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之前早有準備,葉敏瑜造反的消息傳到京師,蕭宗昌和蕭宗盛帶着蕭家的嫡系子弟,將多年來積攢的萬貫家財換成銀票,出京去投奔葉敏瑜去了。當時葉敏瑜離京,京師羣龍無首,沒人主持大局,他們走的悄無聲息,也沒有人出面阻攔。
蕭宗盛走的時候立勸女兒蕭妃出宮,跟着他們一起去避禍。蕭妃卻出人意料地拒絕了。蕭妃道:“自古地方對抗中央,能夠成事者百中無一,現在就算是能夠離開這個紫禁城,也許用不了多久,咱們還要成爲階下囚,那又何必多此一舉呢。這麼多年來,本宮早就做好了奪嫡失敗的準備,本宮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是不能承受的!何況這件事總要有人站出來負責,不是瑜兒,不是伯父,不是父親,那就是本宮好了!”
蕭宗盛勸她許久,蕭妃卻是心意已決。
蕭宗盛只能黯然離開。
皇上回宮之後,聖旨很快就下來了。“皇貴妃蕭氏,天命不佑,教子無方,着廢庶人,幽居乾西殿,無詔不得出。慧妃升爲貴妃,攝六宮事,代掌鳳印!” 乾西殿是關押犯了大錯的妃子的地方,也即是民間傳說中的“冷宮”。蕭妃被幽禁在那裡,且“無詔不得出”,這一輩子就算徹底完了。
蕭妃在後宮之中風光了二十多年,家族背景深厚,入宮之後又很快生下皇四子,連皇后都被她壓得動彈不得,乃是後宮之中有實無名的第一人。今天竟然落到了這等田地,實在叫人唏噓嗟嘆。
“弒逆”乃是十惡不赦的大罪,聽說皇帝本意要處死蕭妃,關鍵時刻確實慧妃勸住了他,最後以“蕭妃入宮侍候多年”爲由,留下了她的一條命。
慧妃爲人溫柔和順,對人本來就好,這一次頂着雷出面求情,救下了和她一向不睦的蕭妃,如此寬厚仁慈,後宮裡傳出一片讚揚之聲。
蕭妃卻不由得冷冷而笑。都說會咬人的狗不叫,慧妃躲在她和皇后身後,不聲不響,坐看她和皇后鬥得你死我活,最後坐收漁人之利,太子瘋了,趙王反了,只剩下一個葉敏昭,皇位將會毫無懸念地落在他的頭上!
蕭妃不相信這天上會隨隨便便掉下餡餅來,正好砸到了他們母子的腦袋上。所以這“寬厚仁慈”嘛,騙騙沒有心機的低位嬪妃還行。在她看來,慧妃簡直就是一條潛伏在暗中的毒蛇!
蕭妃留在京城不是爲了等着別人來侮辱她,準備了這麼多年,如今功虧一簣,她已經恨透了慧妃,這些日子以來,她痛定思痛,終於想通陳嘉早就背叛了她,投向了慧妃,她手裡還捏着陳嘉天大的把柄,她不會叫陳嘉好過的。
只要扳倒了陳嘉,就可以牽連到慧妃,說不定她和葉敏昭佈置的陰謀就能大白於天下。
她是輸了!可她也絕對不想讓慧妃好過!
但是扳倒陳嘉的前提,是能夠見到皇上。
皇上急匆匆回到紫禁城,卻身染沉痾。第二天就曉諭六宮將蕭妃廢爲庶人!可是蕭妃卻一直沒能見到皇上。
內務府派人來將她的東西搬到了乾西殿,從前在她面前俯首帖耳,努力巴結的奴才們見她落魄了,變得頤指氣使,不把她放在眼裡起來,她承乾宮裡的擺設哪一件不是稀世珍品,值錢的都被內務府的順手拿走了,更不要說那些金銀細軟,自然全都進了這些奴才們的腰包。她只當是看不見,心中卻不由得冷笑。
乾西殿的陰暗潮溼,逼仄不堪,正殿甚至不如她承乾宮的一個倒座房寬敞舒適。這個地方根本就沒人打掃,屋子裡的角落裡甚至到處都是蛛網,牀上、炕上都是滿滿的一層灰土。
住到這樣的地方,她也並沒有多說什麼。她現在只想見到皇上,然後哪怕是立刻就死呢,她也不怕!
她就是這樣剛烈的女子!
她在後宮經營多年,就算是一時落魄了,還是有不少人手可用,當晚就有一個能夠接觸到皇上的內侍前來乾西殿找她。她從手上褪下一對通體碧沉沉的手鐲,通體碧綠,沒有一絲雜質,一看就不是凡品。她把鐲子交給那名內侍:“這是當年本宮剛剛進宮的時候,皇上親手給本宮帶在手上的……”蕭妃遙想當年,她剛剛進宮的時候,和正統也是有過一段恩愛的時光的,這對鐲子就是明證!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兒子的身上的?皇上在她的心裡變成了可有可無的?
她在心裡無聲地嘆了一口氣:“……你把這對鐲子遞給皇上,他應該會見我一面的!”
那名內侍唯唯應諾着去了,第二天傍晚時分,皇上真的來了乾西宮。同來的,除了陳嘉還有慧妃!
皇帝是被一乘軟轎擡過來的。陳嘉和慧妃扶着他走了進來。他看見乾西殿逼仄狹隘的環境,眉頭皺了皺,沒有說什麼。
蕭妃在狹窄的小院裡跪下,恭迎皇上大駕的到來。皇上不想進這樣的小小的骯髒的房間,小太監搬了龍椅過來,皇上坐在椅子上,冷冷看着匍匐在腳下的蕭妃,聲音沙啞地道:“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皇上沒有叫起,蕭妃就只能跪在地上說話,她不屈地擡起頭來,目光灼灼地看着正統:“皇上!臣妾今天只想和您說一句話,瑜兒並不是真心想要造反,他都是被人逼的,皇上英明天縱,您可不能中了別人的詭計,將這大好的萬里河山交給蛇蠍心腸的一對母子!”
正統聽到這句話就氣不打一處來,“你的好兒子,將朕的一萬御林軍都打散了,你還在這裡言之鑿鑿的狡辯,朕親眼看到的,親耳聽到的,難道還有假的不成?這麼些年來,朕就是太縱着你們母子了,纔會叫你們無法無天至這種地步,爲了朕屁股底下的這把椅子,竟然做出欺君叛國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蕭妃猛然擡起頭來,目光凌厲地看向慧妃:“皇上,這一切都是這個賤人害的我們母子!您千萬不要被他們給矇蔽了!”
慧妃的臉上適時地露出委屈的神色,不用她自己說話,皇上已經狠狠一拍椅背,“朕昨天就想將你處死,是慧妃跪在朕的跟前爲你求情,你不但不知感恩,還這樣含血噴人!你的心究竟是用什麼做的?”
慧妃這纔開口道:“說起構陷加害,倒是蕭姐姐的拿手好戲,順王殿下不就是被你們母子害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嗎?”
正統似乎早就知道了這一點,他冷冷地看着蕭妃道:“你這毒婦,你肯承認嗎?”
蕭妃冷冷一笑,昂然道:“皇上既然已經相信,何必還要再問臣妾?”
慧妃淡淡笑道:“知道姐姐必然不肯承認,今天我把證人帶了過來。”她拍了拍手,就有一個面容英俊的青年被兩個如狼似虎的侍衛押了進來,正是失蹤多時的武雲起。
蕭妃見了武雲起,竟然並不怎麼吃驚。只是淡淡笑了笑對慧妃說道:“沒想到他真的落到了你的手中,你還真有點兒本事!本宮這麼多年來算無遺策,卻始終看低了你們母子兩個!可恨啊可恨!”
正統厭惡地看了她一眼,對着武雲起道:“你把昨天對朕說過的話,再原原本本地和她說一遍!”
武雲起就把蕭妃如何叫人暗示他,如何給他製造機會和宜貴嬪通姦,如何被蕭妃當場拿住,將宜貴嬪控制在手裡,最後又如何使宜貴嬪懷上他的孩子,陷害原太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最後說:“順王倒臺之後,蕭妃娘娘見小人沒有用處了,就派了公公來取我的性命,若不是陳公公剛好帶人經過,將小人救下,小人早已命赴黃泉。可嘆小人豁出性命幫着娘娘做事,娘娘不但沒有絲毫恩賞,還差點派人殺了小人,想想實在叫人心寒!”
對於武雲起的控訴,蕭妃並沒有多看一眼,派人斬草除根的確也是她做的,只可惜功虧一簣,如今她已經和皇上和慧妃撕破了臉皮,她又哪裡會懼怕一個小小的侍衛。
皇上揮揮手,侍衛又將武雲起帶了下去。皇上看着蕭妃,眼中的恨意無窮無盡:“宜貴嬪肚子的裡的孩子根本就和太子沒有關係,這一切都是你的詭計,你的目的就是讓你的兒子登上皇位!”
蕭妃忽然一陣歇斯底里地狂笑:“沒錯!皇上,太子是我害的。他膽小懦弱,無德無能,每天只知道花天酒地。瑜兒哪裡不如他?我又哪裡不如皇后?就因爲她是原配,她的兒子是嫡長子,這萬里錦繡河山就要歸了他們母子?憑什麼?我就是不服氣,就是要讓他下臺!”
皇上氣得渾身直抖:“你……你……你們母子害得舒兒神志不清,整日瘋瘋癲癲,你竟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
“愧疚?”蕭妃冷笑:“皇上您不要忘了,當初不相信太子的可是您自己!若不是您不相信自己的兒子,先把他幽禁,又把他投入天牢,他又怎麼會變成瘋子癡兒!要怪,也只怪他自己沒用,怪他膽子太小!我的瑜兒,多少次馬革裹屍,衝鋒陷陣,可到現在還不是好好的!怎麼葉敏舒就這麼脆弱?”
皇上氣得呼呼直喘:“你這個毒婦,你這個毒婦!”卻一時找不到話來說了。
慧妃輕輕拍打着他的後背,低聲道:“臣妾瞧着,蕭姐姐是真的瘋了,皇上,咱們還是回去吧。您能見她最後一面也算仁至義盡了!”
“皇上且慢!我並不是什麼好人,可她也未必就安着好心!”她伸手一指慧妃,“她現在奉承你捧着你,不過都是爲了讓她的兒子當皇帝而已。天家無親情,皇上您還是醒醒吧!您大概還不知道,您寵愛至極的陳嘉,對您也並不是完全的忠心,他還有另一重身份,他根本不姓陳,他姓齊,是齊殤帝的嫡親孫子!”
大齊,乃是大楚之前的一個朝代,綿延三百餘年。齊殤帝就是大齊的最後一任皇帝,他爲人並不昏聵,實在是他的父兄給他留下了一個爛攤子,帝國萬年人禍橫生危機四伏,齊殤帝努力維持着帝國不倒,終究還是成了亡國之君,大楚建立之後,有許多人同情齊殤帝,並打着他的旗號造反,令太祖和太宗都十分傷腦筋,所以大楚的朝廷聞齊殤帝而變色,對於他的嫡孫更是談虎變色。
蕭妃原來之所以那麼放心地將陳嘉安排在皇帝身邊,認爲他會百分之百地聽她擺佈,正是因爲她相信,她掌握了這個秘密,陳嘉永遠也翻不出她的手心。只可惜,最後陳嘉還是叛變了。
今天見正統,她就是爲了說出這一句話來!
正統倏地停下了步子,回過頭來看着她,眼中有憐憫,有譏嘲,唯獨沒有震驚。蕭妃心裡一沉,隱隱感到有些不對。正統已經淡淡說道:“這件事,朕早就知道了。陳嘉到朕的身邊不久,就把這件事告訴朕了!”
就連剛纔慧妃揭露她迫害太子,蕭妃都沒有這麼震驚:“這……怎麼可能?您明明知道他是前朝遺孽,您爲什麼還對他這樣信任?”
正統緩緩道:“他對朕忠心耿耿,朕自然相信他!”
蕭妃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擊,癱倒在地上,“這不可能,這不可能!”她不知道這個世界是怎麼了,爲什麼一些常識性的東西,到了今天已經完全改變了。
不知過了多久,皇上早已離去,“吱呀”一聲,乾西殿的門重又被推開了,慧妃和陳嘉慢慢走了進來。
蕭妃用最後的尊嚴武裝起自己,慢慢坐直了身體:“你們是來看我笑話的嗎?你們休想!”
院子裡所有的下人都被打發出去了。
慧妃慢慢站到了她的身前,臉上露出一個似哭似笑的表情:“蕭樂聲,你終於也有今天,你終於也得到了報應,我等這天,已經等了二十年了!”蕭樂聲就是蕭妃的名字,慧妃一字一句恨聲道:“二十年前,你用毒計害死我第一個孩子的時候,我就等着這一天,今天總算讓我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