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誰!”雲歸雁嬌呼,一閃身就衝了過來,把門拉開。

“若胭!你取笑我?”雲歸雁尖叫一聲,倏的就將她拉進屋裡,開始逼供,“說,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悄悄的躲起來偷聽?曉蔓和曉芙這這個死丫頭去哪裡了?怎麼也不來告訴我一聲?曉菱,你也沒聽到門外有人嗎?”

若胭道,“你別怪她們,你總說自己功夫好,怎麼自己也不知道我在門口,倒說她們幾個做什麼?她們的六小姐自打今天出門去,到現在還沒回來呢,要告訴誰?”

“我怎麼沒回來?我這不已經回來了嗎?”雲歸雁愕然。

若胭白她一眼,“人回來了,心還沒回來呢。”

雲歸雁一怔後反應過來,又惱又羞,追打若胭,“好啊,你果然就是來取笑我的,我好好的就在這裡,你又胡說我了。”轉眼見曉菱笑呵呵的站着看熱鬧,氣道,“曉菱,你還傻站着做什麼,還不把她們幾個都叫進來幫忙。”

曉菱笑道,“奴婢覺得這樣很好,六小姐也笑了,三奶奶也笑了。”

兩人聽了哭笑不得,雲歸雁索性將她趕了出去,拉着若胭扭來扭去的好不彆扭,若胭不理她,到桌前一看,只見滿桌的白紙黑字,一看就剛寫的,墨跡尚未乾透,一行行的皆是小楷,讚道,“圓潤、娟秀、挺拔、整齊。”

雲歸雁卻噘嘴道,“寫的不好,正煩悶呢,三哥總說我寫字難看,我只當他爲了約束我才故意挑剔,今天才知道,自己寫字果真是難看的,頗受打擊。”嬌憨之態盡顯。

若胭猜她這是見了許明道寫字好看才自愧弗如,笑了笑,自己也沒見過許明道寫的字,不便評論,不過看她這表情,卻覺得與自己面對雲懿霆的秦隸很是相似,很久以前,自己也自以爲是的認爲筆下的行楷寫的很是不錯,直到見了雲懿霆的秦隸,就深嘆原來那些歪歪扭扭的字也可以變的那樣好看,其實,靜心想一想,自己從心底裡喜歡的究竟是字、還是人?說到底,還是愛屋及烏吧。

他在身邊時,讓他陪着寫秦隸,是一種甜蜜。

他離開時,自己一個人寫秦隸,是思念,是寄託。

恍惚,他始終在。

“若胭,你在想什麼?”雲歸雁推她。

若胭苦笑,“想三爺。”

雲歸雁垂眸挽着她胳膊,“若胭,三哥本事很大的,你放心,誰也傷不了他,何況,他和爹在一起。”

若胭笑了笑,心忖,也許是的,她們兄妹一處長大,雲歸雁最是知道這個哥哥武功多麼高強,她曾多少次親眼見過哥哥真本事,所以不擔心,可自己做不到,除了不懂武藝之外,也更瞭解戰場的恐怖,雙手難敵四拳,何況面對千軍萬馬,“歸雁,聽說你今天做了一回書法評論?如何?”

雲歸雁聞言就紅了臉,扭臉道,“我就知道,你是爲這事來的。”卻又轉過來低聲道,“若胭,許公子估計要惱我了,以後也不會再理我,我今天真是糊塗,一時忘神……”此時此刻,眉宇間的英氣盡數散去,換上的是可人的小女兒態。

若胭捏着她的臉,故意不以爲然的笑,“不理就不理嘛,你也不稀罕他理,反正也沒什麼瓜葛。”

“誰說的不稀罕!”雲歸雁急的跳起來,再一看若胭一臉古怪的笑容,又趕緊彌補,“他是明玉的兄長……是你表哥嘛……那我要是得罪了他……以後……以後還怎麼見明玉……”

若胭嗤笑一聲,仍是漫不經心,“不要緊的,你要是想見表姐,我只下帖子單請表姐過府來就是,橫豎與他一個男子無關,嗯,改天我和表姐說一聲,以後但凡你過去的時候,都讓表哥迴避就是,你就再也見不着他了。”

“哎呀……若胭……”雲歸雁急得滿臉通紅,卻咬着牙不作聲。

若胭斜她一眼,拍開她,施施然坐下,歪着頭看她,“哦,對了,表哥不是中了會元嘛,這樣年輕才俊,想必很快就會有人搶着提親招婿了,到時候,你們就更見不上了,還理會這點小事做什麼。”

雲歸雁適才還通紅的臉頰突然就褪盡羞惱,蒼白無神,癡癡呆呆的杵立不動,半晌,垂首悶語,“是啊,我差點忘了,大約他很快就要定親了呢。”說完就咬着嘴脣,清冷冷的站着。

瞧着幽怨勁兒,一看就是妮子動了春心。

若胭摟着她低笑,“怎麼,你好像不太高興?”

雲歸雁強擠出個笑容,“與我何干,有什麼不高興的,他若大婚,我興許還送一份大禮呢。”

“言不由衷。”若胭哼一聲,貼着她耳朵輕輕一笑,“還在我面前裝傻呢,打量我看不出來面前這丫頭失魂落魄是爲的誰?要我說,你不是一向自詡爽快麼,莫不是忘了當初是怎麼作弄我的,怎麼輪到自己也這樣扭捏起來?還不從實招來,還想等我逼供嗎?”

“若胭!”一語道破心事,雲歸雁尖叫一聲,騰的臉紅如滴血,將頭低垂到胸口。

若胭也不催她,只是裝作漫不經心的等着,拿着那幾張手稿看來看去。

雲歸雁本不是個忸怩羞赧之閨閣女子,性子隨忠武侯直率、大方,自己垂首想了片刻,就粉紅着臉龐湊了過來,摟着若胭央道,“好若胭,你既然火眼金睛看出來了,可不許笑話我,你看,我可比你爽快多了,你那時候可是死活不肯承認喜歡我三哥的,你瞧你現在,三哥才離開兩天,你就相思成疾了。”

“別胡說,正說你呢,不許扯我。”若胭瞪她,趕緊把話題拉開,“你承認就好,既然自認爲爽快,興沖沖的跑去相見,又怎麼這般垂頭喪氣的回來?”

雲歸雁噘嘴,將手稿從她手裡搶過來,悶悶的揪成一團丟在門口的紙簍裡,悠長的嘆口氣,“這不是先弱了三分氣勢嘛,就如同比武,先出招的反而……”

“打住!”若胭哭笑不得,“歸雁,你總拿表哥與比武相提並論做什麼?你要打倒他麼?”

雲歸雁臉頰抽搐,一時啞口無言,若胭就笑,拉着她悄聲道,“你想不想明天再見到他?”

雲歸雁眼睛一亮,盯着若胭卻立即說話,過了一會,小聲道,“今天才去的,怎好明天又跑去?豈不叫他笑話我?”

若胭道,“何必你去?明天自然是他過來纔是。”

“果真?”雲歸雁頓然面容生光彩,一把抓住若胭,幾乎雀躍而起,卻又生生忍住,羞赧的問,“若胭,你這是準備下帖子請他來嗎?”

“我請他做什麼?”若胭懶洋洋的撇下一句,就慢悠悠的在椅子裡坐下,歪着身子,閉着眼睛,佯做小憩,任雲歸雁在旁邊搖晃胳膊也不搭理,卻故意抿着脣,嘀咕一句,“哎呀,說了這半晌話,連杯水也沒喝着,初夏——初夏——回瑾之倒杯水來——”

“曉菱,倒茶!”雲歸雁忙揚聲喊,轉而低頭捏她的腮,“好,好,可叫你逮着機會指派我了。”

若胭就嘻笑着睜眼瞧她,“你急得什麼,等你成了我表嫂,再指派我不就成了?”

雲歸雁一臉薰紅,羞惱扭身,若胭就在她身後笑個不停,曉菱送進茶來,見兩人這模樣,也笑道,“六小姐,初夏剛纔已經哄着曉蔓去佈置酒席了,說是六小姐一準要宴請三奶奶和奴婢們,也不說爲的什麼,曉蔓卻是言聽計從的去操辦了。”

若胭一聽就笑出聲來,初夏這丫頭也越發的鬼精靈了。

雲歸雁卻是一怔之後就撲上來擰若胭,切齒罵道,“好啊,你們主僕二人打得好算盤,一個在這戲耍得我團團轉,另一個早惦記上我的菜飯了,這是安得什麼心思?我是奈何不了你,連我的丫頭也忒笨了,這可怎麼說?”

若胭笑着閃躲。

雲歸雁回頭吩咐曉菱,“快去攔着曉蔓,咱們這裡什麼也沒有,只有清水了,可喝是不喝?”

曉菱笑吟吟的將茶送到若胭手裡,道,“六小姐,這可不成,初夏早都問清了廚房裡今天有什麼菜樣,瞞可瞞不了了。”

若胭直笑,“怎麼,你還想瞞着?你不想知道明天的事了?”

雲歸雁一聽,忙將曉菱推出去,又飛快的跑回來,佯做綿軟,笑着親暱,若胭也不理她,慢悠悠的喝了茶,這才伸指在她額前一點,笑道,“你這是糊塗了,連頂大的一樁事也忘了不成?表哥是拜在大伯父門下的,既然點了頭名,這樣的大喜事,明天能不過來叩謝師恩?既然來了,少不得也要去後堂給大伯母行禮,你只管去等着就是,還怕見不着?”

雲歸雁聞言,喜不自禁,猛地一把摟住若胭,纔要說什麼,偏又羞澀起來,酡紅着臉求道,“若胭,你便再幫幫我,許公子喜歡什麼顏色的衣裳,什麼性子的女子?”

若胭愕然,爲難的搖頭,“這個,我卻着實幫不了你,我與他雖是表兄妹,卻並不熟,哪裡知道這些,不過,你別忘了還有表姐呢,他們親兄妹,自幼相伴,沒有不知道的,明天表姐定會隨同前來,那時你見了,不如坦誠相告,細問她便是。”

雲歸雁聽罷,躊躇片刻就點頭了,到底又黏着若胭問東問西了半晌,直到曉蔓進來說是準備開席了,這纔想起自己被宰了一頓,少不得氣呼呼的剜若胭一眼,又心念着她給出的主意,笑嘻嘻的甘之如飴。

飯後,主僕三人返回瑾之。

才進門,就見曉蓮送來書信,若胭心頭狂喜,只當是雲懿霆的,展開一看,卻是巧雲寫的,說是杜氏已經下葬,一切後事均已妥當,她與從敏從許家搬了出來,從旁結廬,照看不離,又說當初護送的兩人暫定一個月後返回京州。

若胭長鬆一口氣,雖然不是雲懿霆的消息,但是杜氏的後事落定,自己心頭的一樁大事也就徹底放了下來,往後,只求巧雲和從敏在千里之外平平安安的生活就好。

初夏卻沉吟片刻,道,“巧雲和從敏,兩人作伴護墓,是否……”

若胭心念一動,許是纔剛掀開雲歸雁和許明道這層面紗,因此對男女之事格外敏感,立刻明白初夏話中之意,笑道,“你說的極是,她們倆這樣,將來應是在一起的,咱們也不急着說破,母親纔剛下葬,巧雲就算覺得從敏不錯,也未必就有這個心思,且等些時日,時間長了,不必你我操心,就水到渠成了。”

初夏撲哧就笑,“奴婢怎麼感覺三奶奶這是纔開竅呢。”

若胭困惑不解,待要相問,初夏又正色道,“今天這樣纔好呢,三奶奶許久不露笑顏了,這倒真是六小姐的功勞了,依奴婢說,還得咱們回請六小姐一頓酒席也是。”

若胭笑了笑,不說話,有種繁華過後的清涼,瑾之滿院通明,卻遠不如雁徊樓的人影與笑聲更溫暖。

入夜。

若胭獨擁枕被,一如往常,靜等天明,天氣漸漸回暖,夜裡的風也漸次轉弱,敲擊窗櫺時不再令她心驚,偶爾會出奇的溫柔,幾乎讓她錯覺是雲懿霆站在外面。

然而,苦等、苦唸的夜終究是漫長的,一夜夜的從黑暗轉爲白晝,那種錐心的感覺快要逼她發瘋,也只能埋首在枕中無聲壓抑的哭泣。

就算不斷的給自己信心,恐懼依然存在,真的害怕他一去不返呵,害怕他歸來的是一具冰涼的屍體。

可是,自己沒有資格永遠沉浸在自己的恐懼和思念中,太子一日不脫險,全家一日不安寧,若是太子真有不測,即使皇上輕恕,留待衆人姓名,雲家也不可能再有往日榮華了,今日平靜的等待,也不過是素日威望的硬撐,有宸妃娘娘腹中龍脈和大老爺的職位在,大家仍有可依靠的大樹,卻沒工夫再顧及若胭的感受了。

不得不承認,與整個雲家相比,雲懿霆的安危比不上太子,若是真的可以用雲懿霆換回太子,絕大多數人都會同意。

可是,若胭不同意,她不在乎雲懿霆能不能救回太子,只要他平安,天就不會塌,地就不會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