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是這般情形,秦月瀾便知淺夕動了真怒,點頭替她掖好被角,不再多說。[800]
夜色一點點濃沉,淺夕睡得極不安穩,夢裡一會兒是程心若蒼白如紙的臉,一會兒是趙染滿鮮血的衣裙,前方的路越來越模糊,她勉力前行,仍是免不了,一腳踏空,跌下萬丈深淵…
呼
驟然驚醒,殘燭映照的帳頂依舊一片溫然。
帳簾被人輕輕撩開:「做噩夢了麼…」
玄衣紅裙,熱烈的張揚,丹姬關切的詢問。
淺夕莫名安心,要掙扎着起來,丹姬伸手托住她的肩,讓她借力。
一盞熱氣氤氳的茶湯遞在淺夕手中,有着暗紅的草木清香。
「這是什麼?」
「赤蓮蕊,能益宮補血。」
丹姬笑意中難掩憂慮:「主子是頭胎,身子又單薄,還是要寬懷些,好生將養…不然憑我這兩下子,怕周全不了!」
「橫豎再堅持一月,便可請御醫了…」淺夕喝完蓮蕊茶,臉上微有血色,輕撫了小腹,依在迎枕上。
她也知道要好好將養,慕容琰那邊的事,她已經沒有事無鉅細的打聽了,可是這宮裡,幾時消停過?真真是委屈了腹中的孩子,跟着她殫精竭慮。
丹姬見她一時也難再入睡,便坐在榻邊陪她閒話。
淺夕忽然想起什麼,便問道:「裴貴人可還跪在外頭?」
無聲一笑,丹姬哂道:「哪兒能啊,三更沒到就暈過去了,現在被瓊花安置在配殿一間小屋裡。」
點點頭,淺夕無話。
丹姬欲言又止,半晌仍是忍不住問道:「主子這又是何苦?對柔然,主子已經盡心竭力,仁至義盡。谷主她…已經與靳少爺回絕香谷去了。」
「是麼?」淺夕眼中終於有了些暖色,連連恭喜。
這是丹姬離開柔然後,第一次主動提及姬歡和靳寒的行蹤。言下之意,便是淺夕已經完成了當初的諾言,姬歡已安心與靳寒去過神仙眷侶般的悠遊日子去了,淺夕不需要再爲了柔然,非繼續扮演這個帝姬的身份不可。
「主子果然放心不下怡嬪,只要有玄梟襄助,丹姬有信心一併將她帶出宮去。」見淺夕不接話,丹姬咬脣認真道:「橫豎主子現在身子還輕,過了頭三個月,胎象穩固,便不怕…離了這深宮牢籠,主子想去找誰,就找誰…」
聽了丹姬有些孩子氣的話,淺夕忍俊不禁,心情好了許多。
「這些日子,你神龍見首不見尾,便是在籌謀這事麼?」
「是又如何,」丹姬心中莫名燥鬱:「丹姬是不明白,主子爲何非要留在這宮裡擔驚受怕!就爲了裕王麼…」
驟然警覺,淺夕眯眼看住丹姬:「你想說什麼?」
「昏君無道,裕王心繫社稷百姓,若君臨天下,必然文治武功…」
「丹姬!」
帳中短暫的寂靜,氣氛有些緊張。
「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淺夕長長的呼氣。
良久才道:「王爺自幼跟在先帝身邊,早已看盡榮辱、冷暖,厭倦了深宮。」
丹姬眨眼不解。
目光清靈,淺夕看住丹姬,幽幽道:「不信?很難懂麼。」
丹姬點點頭,又搖搖頭君臨天下,那個熱血男兒不想。
淺夕微嘆:「就好比昨日…丹姬,你願意你的一生,天天就過這樣的日子麼。」
極清淡平實的一句話,丹姬的心卻如石入靜池,一圈圈漣漪散開,攪得整個心湖都波光漾動。
眼波閃爍,丹姬忽然明白,原來同是男兒心胸,也各有不同。
裕王看似冷冽,卻是最心思深沉,重情重義。
對穆太后、對先帝、對她家主子,無一不用心深重。這樣一個鐵血柔情的人,怎麼可能日日面對宮中這些鮮血淋漓,而無動於衷?
如果讓裕王這樣至情至性的人,去做冷酷的帝王,根本就是將他的一生消磨扼殺在殘忍的苦痛之中…
怪不得裕王對主子情深如斯,原來是隻有她真正懂得裕王的心。
「丹姬明白了。」重新斂好帳簾,丹姬無聲退下。
門外夜色濃沉,深夜無眠,每一個心無歸宿的人,都在寂寥中,等待下一個天明。
…
裴頤華再醒來時,已經是日近中午。
入目狹小逼仄的宮室,身下簡陋的硬榻,都讓她吃了一驚。驟然想起昨夜自己是罰跪在悅仙宮的,裴頤華頓時一個激靈,起身就去拍殿門。
「咚」得一聲,殿門應聲而開,裴頤華反被嚇了一跳。
門外陽光刺眼,裴頤華微微眩暈,就聽有宮女道:「貴人醒了就快梳洗吧,娘娘已經在正殿等候多時了。」
渾渾噩噩跟着小宮女出去,直到重新又跪在昨夜跪過的地方,裴頤華都還是迷迷糊糊。
她飢腸轆轆,就是剛剛,也只匆匆飲了半盞茶。雖然面上她仍然勉力維持着郡主的尊嚴,實則驚恐和屈辱早已佔據了她的心,皇后浸透衣裙的鮮血,直直瞪着的眼眸,都讓她頭皮發麻。她甚至有幾分慶幸,淺夕罰她留在悅仙宮裡,不然一人回到空曠的宮室,她一定會被噩夢折磨到發瘋。
「娘娘讓貴人進去。」小宮女十分恭敬的來請。
默默點頭起身,裴頤華已經不覺得自己還有什麼主子的威儀。
看見秦月瀾並不在殿內,裴頤華彷彿稍稍鬆了一口氣。
這是一種微妙的心理平衡,在她眼裡,秦月瀾不過是個卑微的庶女,而鬱妃則是柔然國的帝姬,身份尊貴,現在又高居六宮之首。被她斥責教訓,起碼她不會覺得自己有多麼失敗、無能。
「裴貴人想明白自己錯在何處了麼?」
淺夕的聲音裡帶着一絲疲憊,她真的不希望如此對待裴頤華,這個女子除卻小小的自私,並不是什麼奸惡之人,反而還很聰穎,全然是可以交心的人,但可怕的是,裴頤華自小被她的尊榮和盛名,保護得根本不知天高地厚,對於做任何事的後果,根本不知畏懼!
「臣,臣妾,真的不知道皇后娘娘會那樣做…臣妾不是有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