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潑

梅家恩既憋屈又興奮的將江家的庚帖讓從敏送去,早見富貴等在書房門口,說是老太太在中園等他半天了,半刻也不敢耽誤,一路快步來見張氏。

張氏正坐在屋裡自己樂呵,急不可待的招手道,“聽說忠武侯來了,你怎麼這麼久不來和我說,只叫我等着心焦。”

梅家恩就陪着笑坐在旁邊,“剛去了東園一趟,叫娘久等了。”

張氏心中一緊,目光犀利的在他身上掃了一圈,臉上倒仍是掛着笑,只是有些僵硬,“什麼事這麼急,讓你去一趟。”

梅家恩從牀上拿過美人拳在張氏腿上輕柔的捶着,將忠武侯來訪與自己見杜氏之事一併細說了。

張氏聽罷,臉色已然發青,沉着臉一語不發。

梅家恩慌忙請罪,丟開美人拳,扶着張氏大腿道,“娘這是生兒子的氣了,這樣的大事兒子沒有請示娘就私自做主,是兒子不孝,娘只管責備兒子,切莫憋在心裡。”

張氏便嘆口氣,緩和了面色,道,“你是個孝順的,我是知道的,怎麼會生你的氣,就是心裡堵得慌,她是梅家的太太,是梅家的一份子,怎麼就見不得梅家好?映雪雖然不是她親生的,那也是你的女兒,她做着嫡母,就不該這樣心胸狹窄、容不得庶女,映雪能嫁到江家,這也是映雪的造化,江大人只有一個嫡子,映雪嫁過去,以後整個江家還不都是映雪的,這個道理她能不明白?她不是一向自以爲自己是個讀書識字的,這個道理能不明白?她怎麼就處處使壞呢,上次給二小姐說親,她也不願意,這回說給映雪,她又毀親,還拿忠武侯來威脅你,侯爺不過是提了提她的名字,不見得就是看重她,說到底還是藉着你的面子,要不是你的面子,侯爺能認識她?她倒是蹬鼻子上臉,拿這個事毀了映雪一門親。”說着,就抹起淚來。

梅家恩趕緊勸道,“娘,您別哭,是兒子的錯,您打兒子就是,是兒子糊塗,只想着她能爲梅家掙個光彩,以後兒子在侯爺面前也能說得上話,別的就先容着她了。”

張氏一邊掉眼淚一邊氣道,“你就是個糊塗的,你不是前幾天還和同僚聯名上書了嗎?侯爺當然記得你的好,還用得着靠她什麼,她一個婦道人家,就算唸了幾本書,會寫幾個字,也比不得你是朝廷大官,她明天就是去侯府,也不一定就得了什麼光彩回來,你倒先得罪了江大人,這筆帳也算不清楚了?”

經張氏這樣一提醒,梅家恩便明白過來自己是因小失大了,暗暗懊悔,即便也有一絲認同杜氏對江瑋的評價,擔心映雪嫁過去受委屈,只是耳邊傳來張氏的哭聲,這一絲半縷的認同也立時消散,只剩下對杜氏狂傲自恃、要挾自己的厭惡和憤怒了,可是又拉不下臉去找杜氏再要回庚帖,只好小聲的開解張氏。

正說着話,就見方媽媽在外面求見,進來後就道,“老太太,老奴這幾天心裡實在惦記着雪妞,這孩子回去好些日子了,一個口信也沒捎來,老奴想求老太太一個恩典,去她家裡看看。”

梅家恩不知就裡,詫道,“雪妞好好的,發生了什麼事嗎?”

方媽媽紅着老臉低下頭,不敢說實話,猶豫半晌,只好道,“也沒什麼大事,上次來,說是和家裡男人吵了架,也不知道現在和好了沒,我這心裡七上八下的不安穩,老爺……”

梅家恩點頭道,“方媽媽去便是,得了實情也安心。”說着就去看張氏,詢問她的意見。

梅家恩已經開了口,張氏自然不會再阻止,堆着笑道,“那便去吧,當孃的總是這樣,孩子多大了,也放不下心。”方媽媽得了話,連聲謝恩,抹着淚走了。

目送方媽媽離去,梅家恩納悶的問張氏,“我這幾日忙着,倒沒注意,剛纔瞧着,怎麼突然覺得方媽媽蒼老了許多,精神也不濟了,雪妞出了什麼事嗎?”

張氏搖頭,“我也不知道,前幾天雪妞來過一次,也不知道怎麼了,哭哭啼啼的就跑了,連我問話都不理我,唉,大概是兩口子吵架了吧,雪妞也不懂事,三十多歲了,還是安不下心來,成日裡說來就來,就走就走,當這梅府是她家的了,一點規矩也沒有,我也是看在方媽媽跟着我這些年的份上,不跟她計較。”說着就有些不悅之色了,關於雪妞的事,她的確不知情,不但沒興趣管,也沒閒心管,這一大家子就夠她盤算了。

梅家恩就趕緊哄着她高興,趁着張氏還沒有回過神來重提親事,只說是今天回來早,還有些公務要在家裡處理,就匆匆離開了,坐在書房裡,到底意難平。

張氏見他逃離,並沒有挽留,只恨恨的長嘆一聲,後悔不該把庚帖交給梅家恩,早知道杜氏會插手,自己就該緊緊攥在手裡,早早的請人合了八字送過去,何至於現在,竹籃打水一場空。

正後悔着,就見鄭姨娘渾身上下都透着激動的進來,討好的笑道,“老太太,妾想着三小姐的親事定下來了,要不要早早的給準備嫁妝了,妾也知道自己是多嘴了,這樣的大喜事,自然有老太太和老爺操心,輪不着妾來多事,只是三小姐到底是妾身上掉下來的,眼見三小姐的大喜,妾這做姨娘的,也想多多少少爲三小姐做些什麼,表表心意,也多少給老太太搭把手。”湊過來,也不用美人拳,挨着張氏輕輕的捏着肩。

張氏眼睛一眯,擺擺手,拖着聲音,慢悠悠的道,“你還是別再這麼高興了,映雪的嫁妝嘛,也用不着準備了。”

“老太太……”鄭姨娘臉色一變。

張氏冷冷的看她一眼,“映雪的親事沒了,不作數了。”

“什麼!”鄭姨娘一聽就急了,“老太太,好端端的怎麼就不作數了?江家的庚帖不是都送來了嗎?”

張氏一臉的悲傷哀痛與無能爲力,悲憤激動的道,“我老了,不中用了,我說的話不作數,你們太太的話才作數呢!太太一句話就毀了親了,庚帖也要走了,我有什麼辦法!現在這府裡都是太太說了算了,她纔是正經主子呢,映雪的親事都捏在她的手裡,你只管求她去。”

“太太!這是要妾的命啊!”

鄭姨娘嚇得嗚嗚哭起來,也顧不得張氏,扭頭就跑出去了,一路到中園,半路撞着個人,也沒注意是誰,蹬蹬蹬的衝進屋裡,見巧菱正扶着杜氏往牀上躺,衝過去,一把推開巧菱,指着杜氏就罵,“太太,你好狠的心,這樣往死裡逼妾和三小姐呢,三小姐哪裡得罪了你,你這樣害她,好好的一門親事礙着你什麼事,你非要拆了,你這個心腸歹毒的太太、心腸歹毒的嫡母,你要害三小姐,妾跟你同歸於盡算了。”說着,嚎啕大哭着撲了上去。

杜氏沒防備,正因巧菱的突然鬆手往下倒,又被鄭姨娘這一頓暴風驟雨的惡罵,剛反應過來,就被她雙手揪住衣領使勁的推搡,暈暈乎乎的無還手之力。

巧菱嚇得忙過來拉扯,“鄭姨娘,你這是做什麼,太太身體不好,你別傷着太太。”

鄭姨娘哭鬧的瘋,力氣大的驚人,巧菱根本拉不開,只管揪住杜氏的衣裳往牀下拖。

杜氏慢慢清醒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喝道,“鄭姨娘,鬆開你的手,有話坐下說,這樣瘋癲成何體統。”

鄭姨娘哭道,“你生不出女兒,沒有女兒出嫁,才說這風涼話,我女兒的親事都被你毀了,我還有什麼好說的,我還要什麼體統?我只要和你拼命。”

正在這時,門外又一陣風似的進來一人,看着兩人冷冷直笑,“好大的場面,一個妻一個妾打鬧成這樣,真是把梅家的臉都丟盡了,太太沒個太太的樣子,盡做些損人不利己的事,妾也沒個妾的規矩,得了親事趾高氣昂,沒了親事就撒潑打架,我倒看場現成的熱鬧。”梅順娘一臉的幸災樂禍站在門口。

卻說富貴眼見鄭姨娘往東園去,心知不妙,往屋裡望一眼,趁張氏不注意,拔腿就往小院跑,也不走小徑,穿過一片無花果數,一路到抄手遊廊。

旁邊斜出來一個人,驚異的喊,“富貴姐姐,你這是怎麼了,跑這麼急?”

富貴也不停步,只斜眼瞟了下,囫圇應道,“太太出事了。”

接着一路進了小院,一頭就衝進若胭的屋裡,氣喘吁吁,“二小姐,太太出事了,鄭姨娘要和太太拼命。”

若胭正在看書,嚇得啪的書掉到地上,也顧不得管,一個箭步就衝了出去,初夏緊隨在後。

還沒進門,就聽到鄭姨娘的哭罵,“杜小玉,你這樣一個廢物,也坐着太太的位置幾十年,老爺不待見你,老太太也不待見你,你就嫉妒我,我也豁出去了,今天要你知道我是三小姐的姨娘!我比你更像太太!”緊接着又傳來梅順孃的呵呵笑聲。

若胭一步就竄了進去,正見着鄭姨娘雙手掐住杜氏的脖子,杜氏一點聲音也沒有,嚇得心都漏了拍,從後面一把就拽住鄭姨娘的頭髮使勁往後拖。

鄭姨娘冷不防受這麼一拽,痛得嗷嗷只叫,立時就鬆了手,用手緊護着髮髻,饒是如此,仍散了下來,見是若胭,越發生了怒,撲過來就要抓,若胭可沒興趣跟她打架,閃身躲開,探身去看杜氏,杜氏喘着氣,一語不發,目光悲涼。

“母親——”若胭心痛的掉淚,爲杜氏撫摸胸口,她是真心敬愛、疼惜杜氏,亦因爲杜氏處處疼愛自己。

“二小姐好厲害,我早就聽說二小姐潑辣,今天可是長見識了,揪頭髮揪的一點不含糊,這是章姨娘教你的嗎?哎呀,章姨娘教出來的小姐真是好手段啊,怪不得連三小姐都訂了親,二小姐還沒着落呢,難道是嫉妒妹妹得了好人家?哼哼,你也不用嫉妒,那親事啊,沒了。”

梅順娘依然靠在門口冷嘲熱諷、煽風點火。

若胭猛一回頭,手指着她罵道,“你給我閉嘴,你別忘了,這是梅家,你已經嫁出去了,沒資格在這裡胡說八道!”

梅順娘自小被張氏衝着,嫁到賈家又壓制着賈人林、一手遮天,哪裡聽過這樣的話,臉頓時就青了,飛奔過來就要打若胭。

“你說什麼!我是你大姑媽,你這個沒大沒小沒教養的,敢跟我這樣說話!”

鄭姨娘也順勢又撲上來,大喊,“不得了了,二小姐要殺人了,二小姐這是要殺我啊。”兩人一左一右揪住若胭就打。

杜氏正喘着氣,見若胭受欺負,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突然坐起來,猛然扒開梅順孃的手,將她推開,鄭姨娘仍是揪住不撒,梅順娘見杜氏敢推自己,也瘋了一樣又衝過來,初夏從後面進來,使勁抱住梅順娘往後拖。

卻在這時,門外又衝進來一人,一把就把鄭姨娘掀翻,又把梅順娘推開,鄭姨娘還沒反應過來,披頭散髮的哭着又拽住若胭的胳膊,若胭可算騰出另一隻手,使了全身的勁狠狠的甩了鄭姨娘一耳光,鄭姨娘吃痛鬆手,若胭緊接着又是一耳光,啪啪兩聲重響,直打得鄭姨娘眼冒金星,兩邊臉頰上赫然各顯五根指印。

若胭一步上前,張開打得發麻的五指摳住她領口,指着她鼻尖怒道,“鄭淑芬,你敢打太太!你敢打我母親!我告訴你,我今天把你打死在這裡,又怎麼樣!”兩眼噴火,罵的咬牙切齒,饒是鄭姨娘是打定主意今天要攪的天翻地覆,也被這氣勢震懾住,一時呆坐在地上,連哭都不敢哭了。

若胭恨恨的瞪她一眼,回過頭來再看梅順娘,亦指着她罵,“大姑媽!好一個惟恐天下不亂的大姑媽!虧你也流着梅家的血!你這樣挑弄是非、讓梅家家宅不寧,對你有什麼好處!你嫁到賈家去了,回到孃家就是客人,就該本本分分的做你的客人!你有什麼資格在孃家指手畫腳!我今天還叫你一句大姑媽,也是看在秀蓮表姐的份上,你別說話做事太刻薄,把你女兒的臉都丟盡了!”

這樣的話無疑是一個字一個耳光,雖臉上不痛,卻是紮在心裡的,直罵的她心驚肉跳,想回嘴又說不話來,只張着嘴乾瞪眼,猛地被人身後一拉,拖了出去,卻是女兒賈秀蓮。

“娘,您這是做什麼,還嫌不夠丟臉啊。”賈秀蓮只跺腳。

若胭這才注意到剛纔幫自己的居然是梅承禮,他也是一臉的猙獰,胸口起伏,顯然被剛纔的情形氣壞了。

“大哥哥!”見他過來,若胭欣喜萬分,將他推去牀邊,總算你還是有良心的,知道過來維護母親。

“母親——”梅承禮低下頭,跪在牀邊,只小聲的喊了一句,再沒有其他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各位,我以爲今天是週末來着,中午忘了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