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懶的歪在炕上,這一刻,遠黛面上除卻無奈之外,已再無其他表情。昨兒得了蕭老太君話後,周姨娘畢竟不肯走,硬是留在了環翠閣內。遠黛見她執意,卻也拿她無法。
結果今兒一早,她才盥洗用了早點,便見周姨娘捧了藥碗來。原來周姨娘憂心遠黛病勢,便將從前遠黛開了與她療治風寒的藥方子找了出來,依樣給遠黛熬了一碗來。
遠黛看着那藥苦笑不已,不喝,怕傷了她心,喝了,卻又於己無用。無奈之下,只得費了一番心思,將周姨娘哄了出去,又喚過文屏,令她將藥倒了。文屏早知遠黛是在裝病,心中不免好笑,但也不曾多說什麼,便將那藥倒了去。
纔剛處置好了那藥,又過了不到半個時辰,蕭老太君身邊的雲樺卻又領了昨兒老太君說的那董御醫來。遠黛無奈,只得令文屏垂了帳幔,由得那董御醫診了脈。一時又開了方子,抓了藥來。周姨娘不通醫術,聽說是個御醫,心中自是歡喜,忙接了方子,又使人抓了藥來,濃濃的煎了一碗送與遠黛,卻讓遠黛深感無奈。
文屏笑着送了茶來,且道:“難得小姐也有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的時候!”
遠黛聽她這話竟頗有些幸災樂禍之意,也不免無奈,白了一眼文屏後,才道:“你這丫頭,如今倒是愈發伶牙俐齒了,連我也敢打趣了!”
文屏笑着,纔要說什麼時候,卻聽得外頭傳來採蓮充滿詫異的聲音:“侯……侯爺……”
遠黛忽然聽了這一聲“侯爺”也不禁一怔。竟不由擡眼看了一看文屏。文屏也正朝她看來,面上也滿是掩不住的驚愕之色。蛾眉一蹙,遠黛朝文屏使個眼色,自己則很快躺了下去。閉目作沉睡狀。文屏看得瞠目結舌,有心想說什麼,但知遠黛必不肯聽。也只得罷了。
遠黛可以借假寐無視凌昭,她卻是萬萬不能的,無奈的暗歎一聲,文屏急急往外行去,纔剛走到外屋,便見外頭凌昭正舉步進來。文屏忙上前行了一禮。
凌昭朝她擺一擺手,問道:“九小姐此刻如何?”
文屏應聲答道:“回侯爺的話。九小姐……她……纔剛吃了藥睡下!”她說着,畢竟不無猶疑的擡眼看向凌昭,輕聲問道:“侯爺若有要事,我這便去喚九小姐……”
聽得遠黛已睡下了,凌昭不覺微微怔神。好半晌,他纔開口道:“她既病着,卻喚她作甚?”文屏聽他這麼一說,這才放下忐忑之心,暗暗鬆了口氣。
她原以爲凌昭既知遠黛睡着,必不會久待,卻不料凌昭站了一刻之後,竟又舉步往屋內行去。文屏心中大急,卻又不敢言語。生恐漏了馬腳,少不得戰戰兢兢的跟在凌昭身後。
凌昭舉步徑入內室,一路行至遠黛牀前,立在那裡舉目凝視遠黛,卻是足足看了有一炷香的工夫,方纔輕輕嘆了一聲。凌昭身後。文屏僵硬的立着,屋中明明溫暖如春,她卻只覺手足冰涼,一顆心更是“噗通噗通”狂跳不止,聲音之大,甚至讓她擔心凌昭會清楚的聽到她的心跳,而後從中發現她的異樣。
然而一炷香工夫之後,凌昭卻畢竟轉過了身,且輕步的走出了內室。
文屏甚至不敢多看一眼牀上假寐的遠黛,便自垂頭緊跟其後。
到得外屋,凌昭才緩聲開口問道:“今兒董御醫來,可說了什麼沒有?”
文屏忙道:“董御醫爲小姐把了脈後,道是小姐先天不足,身子原就不如常人,偏還多思多慮,便愈發傷神傷身。囑咐要仔細調養着,這風寒之症倒是不妨,吃上幾副藥便無礙了!”說着這話時候,她卻不由的想起那老御醫說話時的鄭重表情,心下不期然的飄起一絲疑惑:看那御醫之言不似妄言,然而小姐明明便是在裝病,怎麼他卻不曾看出來呢。
凌昭聽得多思多慮,傷神傷身之語,不覺默默無語,過得一刻,才道:“既如此,你只是好好照顧她!管事那邊,我自會交待,但有所需,只管過去開口!”
文屏聽得這話,心下不覺又是好一陣吃驚,然當着凌昭的面,她卻是無論如何不敢表露出來,只是俯首連連應是。凌昭也無意多留,便自舉步要走。
恰在此刻,房門卻陡然開了,周姨娘手捧端了黑漆托盤舉步正要進來,口中還在叫着:“文……”她原想叫文屏來着,然邁過門檻再擡頭看時,卻陡然便見了凌昭。
下一刻,她已怔立當場,手中托盤也應聲落地。只聽得“啪”一聲輕響,盤內青花帶蓋碗盞也應聲滾落在地,內中滿滿一碗燕窩粥隨之漫溢出來,熱氣旋即騰騰而起。
“侯爺……”她輕輕叫着,臉上已全沒了一絲血色,雙眼卻只渴求一般的定定望着凌昭。
凌昭顯然也沒料到會在這裡撞上她,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半晌,他才偏頭避開周姨娘那已癡纏的黏在他身上、不肯稍離的視線,平淡道:“你怎麼在這裡?”
周姨娘似乎不曾聽懂他這話的意思,只是茫然的重複道:“我?我在這裡……”
這一刻,她似乎早忘卻了自己爲何會在這裡,忘卻了自己這十幾年來所遭遇的一切,甚至連遠黛也忘得一乾二淨。她的眼內、心中只餘下了面前的這個男子。
然而凌昭卻顯然不願多留哪怕一刻,他很快淡淡道:“有你照顧九丫頭,那是再好不過了!”說過了這話之後,他陡然加快了步伐,竟與周姨娘擦身而過。
周姨娘愣愣的站在原地,卻是知道凌昭已大步離了這屋子,甚至出了環翠閣的院子,她才如夢初醒一般的淒厲大叫一聲:“侯爺……侯爺……”一個轉身,便要追了出去。
然而她此時心中一片混亂,卻哪裡還能顧忌周遭之物,纔剛埋了兩步,便被門口處那高高的門檻一絆,下一刻,已自重重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