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軒眸色閃了閃,沉默不言。
蘇陌將他掃了一眼,又道:“三公子不是要把脈?”
他一怔,這纔回神朝蘇陌望來,隨即再度上前半步。蘇陌將手自被褥裡伸出來,任他骨節分明的兩指搭在她的脈搏。
良久,他收回搭在蘇陌腕上的指尖,蹙眉朝蘇陌道:“嫂嫂近日,不要太過操勞。嫂嫂昨日被顏無傷拍過的後背雖說無礙了,但嫂嫂體內的同命蠱毒,卻是未清!”
蘇陌淺笑,精緻面容風華寧然,未然絲毫漣漪與情緒。然而她心底,卻漫出了幾分複雜有深幽。
同命蠱毒,她倒是險些將這個忘了。當日與顏無傷相處這般久,卻未想過要讓他將這蠱解了!呵,同命蠱,他死,她便死。他生,她便生!這種生死同命的蠱毒,用在她與他的身上,如今瞧來,卻僅是她精明一生中的污點。
這蠱毒,會時刻提醒她,她蘇陌,以前也曾犯過這般錯,竟被一個男人耍得團團轉,以致到了最後那紫金崖,她也還在維護他!
呵,可恨,而又可笑。
見蘇陌神色不定,慕容軒蒼白疲憊的面上滑出幾縷擔憂,“嫂嫂無須太過擔心,軒會爲嫂嫂研製這蠱毒的解藥,嫂嫂儘可放寬心,一切有……”
蘇陌回神,略微淡漠的打斷他的話:“多謝三公子了,只是,我已不是三公子的嫂嫂,三公子也非我流月宮之人了,如今,你我無任何干系,我身上這蠱毒,便不勞三公子費心了。”
慕容軒眸色一黯,蒼白的面容略帶苦澀。他垂眸下來,沉默了片刻,低道:“嫂嫂可還在生軒的氣?”
蘇陌不以爲意的輕笑,譏諷道:“三公子倒是高看自己了!我蘇陌,如今再不會被他人左右,更不會對他人生氣。心底不暢時,瀉去的方法倒是不少,你說,鞭笞、斷脖,如何?”
慕容軒渾身一顫,面色幾近慘白。
他垂眸良久,才語氣複雜的道:“若嫂……若能解去你我間的誤會,鞭笞與斷脖,又有何妨。”
蘇陌眸色一深,心底滑過幾絲搖曳。
她細細將慕容軒的神色打量一遍,終究是嘆了口氣:“我不值得你這樣!慕容軒,你已經有九苓郡主了,又何須對我這樣!”
“軒的心思,在顏門地宮便已表露。只是,你不信罷了。九苓郡主於我而言,僅是小時的玩伴。另外,她真正心繫之人,是顏無傷。”他苦笑。
蘇陌微微一怔,嗤笑一聲。
慕容軒擡眸望她,又道:“九苓郡主當年被顏無傷所救,便一門心思撲在了他身上。她爲他心甘情願的入了顏門,奈何顏無傷本是冷血之人,這麼多年,她連一步都未曾靠近過顏無傷。後來顏無傷化身幽王君離汐,呆在冷宮。而顏門一直由夜闌掌管,九苓便被其侮辱。那日你我入得顏門,九苓郡主已是魂不守舍,只願求死,我於心不忍,當時也僅是想求你讓顏無傷放她走罷了。”
蘇陌面色有些雲涌,微勾的嘴角噙着一絲冷笑。
呵,當真是癡情女呢。只不過,顏無傷那等僞裝冷血之人,又怎可喜歡。
一旦被他算計上,便是她蘇陌,也難逃背叛。
她沉默片刻,深黑的眸光落於慕容軒身上,又問:“如今九苓郡主在何處?”
這話甫一落,突然間,門外傳來一道如沐春風的嗓音:“三公子,九苓郡主到處尋你,你若再不去瞧她,她怕是要將我這清王府掀了。”
蘇陌面色微變,而慕容軒卻是面露一絲焦急,隨即朝蘇陌爲難道:“我去看看她。她最近神智不清,若不看好,定要出事。”說着,他似是突然反應過來,面色更是慘白苦澀一片。
他在原地站着,也不動了,眸色似有糾結。片刻,他似是下定決心般轉眸朝不遠處的雕花木門道:“九苓郡主就先勞煩清王爺照顧。”
嗓音未落,他已坐在蘇陌牀沿,小心翼翼的朝蘇陌溫聲問:“你如今身子未愈,不如,我爲你奏琴,爲你解乏,如何?”
蘇陌笑了,眸子深處明滅不辨。
既是擔憂,又何須專程爲她留下。她蘇陌再不濟,也不會接受一個施捨而來且搖晃不定的關心。
她深眼望着慕容軒,面上笑容深邃,明豔逼目:“三公子可知,別說是前事恩怨,就憑你如今的舉措,你與我,也絕不可能一起執手。”
他身形一顫,良久才低聲問:“爲何?”嗓音一頓,似是有些慌張:“軒與九苓郡主,真的僅是……”
蘇陌將他微慌的神色收於眼底,嘆了口氣,笑道:“對感情之事搖晃不定之人,我蘇陌,豈會接受。三公子可知我以前爲何會接受顏無傷?”
慕容軒臉色更是一白,低頭沉默。
蘇陌回眸,臉色微沉,眸色深邃悠遠了幾許:“因爲他夠堅定。”
是的,夠堅定。以致在她面前無所不用其
極,屈尊降貴的順從她,討好她,騙她,哄她。可也正是因爲這種堅定,竟讓她雖懷疑,但也在潛移默化中上了心,留了一絲破綻,最後讓他一刀刺入,碎了她滿地的心。
呵,遙想她蘇陌,又何曾這般的狼狽過!
慕容軒沉默良久,終究是一言不發的起身出屋。他單薄瘦削的身形顯得有些輕飄,如那快要凋零的曇花,璀璨,便僅有那一瞬。
自他離去,那一直站在門外的白朔風進來了。
他逆光而來,一身白袍雖與慕容軒有些相似,但他面上如沐春風、俊朗怡人的笑意,卻是能穿透人的皮膚,直暖心窩。
待他毫不拘禮、極其自然的坐在蘇陌牀沿時,蘇陌勾脣一笑,伸手扶了扶額,問:“今兒莫不是什麼探望日子?我這一受傷,皇上、三公子、清王爺皆到了,等會兒清王爺出去後,那慕候是不是該來了?”
白朔風溫潤一笑,“慕侯爺正與皇上商量事,等會兒怕是來不了。”
蘇陌淡笑:“那王爺爲何不參與?”
“你又非不知,在下志不在此,僅願當閒散王爺罷了。說來,那閒雲野鶴的日子,在下早就羨慕,若日後褪卻這王爺頭銜,遊山訪水,倒也自在。”
許是受他溫潤清和的語調影響,蘇陌心頭也微微鬆暢不少,連面上的笑意也深了幾許,“遊山訪水,過閒雲野鶴的日子自然甚好。只不過,王爺放得下這王爺頭銜,放得下手中的富貴?”
“我若說放得下,那蘇姑娘可否也放下心中的仇恨,放下肩頭上的擔子,與在下做個遊山訪水,賞遍春秋的知己?”
蘇陌一怔,眸中頓有複雜之色掠過:“王爺這話何意?”
白朔風溫潤如風的笑了:“看來姑娘仍是不願放下。如此,在下爲了成爲姑娘知己,便再當幾年王爺。”
蘇陌挑眉,眸色複雜的望他。
他春風一笑,帶笑的眸子卻掩不住眸底那盈成一片的認真與堅定。他那薄薄的脣瓣,也微微一啓,吐出來的話,卻令蘇陌心頭一顫,滿腹惆悵與複雜。
他道:“我知曉你要做何,我幫你。”
所謂知己,無須將話挑得太明,對方便會了然。所謂有心之人,無須說太多的解釋,他也會主動去了解,去探查。但她倒是未料到,這白朔風,竟已神通廣大到連她肩頭上的擔子都瞭如指掌。
這種人,還稱得上‘閒散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