和世子說話。”
這時候常寧伯家裡來人?
李媽媽道:“二太太帶着常寧伯夫人去了花廳,少夫人過來回稟老夫人。”
老夫人道:“容華呢,讓容華過來。”
李媽媽躬身道:“我去將少夫人叫過來。”
容華進了屋,老夫人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轉過頭來,眼睛立即又變得清澈起來,老夫人將手放在容華手上,“走,我們邊走邊說。”
出了院子走上長廊,容華低聲道:“已經和侯爺說了。”
老夫人放緩了腳步,“關鍵時刻能想到這個辦法已經是不容易,你想的對,我們家遇到這種事別無選擇。”
容華低聲道:“都怪我,我一時沒有想到。”
老夫人拍拍容華手,“不怪你,他們不是衝着你來的,是衝着薛家,總會想盡辦法達到目的。”
容華心裡頓時一熱。
“常寧伯家裡怎麼會來人?”
容華道:“隆正平正在府外等消息,我讓人去問了清楚,救起四叔的人是常寧伯府裡的,大概是因爲這個常寧伯夫人才會和世子一起過來。”
老夫人停下來轉頭與容華對視。
容華點點頭,“一開始我們只顧着四叔父,並沒有問個清楚,還以爲是隆正平請來的人將四叔父救了起來,沒想到是別人。”
老夫人擡起手整理一下衣衫,“既然是這樣,我們就要去好好謝謝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