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說着話的當兒,一邊的文屏等人早已知機的退了下去。笑了一笑後,百里肇便也不再逗弄遠黛:“纔剛我已讓徐青送了信過去寧親王府了!”
遠黛聽得心中一鬆,知道這樁婚事已可算是終了了。只是如今卻還有一事依舊橫亙在眼前:“這麼說來,蕭姐姐那邊已是無事了,只不知那羅起東又當如何?”當日李淑妃可是將一頂與宮女私通的大帽子扣在了羅起東的頭上,那宮女更已被杖斃當場,男女私通,本就是樁隱秘的事兒,如今又是死無對證,李淑妃若然怒了起來,只怕羅起東依舊逃不過干係。
百里肇淡淡應道:“清寧宮雖咬了私通,更說是捉姦在場,但事情究竟如何,卻仍是李淑妃口中的一句話。若要脫身,倒也不難,只需指那宮女有意勾引,羅起東不願,二人拉扯之間被人發現,吵鬧起來,驚動了李淑妃,方纔惹起了這一樁事端。”
聽他如此處斷,遠黛不禁頷首,略略沉吟後,卻道:“只是這事既出,想來羅起東也不能繼續留在宮中了吧?”宮中女子,不管地位高低,名分上,都是屬於延德帝的。遠黛雖敢肯定,羅起東與那翠茵必定不會有什麼關係,但這事一出,便沒有關係也成了有關係了。
因此上,不管這事的真相究竟如何,羅起東被褫奪官身、查辦流放幾乎已成定局,是斷然沒有回圜餘地的,所剩下,就是處置的輕重而已。遠黛這般想着,眉頭不禁深鎖難開。
而百里肇的回答也果然不出她所料,乾脆的點了點頭,百里肇道:“這是自然!不過我既答應過你保羅起東一命,自然便會做到。至於他與蕭呈嫺之事。那卻要看蕭呈嫺自己了!”
遠黛聽他這麼說着,卻是不由的蹙了眉,半晌方苦笑道:“王爺如此,倒叫我爲難了!”她之所以寧願得罪蕭後與李淑妃,也要求百里肇插手此事,爲的自然是蕭呈嫺而不是羅起東。但如今百里肇卻擺明車馬,乾脆的表示,對於這事,他是不會再管,怎由得遠黛不頭疼。
百里肇聽得笑笑:“這事其實倒算不上爲難!我的安排。我想你知道,羅起東既肯爲了蕭呈嫺連命也不要,蕭呈嫺怎麼就不能隨他去北疆?常言說的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既不願挑富貴平坦路走,那往後如何,也只能是聽天由命!”
遠黛聽得半日無語。事實上,在此之前。誰又能想到事情最終會演變成這樣。雖則出身貧寒,但羅起東畢竟是正正經經的科舉出身,又是當朝武狀元,堪可算得青年翹楚。若能娶得蕭呈嫺爲妻,將來前程自然是一片光明。然而這一切,在目下看來。卻都已是不可能之事了。
遠黛默默想着,不覺嘆了口氣,心中着實有些鬱郁。
羅起東本是武狀元出身。此去北疆,必然是要隨軍打仗的。而沙場之中,刀槍無眼,一將功成萬骨枯,誰又敢擔保羅起東就真能安然無恙的從萬軍之中殺將出來?
他若有個萬一。那蕭呈嫺豈不是……遠黛蹙了眉,面上憂色更甚。
彷彿看出了她的心思。百里肇淡漠道:“就算這事源頭在你,但事到如今,已非是你所能決定。我勸你也莫要過多的插手,免得吃力不討好!”
遠黛聽得嘆了一聲,好半日才道:“王爺說的是!”蕭呈嫺的性子,她很是明白,這事她既已決定,又怎是別人可以輕易扭轉得,故而她雖心中擔憂,卻也並不會去勸說蕭呈嫺什麼。
微微揚眉,百里肇似笑非笑道:“這事說到最後,卻還是蕭燦那老小子打錯了算盤。倒也算得是自作自受。你且看着吧,他是不會坐視羅起東有事的!”
聽他這麼一說,遠黛不覺一怔:“王爺這話卻是什麼意思?”
百里肇笑笑:“遠黛,你太小看了蕭家!能在大周屹立百餘年而不倒的世家,雖然各有其屹立不倒的原因,但其中卻有一條他們共同信奉的原則——絕不輕易站隊!”
遠黛聽得心中一震,沉吟的沒有言語。百里肇則語調平靜的繼續說下去:“你以爲,蕭燦會因蕭皇后的一些小小壓力,就低頭答應這門婚事?蕭呈嫺與蕭呈燁兄妹感情如何,是你親眼所見,而我可以清楚的告訴你,蕭燦與皇后的兄妹情誼絕不輸於他們!”
忍不住的嘆了口氣,遠黛道:“這麼說來,羅起東之事,竟是李淑妃自作主張,蕭皇后可能根本並不知情?”
百里肇搖頭道:“這個卻不好說!也或許,她根本就是知道的,只是有意不去過問而已!”
話說到這個份上,一切其實都已清晰。蕭後的確有意促成寧親王與蕭呈嫺的婚事,然而寧親王百里肅卻無疑並不是蕭燦所滿意的女婿人選。恰在此時,蕭呈嫺卻偏偏說出了羅起東的名字。蕭燦得知此事後,便想着試探試探羅起東,看他對蕭呈嫺可是真心。卻不料幾方角力之下,事情竟弄到了這個地步。也難說蕭燦如今是不是正在府中捶胸頓足的懊惱不已呢。
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遠黛也便不想再對此事做什麼評述,只搖了搖頭。
她既不說,百里肇自然更是懶得多言,便重又端了桌上已然半溫的茶水又喝了一口。茶一冷了,便顯澀口,然百里肇不自覺的皺了下眉。遠黛在旁瞥見了,再看一看天色,卻是早過了午時了,少不得揚聲喚了文屏等人,命去備飯。
許是昨夜未曾睡好的緣故,用過飯後,百里肇竟沒離開,而留在澄懷居小憩了片刻。遠黛卻是出奇的毫無睡意,獨自在貴妃榻上歪着,出了一回神,終究起了身,行到側屋,令文屏研墨,揮毫寫了一封書信與蕭呈嫺,又使文屏速速送去寧夫人的宅邸。
文屏去後,遠黛自覺精神尚好,便索性息了午憩的意思而站起身來,出屋在院子裡閒走了幾步,一時卻又想起荼靡院內正自盛開的荼蘼,不覺更動了遊興,也不帶丫鬟,便獨自一人往荼靡院的方向行去。日正當午,陽光正好,荼靡院內,花開勝雪,幽香馥馥。
遠黛沿着那條積滿落花的小徑緩緩而行,心思一時澄澈安寧。索性在一邊的石階之上坐了,閒閒散散的靠在那裡,遠黛長長的吸了口氣,覺得通身舒泰。
後事不論,至少當前而言,蕭呈嫺之事是已成定局,再無法更改,所以她也無意再去多想。摒棄那些雜念,遠黛平靜的閉目,靜靜吐納。這套吐納的功夫,是早年有人傳授給她的,道是可以益壽延年,對先天不足之人尤爲有效,她也就將信將疑的練着,不算勤快也不曾拉下。
直到吐納過一週天後,遠黛再睜開眼,卻是不由的怔了一怔。只因在她身側不遠處,百里肇正自靜靜坐着,若有所思的注目看着她。
“王爺是何時來的?”遠黛不無詫異的開口問道。
“也是剛來不久!”百里肇答,望着遠黛的目光不無異色:“王妃纔剛練的是什麼?”
蛾眉不甚在意的輕輕一挑,遠黛道:“是我義父早年傳給我的一套吐納之方,道是可以延年益壽,增補元氣。我便一直練着,除卻耳目比常人更靈銳些,倒也沒有別的!”
“哦”了一聲後,百里肇道:“前幾日我倒不曾見你練?”
無謂一笑,遠黛道:“義父傳我這吐納工夫時,曾叮囑過我,道是這工夫要的便是心靜,心思若不澄澈,斷不可練,所以我雖一直練着,卻遠遠算不上勤練!”
倒沒料到遠黛會有如此絕妙的回答,百里肇失笑道:“原來如此!”說過這話之後,他便也不再言語什麼,只擡手輕輕撣了一撣落在衣襟上的數瓣荼蘼花。
遠黛看着他時,卻忽然又想一事來,猶豫片刻,卻還忍不住問道:“纔剛用飯之前,王爺曾說,蕭家不會輕易站隊,那爲何王爺纔剛受了傷,蕭家便那麼着急的退了婚事?”
她此刻口中的婚事,指的自然便是當年蕭呈嫺與百里肇之間曾有的那樁婚約。
與百里肇的一番談話,讓她對蕭燦其人有了更深一層的瞭解,這也讓她很是詫異,詫異於蕭燦爲何要退了這門婚事。莫說當時百里肇還有痊癒的希望,便是沒有,嫁一個瘸了的百里肇,怕也要比嫁給四肢健全的寧親王要好上許多倍吧。
眸光似笑非笑的掠過遠黛的面容,百里肇道:“如今我也不瞞你!不錯,蕭府原先是沒有退婚打算的!不過在我將一名侍寢姬妾活活打死之後,他們便趕着過來要求退婚了!”
這話說的有些詭異,以至於遠黛一時也沒明白過來這意思,茫茫然的眨了眨眼,她疑惑的問道:“王爺爲何要將那名姬妾打死?”
眸中寒意一閃而過,百里肇冷淡道:“她不經宣召,入夜過來,用盡百般狐媚手段,無非是想知道我的傷情如何!既如此,我又何必不讓想知道的人都知道,免得日後麻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