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邑辰平日裡去皇宮都是騎馬的,這一回因是新婚,便與雨瀾一同乘車。親王乘坐的車架也是有規制的,而且這車還是御賜的,名叫八寶華蓋車。車內的裝飾就極爲華麗豪奢,葉邑辰和小妻子坐在一起,馬車平穩向前,兩個人的肩膀不時相碰。
車內並沒有下人服侍,雨瀾從未坐過這麼大這麼豪華的車,好奇地東張西望,葉邑辰則是一直盯着她的臉在看。想起昨夜一夜的旖旎,葉邑辰臉上的笑意越發濃厚,看得雨瀾臉上發燒,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王爺,我的妝花了嗎?”
葉邑辰脣角含笑:“沒有!”
沒有你還這麼看我?
爲了轉移他的注意力,雨瀾趕緊拿起小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熱茶遞給葉邑辰:“王爺請用茶!”
葉邑辰接過茶杯,雨瀾低頭道:“宮裡我只見過慧妃娘娘,其他的貴人都未曾見過,不知道有什麼忌諱沒有,趁有點兒時間,王爺您給我講講?”
葉邑辰笑着安撫道:“這一次進來,就是見見皇后,蕭妃和慧妃,此前你於我成婚,她們都賞了些東西。其他的低等妃嬪,沒有相見的必要!皇后人很隨和,蕭妃和慧妃嘛……你只管跟着我,再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她們若是賞你什麼,你只管拿着就是了!”
雨瀾道:“除了后妃,這一次我們要見皇上嗎?”
葉邑辰顯然對她這個“我們”的稱呼很滿意,把玩着手裡的粉彩茶杯道:“自然該去拜見一番。”
雨瀾難免有些緊張:“皇上我還是頭回見呢。”葉邑辰笑着握住了她的手:“你不用擔心,皇上並不嚴厲,也不過是一個肩膀上扛着一顆腦袋,有什麼好怕的!”這話說得可有些大不敬了,雨瀾吃驚地看了他一眼,想到此前祖父跟自己說的話,難不成,王爺還真有謀朝篡位的心思,雨瀾心裡一緊,要不要勸勸他呢?
現在這樣挺好的!可別再整什麼幺蛾子了!
雨瀾心思轉了兩圈,畢竟剛剛成婚,這種敏感的話題還大合適提起。時候尚早,雨瀾就又想起了一個問題,其實昨天晚上她便想問了,只是王爺一肚子心思都在別的上面,她哪裡能騰得出時間。此時到皇宮還需一段時間,雨瀾就忍不住問了起來:“王爺,你到底是怎麼說服祖父,讓他鬆了口,准許咱們成婚的?”
王爺身子慵懶地靠在廂壁上,表情淡淡的,似乎想起了那天的事情,口中卻故弄玄虛地道:“也就是平日裡的那些話,也沒什麼特殊的!”
什麼都沒說?鬼才信你。雨瀾也不多話,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只盯着葉邑辰看,一副好奇寶寶的樣子。葉邑辰和她對視了三秒鐘就敗下陣來,只得接着剛纔的話題道:“我和老大人神交已久,此前我們政見不合,我在他手裡可沒少吃虧!”
雨瀾聽得一陣猛點頭:“說重點!”這些事情我都知道,祖父不就奪了你在西北的兵權嗎,記一輩子!
葉邑辰笑着搖搖頭,顯然是拿這樣的雨瀾沒有辦法。繼續說道:“我知道他老人家的想法,無非是覺着我功高震主又桀驁不馴,他打量着楊家第二代也沒有什麼出色的人才,只想全面收縮,從這場奪嫡的爭鬥中全身而退罷了!”
雨瀾就不由暗暗吃了一驚,這番話老太爺是在她面前說過的,可他卻不會一字不拉地告訴葉邑辰,葉邑辰只憑蛛絲馬跡就推測出老太爺所思所想,並且十分神準,這份洞徹人心的本事真是一般人望塵莫及的。
葉邑辰的聲音低沉了下去,略略帶着磁性的聲音繼續在馬車內迴響:“我當時便與他說:若是這門親事能成,楊家便是我的妻族,就算老大人不在其位了,我也會盡力保全楊氏一門的昌盛!可若是這門親事不成,新仇舊恨一齊清算,只要本王掌權的一天,楊家的人有一個算一個,我必叫他們在朝中再無立錐之地!”
雨瀾簡直聽傻了:“你,你這不就是j□j裸的威脅嗎?”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老太爺怎麼就屈服了呢?
葉邑辰神神在在地道:“我並不是威脅老大人,而是在向她陳述我的決心而已!想必也是本王信譽良好,從來說話算話,老太爺考慮一番之後也就答應下來了!”
雨瀾設身處地地替老太爺想了一想:若是答應了葉邑辰,很有可能捲入奪嫡的漩渦,禍福難料;可若是拒絕了葉邑辰,直接便要承受他的報復。而憑他如今的能量,想要整垮楊家,似乎……並不是太難。
如果他是老太爺,恐怕爲了家族的利益,也只有答應一途了。
看着王爺刀削般的側臉線條,雨瀾眼中涌動起一抹柔情。
葉邑辰看到這樣的表情,心情一下子變得十分愉快,他本來不是很喜歡楊氏一族的族人,可是既然答應了老太爺,他便會盡力完成自己的承諾。如今看到小妻子小鳥依人一般靠在自己身旁,他一下子覺得自己的那點付出根本不值一提了。
葉邑辰覺得身旁柔若無骨的身體又向他靠了靠,抓住他大手的那隻小手握得更緊了。他看着雨瀾的眼睛問:“若是這一次你沒嫁成本王,你會怎樣?”
雨瀾沒想到這個冷麪王爺居然會問這樣假設性的問題,眨眨眼,笑道:“還能怎樣?當然是另外找個少年俊彥嫁了,難不成王爺還讓小女子爲了你殉情自殺不成?”
葉邑辰的臉色頃刻變得鐵青。
到紫禁城的時候,皇上還在早朝,便先去了坤寧宮拜見皇后。
這是雨瀾第一次看見這個天下間位份最高的女人,見她不過三十四、五歲的年紀,相貌十分普通,身上也是毫無那種風臨天下的威嚴,叫雨瀾好生失望,丟到人堆裡,也就是個路人甲。
皇后對於葉邑辰卻是十分客氣,連帶着對雨瀾也是十分的客氣。葉邑辰剛剛跪下,她就叫太監:“快把你十六爺扶起來,今天是你帶着新婦拜見嫂子,咱們只講家禮,不敘國禮。”叫人賜座,上了好茶。又把雨瀾從頭到腳誇獎了一遍。
雨瀾謝了皇后的添妝禮,便恭敬地坐在那裡,低眉順眼,不敢胡亂說話。葉邑辰和皇后也沒什麼說的,閒話了幾句,就辭出了坤寧宮。臨走的時候,皇后又賞了雨瀾幾匹江南織造貢上來的料子,雨瀾得了葉邑辰的示下,大大方方接了。
承乾宮的蕭妃雨瀾也是第一次見,蕭妃卻是一個十分威嚴的美婦人,保養得宜,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歲的樣子,派頭反而比皇后大了許多。在承乾宮的時間更短,說了沒幾句,就有個內侍過來傳旨說皇上已經下朝了,叫葉邑辰帶着新婦過去陛見。
於是匆匆辭別了蕭妃到乾清宮去見皇上。按禮皇上是不見外命婦的,可是葉邑辰不同,他是皇上的親堂弟,雨瀾算是他的弟媳婦,見一面也算給葉邑辰一份體面。
等雨瀾在乾清宮行了三跪九叩大禮,頭上一個溫和的聲音響了起來:“平身,賜座!”小太監悄無聲息地走進大殿裡,擺好了錦凳,葉邑辰和雨瀾便坐了下來。皇上道:“這就是新娘子?擡起頭來給朕看看!”
雨瀾便擡了頭看向皇上。雨瀾悄悄打量着這個天下至尊,見他眼袋鬆弛,神色萎靡,一副酒色過度的樣子。一身龍袍穿在他的身上竟沒有穿出多少威嚴來,簡直就是明珠暗投,糟蹋了衣裳。
皇族盛產美男子,皇上其實生得也不錯,可惜胖胖的一張臉上縱橫交錯的皺紋和老年斑把這一切全給毀了。
雨瀾就吃了一驚,皇上也不過四十歲吧,怎麼就老成這樣了?
皇上看了她一眼,笑着道:“果然是個齊整的人兒,倒也配得起十六弟了!只可惜就是出身低了一點兒。”
在這皇宮之中,誰的話沒有彎彎繞?這話要是一般人說,雨瀾只當是耳旁風,整個京師抱着這種觀感的人肯定不在少數。可皇上這麼說,她就要考慮考慮裡頭的含義了,若是皇上不滿意這樁婚事,那可就不只是自己麻煩了!
可是皇上到底是以一個什麼樣的立場來反對的呢?雨瀾不由得就臉色蒼白起來。要不是害怕殿前失儀,雨瀾幾乎就要站起來了。
這個時候一隻大手伸了過來,把她的小手握在手中,輕輕握了一下。葉邑辰的手乾燥、沉穩、有力,雨瀾一下子就平靜了下來。
葉邑辰已然淡淡說道:“皇兄此言差矣!想我太祖皇帝,也不過只是一介平民,並無顯赫門第,一樣成就了一番霸業!更何況娶妻娶賢,都說妻賢夫禍少,只要她能夠相夫教子,操持王府內務,能夠爲臣弟繁衍血脈,出身門第倒在其次。何況內人乃是楊太保的孫女,家教禮儀自然是好的。”一副拳拳相護的姿態。
雨瀾想到了葉邑辰會爲自己分辯幾句,卻沒想到葉邑辰連“皇兄此言差矣”這樣的話都敢說出口。
接下來更讓雨瀾吃驚的是,皇上像是沒有聽出葉邑辰語氣中的不悅,依舊溫和地說道:“十六弟所言極是。楊太保的孫女,人品家教自然是好的。倒是朕多慮了。”
難怪有人傳言晉親王跋扈,雨瀾今天算是切身體會到了王爺的跋扈……還有護短!
這時皇上身後的一位太監開口了:“皇上,晉王爺慧眼如炬,他挑中的女子自然是沒錯的。”
這位太監長相酷肖女子,聲音十分陰柔,雨瀾不用猜便知道,這位就是害得祖父辭官,搞得朝中烏煙瘴氣的西廠廠督陳嘉。今天是什麼牛鬼蛇神都見到了。只不過此君看起來卻陰陰柔柔的,一點殺氣都沒有,誰也沒想到這樣一個人竟然是西廠那麼恐怖組織的大頭目。
不由又多看了兩眼。
陳嘉微微一頓,又藉着說道:“所謂妻憑夫貴,等夫人上了皇家玉碟,皇上您再加恩賞個封號,這身份自然也便尊貴了。”
不是吧,這閹人怎麼幫着自己說話?他和祖父不是仇深似海的嗎?雨瀾真是搞不明白了。
皇上對這個心腹太監倒是言聽計從,連連點頭道:“言之有理!那十六弟你就趕快上表吧!”又吩咐陳嘉道:“叫禮部擬幾個封號朕先看着,等十六弟的奏疏一上來,朕便批給宗人府!這事很快就能辦得!”
王妃當然是要上皇家玉碟的,不過因爲雨瀾是繼室,那份尊榮體面和王爺的結髮妻子比起來就差了一籌,一般情況下應該封一個二品夫人,哪知叫這個太監三言兩語的一攪合,不但一品夫人有了,還能御賜一個封號,這在一衆王妃裡頭,可還是獨一份呢。
雨瀾因爲是繼妻,比起其他王爺的妃子來說矮了一頭,可是這麼一來,雨瀾就能凌駕於所有王妃之上了。更何況雨瀾的丈夫在王爺之中又是頭一份兒,她這個王妃以後即便在宗室中也可以橫着走了!
雨瀾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小女人,她也有虛榮心,這種天大的好事她當然不會拒絕。葉邑辰已經拉着她跪在地上:“臣弟謝皇上厚恩。”
雨瀾也道:“謝皇上隆恩!”偷偷去瞧葉邑辰,只見他容色平靜,彷彿一切都在計算之中。雨瀾心裡恍然大悟,那個死太監之所以肯幫着自己說話,怕是收了葉邑辰禮吧!
他爲了自己,倒還真是煞費苦心!
又說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葉邑辰起身告辭,皇上又賞賜了許多東西,雨瀾聽了葉邑辰的話,高高興興全收着了。
出了乾清宮,葉邑辰道:“再去景陽宮打個轉,我們便回去吧。下午還要認親!”
雨瀾笑笑道:“全憑王爺安排!”景陽宮裡的慧妃對她照顧頗多,景陽宮是非去不可的。
這一路駕輕就熟,很快便到了景陽宮,行至門前,慧妃已經帶着一大羣宮女太監親自接了出來。見他們兩個到了,慧妃面色如春地道:“恭喜王爺!恭喜夫人!”
相互見了禮,她將葉邑辰和雨瀾接到正殿。慧妃娘娘拉着雨瀾的手道:“早知道你是個好的,卻沒想到你能有這樣大的福氣,嫁給王爺這樣的英雄人物。以後你也算有了依靠,我真是替你高興!這下齊姐姐想必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雨瀾聽她提起齊姨娘,心底不由一陣傷感。
說了好一陣子的話,態度還是如以往一樣的如沐春風。雨瀾絲毫不知道她爲了小王爺的事情,數日來吃不好睡不香,幾乎暴走。
到了慧妃這裡,話題就多了起來,說了有一刻鐘的時間,葉邑辰才拉着雨瀾告辭:慧妃依依不捨地拉着雨瀾的手道:“以後你也是皇家的兒媳婦了,這行動也方便了,有空便多到我這裡走走,陪我說說話解解悶!”
雨瀾答應着,心裡卻暗暗奇怪,按說她結婚這麼大的事情,憑她和葉敏昭的交情,小王爺是肯定不可能不出面的。只是如今說了這麼一會子的話,葉敏昭卻連面都沒有露一下,着實有些奇怪。
雨瀾很想開口問一句,可是如今她已嫁作j□j,這話可也就不好開口了。
出了景陽宮,這一次的大內一日遊便徹底畫上句號了,過程是曲折的,結果是美好的。雨瀾與後宮中有頭有臉的貴人們混了個臉熟,又弄了一個帶封號的一品夫人,可謂是碩果累累。
認親的時間定在申時,時間上還十分充裕,小夫妻倆便並肩在御花園內緩步而行,皇家園林,氣象森嚴,御花園裡奼紫嫣紅,百花盛開,兩人一路並肩而行,態度親密,葉邑辰帶來的太監和侍衛還有雨瀾帶進來的丫鬟就遠遠跟在後面,不敢打擾。
忽聽得“嘣”地一聲弓弦聲響起,斜刺裡飛出一支箭矢,直飛向葉邑辰的後心。葉邑辰久經戰陣,對於射箭的聲音再熟悉不過了,說時遲那時快,他一個旋身便已面對着射來的箭矢,此時他若是躲開自然易如反掌,可是雨瀾就在他的身後,他這樣一躲,便會將雨瀾置於險地。
說時遲,那時快,他已來不及多想,刷地拔出腰間佩戴的寶劍,此時箭矢已經飛到了眼前,葉邑辰的武功真是很贊,他身子一側,藉着一股腰力,在千鈞一髮之際狠狠一劍斬在那枚羽箭的箭頭上。
鏗鏘!
火花四濺!
箭矢被他劈歪了掉在地上,雨瀾這才轉過身來,剛好看到王爺大發神威一劍斬中了弓箭的箭頭。
這才後知後覺地發出一聲驚叫。
“什麼人鬼鬼祟祟的,給我出來!”王爺的侍衛們反應倒快,動作敏捷地撲了過去。弓箭射出的地方是一片灌木叢。
也不知道是什麼人,膽子這樣大,竟然敢謀刺晉王爺!
灌木叢中傳出一個冷靜卻略帶稚嫩的聲音:“你們算是什麼東西?竟敢來拿本王,本王不過是和十六叔開個玩笑,借給你們一個膽子,你們還敢動本王一根寒毛不成?”
一個身穿杏黃袍服的少年緩步從灌木叢中走了出來,後面跟着兩個太監,已經全被葉邑辰帶來的侍衛制住了。這少年面容俊美,兩隻眼睛如同兩團燃燒着的火焰,那些侍衛的長劍逼在他的胸前,他卻看都不看一眼,依舊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葉邑辰和雨瀾。
那些侍衛果然不敢傷他,只能一步步向後退去。雨瀾看見這個少年真是大吃了一驚:“小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