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夫人見她神情,卻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只是有些話,她即便是說了,怕周姨娘也未必便肯信,到頭來,還要多費一番脣舌。她心中這麼一想,便也沒再說下去。
遠黛見寧夫人微笑不語,自是明白她的意思,當下微微一笑,出言向周姨娘問道:“我不在家的這幾日,孃的身子可還好嗎?”
寧夫人雖已儘量展露笑顏,但端坐一旁的她無疑仍給了周姨娘不小的壓力,畢竟偷瞥了寧夫人一眼後,周姨娘才搖頭輕聲道:“我身子倒是還好,只是有些擔憂你!”說着這話的時候,她的目光便很是自然的落在遠黛面上,眸中滿滿的都是關切。
遠黛被她這麼一看,心中不覺一酸。眼前這個蒼老而憔悴的女子乃是她的生身之母。在她心中,曾經不止一次的慶幸自己並非在她身邊長大,否則她都無法想象現在的自己會是什麼樣子。然而血濃於水,她雖嘆她無能、恨她不爭,卻仍無法割捨那份冥冥之中的聯繫。
嘆了口氣後,她拉過周姨娘的手,輕輕拍了一拍,溫聲道:“我很好,你不必擔心!”她本不是個感情外露之人,莫說是寧夫人當面,便是她母女二人獨處,有些話她也是難能出口,因此好半晌,她也只能這麼淡淡的安撫了周姨娘一句。
寧夫人在旁看着這母女二人,面上卻也不免現出幾分悵然之色。她這一生,起於低賤,如今身份雖也可算是尊榮,但早年喪夫,又無有子女,於自身而言,卻一直孤苦無依。百里肇雖是她一手帶大。但成年之後,卻是威儀日盛,這幾年更是讓她也頗有些琢磨不透。
因此上,寧夫人聽着遠黛母女的說話,竟是不由得感慨萬千。
畢竟有寧夫人當面,說話甚爲不便,遠黛約略的問了周姨娘幾句後,也並未多待,便起身告退了要走。寧夫人原是與她一道過來的,這會子遠黛要走。她自也不能獨自留下。
出了西院,寧夫人仍與遠黛並肩而行,卻是久久不曾言語。遠黛原非饒舌之人。寧夫人既不言語,她便也樂得沉默。二人默默行了一刻,卻還是寧夫人先開了口:“遠黛,你可知道,其實我頗羨慕你娘!”言下不無喟嘆之意。
淡淡一笑之後。遠黛避輕就重道:“我娘,她不過是個可憐人,卻有什麼值得羨慕的!”
寧夫人緩步而行,神色間隱現悵惘:“有你在,她後福無窮,又怎能算得可憐?”
“後福?”遠黛不無譏嘲的重複着這兩個字。而後輕輕搖頭:“我的想法卻與寧姑姑不同!”口中說着,她便自然地偏頭看了一眼寧夫人:“姑姑這一生,想來也經歷了不少風雨吧?”
寧夫人覺出遠黛這話卻是話中有話。不免微訝的看她一眼,而後點一點頭道:“比你想的或許還要多得多吧!”
聞得此言,遠黛蛾眉頓然一揚:“容我冒昧的問一句,這幾年,寧姑姑可有後福無窮的感覺沒有?”她說着。卻又補充了一句:“我指的是,若是王爺不曾受傷的話!”
寧夫人爲之默然無語。她如今已是朝廷誥封的一品夫人。宮中,蕭皇后與她關係算得不錯,宮外,百里肇對她亦是尊重有加,但有所求,無不竭力而爲。她也曾不止一次的想,人生至此,已無所求,然而漫漫長夜,心中所有,仍是冰冷與寂寞。
“你這丫頭呀!”長長嘆息一聲後,寧夫人也只能吐出這五個字來。然而話音才落,她卻又忽有所覺的看向遠黛:“你……當真對自己那麼有信心?”
若然遠黛最終追求的竟是二人之間的真心相對,她實在很難想象,遠黛竟會選擇百里肇。真心二字,世上從來少有,更莫說在皇室貴胄之家。
輕輕搖頭,遠黛甚爲乾脆的道:“沒有!”說着,她卻又忍不住的搖了搖頭:“只是事到如今,我已實在沒有更好的路可以走了!”
她的坦然,反令寧夫人心生憐意:“其實……只要你最終能完成那個承諾,有很多事情都還是可以商榷的!”她口中的那個承諾,指的自是醫好百里肇的雙腿。
平靜一笑,遠黛道:“多謝姑姑關心!只是有些事兒,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事情已走到了這一步,她無意回頭,至少暫時還不想。至於商榷的餘地,她卻是從一開始便已爲自己留好了。與百里肇見面雖頗有限,但她已可看出對方那言出必行的性子。
答應她的事情,他想來是不會反悔的。更何況,她的要求其實一點也不過分。
很顯然的,寧夫人對她與百里肇的約定並不盡知,所以遠黛更無意吐露實情。而她之所以在寧夫人如此坦然而言,極重要的一個原因卻是寧夫人乃是百里肇最爲信任的人之一。
二人且行且說,身後伏侍人等早知機的遠遠綴在後頭,不敢上得前來。
再往前走了不多遠,前頭卻已有人急急的走了來。遠黛覺出那人似是往自己等人這邊來的,不免定睛看了一回。待得看明白是雲樺時,她便已猜知了對方的來意。
雲樺過來,果是奉了老太君之命來請二人過去用午飯的。
遠黛自也並不多說什麼,便與寧夫人一道過去了春暉園。
因時候尚不到午時,二人便也走得不緊不慢,沿途指點着春暉園的景色隨意着說着話。寧夫人這卻還是第一回來凌家,對春暉園倒也頗多讚譽之詞。一時行到沁芳齋外頭,遠黛足下便自一停,擡手遙遙一點沁芳齋笑道:“這裡便是十妹妹的住處了!”
寧夫人對凌遠萱倒也甚爲喜愛,聞言便自笑道:“聽說你從前卻是與十姑娘住在一道的!”
遠黛頷首道:“正是!”口中說着,卻向雲樺問道:“十小姐這會子可在沁芳齋嗎?”
雲樺忙應聲答道:“回九小姐的話,十小姐今兒一早便去了三太太那處。這辰光回沒回來我卻是不知。不過總是不在居多!九小姐若要見她,只是過去老太太那邊便是了!老太太說了,要請寧夫人及九小姐、十小姐一道過去用早飯的!”
遠黛聞聲,便點一點頭,倒沒再多說什麼。她對凌遠萱極之瞭解,自然明白凌遠萱若然過去羅氏處,必有許多話語要同羅氏說,一時半會的又怎回得來。
蕭老太君早在屋內等着,見寧夫人進來,少不得起身迎了幾步,兩下里寒暄了幾句,這才各自坐了。纔剛坐的定了,老太君便笑向遠黛問道:“環翠閣住着可還習慣嗎?”
遠黛聽問,少不得起身笑道:“謝老太太關心!環翠閣是極好的那!”
蕭老太君便笑着點一點頭,道:“聽說今兒一早你已去看過周姨娘了?”
遠黛應聲道:“是!姨娘身子甚好,又託我問候老太太!”周姨娘原就是邊緣人,若非有遠黛在,蕭老太君平素裡哪裡會提及到她。但這會子真問了起來,遠黛心中倒也並不覺得詫異。畢竟今日過去探望周姨娘的,可並非是她一人。
蕭老太君低頭沉吟了一刻,才道:“說起來,西院也確是偏了些!這麼着吧,回頭我使人在環翠閣周旁拾掇個院子出來與她住。你母女日常走動起來也方便些!”
她原以爲自己這話一出,遠黛自是滿口應允,卻不料遠黛聞聲卻是想也不想的便搖頭道:“謝老太太關懷!只是姨娘在西院住了這許多年,早已慣了,其實不必麻煩了!”
蕭老太君見她言談神色不似作僞,倒不免微怔了一下,而後才道:“也罷!這事便暫且擱着,等來日慢慢商討便是了!”因又向寧夫人笑道:“夫人今兒卻是有心了!”她與寧夫人雖是素識,但從前並未打過交道,也說不上什麼交情,因此言語之中仍以夫人相稱。
之所以說寧夫人有心,指的卻是寧夫人過去探望周姨娘一事。寧夫人從前如何姑且不論,但她如今卻是朝廷誥命的一品夫人,以這個身份而過去西院見周姨娘,自然算得折節了。
她祖孫二人說着家務事,寧夫人自是不好插言,這會兒聽了這話,忙笑道:“老太君這卻是哪裡話!我既借住在遠黛那裡,陪她同去見見她的生母,自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話卻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場,表示自己並無意介入凌府家務事,之所以前去西院,只是因爲她與遠黛的私交而已。
蕭老太君聽了這話,心下這才一鬆,當下呵呵一笑道:“周姨娘其實倒是個老實人!”周姨娘在凌府已待了二十餘年,但一直以來,對凌府衆人來說,她都只是一個毫無存在感的人物。因此提到她得時候,即便是蕭老太君,也只能以簡單的“老實”二字加以概括。
寧夫人點頭:“我看她也真真是個老實人!”她說着,卻忍不住的便拿眼看了一看遠黛。事實上,若然不是確知此事,她還真是懷疑周姨娘怎麼竟能生出遠黛這樣的女兒來。
神色不動的安然而坐,遠黛對蕭老太君的言語及寧夫人的目光竟是全然聽而不聞、視如不見。而此刻,外頭也適時的傳來丫鬟通傳的聲音:“老太太,三太太與十小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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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終於要回家了,春節前儘量俺會多更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