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門

次日一早,去存壽堂請過安後,再回到瑾之,沒多久,就見雲歸雁打扮的花團錦簇的來了,若胭愕然相看,雲歸雁一向不喜釵玉環珮,總是簡單利落、清雅素潔,似這樣穿紅戴綠、鑲金嵌玉的還是從未見過。

雲歸雁也覺得自己這副打扮過於誇張,怏怏道,“不是你對曉蔓說的要穿最漂亮的衣裳和首飾嘛,那丫頭就把這些都給我穿戴上了,可是我怎麼覺得,這樣比平時更醜了呢。”

若胭也很是無奈的點頭,“我也如此感覺。”

雲歸雁惱道,“是你說的。”

若胭嘆道,“確實是我說的,我卻沒料到你最漂亮的衣裳和首飾是這樣的。”

雲歸雁沮喪的垂下頭。

若胭就推她回去,“你還是照平常穿戴吧,略戴些別緻的首飾就是,這般模樣,我也怕表哥會被嚇住。”

雲歸雁乖乖的回去了,不多時又跑來,這回果然換了裝束,一套緗色的衣裙,俏而不妖,恰如今日旭陽,燦爛而不耀目,最是顯得少女明媚極致,墜馬髻輕輕綰住青絲,發間一隻翠玉劍釵,赫然就是及笄時若胭送的那隻,旁邊綴着幾點花細,溫婉俏麗。

“這樣不錯,反正我是喜歡的。”若胭微笑稱讚。

雲歸雁大眼閃亮,笑道,“你若喜歡,大約他也喜歡。”拉了若胭同去,若胭拒絕了,“我不去,我怕自己會忍不住取笑你,你願意不願意?”

雲歸雁白她一眼,“那你便不去吧,我這一次也是鼓足了勇氣,像上戰場一樣,你要是發笑,我就泄了氣了。”自己領着丫頭們一鼓作氣的直奔大房。

若胭看着她背影直笑,笑着笑着,眼前就忽的閃過很久前的一幕,梅承禮羞澀、拘束的向自己打聽“六小姐是否已經許了人家”,隨後又頹廢、煩躁的表示自己高攀不上。

不是若胭瞧不起梅承禮,憑心而論,梅承禮比許明道各方面都不如些,有許明道在旁邊比較着,梅承禮想要贏得雲歸雁的芳心,機率的確太低。他若安守梅家,參加春闈,興許也能中個名次,卻終不如許明道的“會元”那般金光閃閃,如今他連春闈也放棄了,離家千里,與雲歸雁的距離也更遠了,怎比得上許明道近在眼前,又與大老爺師生情分。

初夏扶她進屋,輕聲笑道,“這也是緣分,六小姐這樣出衆的女子,與表少爺倒是相配的。”

若胭點頭,又想起雲歸雁曾大膽放言“要尋一個文武雙全的男子”,如今,還是對一個專心經綸仕途的書生動了心,可見,從來心不由己、命不由人,緣分向來是天定。

大約真如傳說所言,月老在每個人的腳上都繫了根紅繩,誰與誰的繩子各不相干,只會越走越遠;誰與誰的繩子纏在一起打了個結,掙也掙不開,不管你先前怎樣的不以爲然,都會不由自主向他走過去,因爲你腳上的紅繩拴在他腳上。

就像自己在見到雲懿霆之前就已經聽說了關於他的各種劣跡,甚至被杜氏數次警告“離他遠點”,依然抵不過註定的緣分,會不顧一切的走到他身邊,若不靠近,腳會生疼,心也會生疼。

就像雲歸雁,當初的豪言壯語也都做不得數,從遇上許明道開始,就已經重新改寫了宣言。

雲歸雁滿懷春心的衝向大夫人的房間,只見大夫人正吟吟笑着在吩咐紫萍準備什麼,見她來到,招手道,“歸雁,你來的正好,剛纔大門外來傳,說是你大伯父的一位門生來了,同來的還有他的同胞妹妹,我這正讓紫萍安排去迎來,你就在這裡陪我見見吧。”

雲歸雁聞言即猜出來的就是許明道兄妹,心怦怦亂跳,笑道,“大伯母,您說的大伯父的門生可就是前幾天才放的杏榜會元許公子?”

大夫人笑道,“原來你是知道的。”

雲歸雁心虛的紅了臉,“京州大街小巷都在議論這事,我怎會不知,再說,大伯母不知這位許公子就是若胭的表哥嗎。”

大夫人點頭,“是了,我怎會不知這個,正想着打發紫萍過去一趟,讓老三媳婦也過來作陪呢,她們是表姐妹,說起話來又鬆快些。”

雲歸雁想着若胭不願來,就代爲拒絕了,“這就不必紫萍空跑一趟了,我是剛從若胭那裡過來的,她這段時間身子總虛乏,這會子正躺着呢。”

既是如此,大夫人就不再勉強,倒是又叮囑紫萍回頭去庫裡揀些好藥送去,這邊紫萍領了話就出門去,雲歸雁本想着趁大夫人身邊沒人,旁敲側擊的打聽些許明道的事,轉念又想,還是許明玉更要緊些,就主動要求代替紫萍去接許明玉,“我曾和若胭一起見過她的,來回兩次,年紀又相仿,早已熟了。”大夫人本有些猶豫,她是骨子裡清高的,雖然知道許明道有才,卻不認爲許明玉就是個才女,瞧着其兄長和若胭的面子,讓紫萍去接已是難得,讓雲歸雁一個侯門嫡女親自迎接就過分擡舉了,但轉念又想了想,徐徐點頭。

雲家現在雖然說不上風雨飄搖,也的確禍福難料,這近一個月來,門庭冷清,還有誰敢在其前途未卜之時與之過分親近?許明道雖然年輕後生、無權無勢,卻正是炙手可熱,杏榜剛放,朝中就蠢蠢欲動,不少權貴清流都把目光盯上了這位才貌雙全的青年,意欲招婿、拉攏,這也不以爲奇,歷朝歷代莫不是如此,不僅杏榜題名者,就是鄉試之前,就有不少人開始押寶投注,既爲光耀自己門庭,也爲將來的黨派之爭做準備,當初大老爺一眼相中許明道,何嘗沒有賭“此子不同凡響”之意?奈何家中生變,也沒有心思熱衷於栽培後生了,難得的是,許明道能無視朝野非議,主動登門,不能不令大夫人欣慰。

也不必說雲歸雁在內院側門見了許明玉那歡喜的模樣,挽着她一路走來,說不盡的長話短話,先是忍着海闊天空的聊些別的,總是幾句之後就轉到了許明道身上,分明心跳如鼓,卻假裝信口而言,許明玉只笑看她,也不知心裡知曉不知曉,總也順着她的意,有一句沒一句的應答,算是零零散散的將許明道說了個七八分。

一路到大夫人房裡,許明玉大大方方的行過禮,大夫人看她舉止端妍、容貌嬌豔,雖然年紀不大、衣飾普通,卻是一派雍容雅緻態度,觀之可敬、可愛、可親,當下就有幾分喜歡,讚道,“許會元少年才俊,朝野稱傳,想不到他的妹妹也是清逸不俗。”

許明玉莞爾一笑,“大夫人過譽了,明玉出身布衣,未經閨儀教化,有失禮之處,請大夫人海涵,不與晚輩計較爲幸。”

大夫人又問了她家中還有何人,雲歸雁便豎起耳朵細聽,許明玉只道,“明玉兄妹自幼父母雙亡,全依祖父撫養成人。”

大夫人不禁讚道,“哎呀,老前輩好生了得,將一雙孫子孫子教養得這樣出色,令人敬佩。”又問“詩詞書墨如何?”

許明玉謙遜的回答,“略識幾字,聊作閨趣罷了。”

雲歸雁則笑着誇讚,“大伯母,我親眼見過明玉的詩畫,都是極好的,家裡幾個姐妹都難比。”

大夫人聞之臉色頓變,她摸不準雲歸雁話中的“家裡幾個姐妹”是否包括宸妃娘娘在內,宸妃娘娘雲歸宸的才學一向是她的驕傲,在閨中爲女時就不必說了,就是入宮這許多年,皇上也是多有讚賞,想來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就算不提宸妃娘娘,雲歸宇的字、雲歸暮的畫和雲歸瑤的琴,在京州閨閣伍中也算首屈一指了,雲歸雁的話雖爲閨友增顏,想必也可稱驚豔了。

許明玉卻欠身笑道,“六小姐這話,明玉可就慚愧了,六小姐豈不知我那表妹、即府上三奶奶的詩比我高出不知多少。”

這下,大夫人和雲歸雁都傻了,是嗎,若胭還會作詩嗎,怎麼從未聽過?

大夫人臉色頗有些彆扭,她一向自詡爲京州才女之冠,沒想到家裡還藏了個有才的,自己竟不知?她並不真的以爲若胭如許明玉所說那麼才華橫溢,這不過是姐妹、閨友之間的相互稱讚罷了,只是……在此之前,自己以爲她只是會寫一手不錯的行楷而已,不對,在雲歸雁說她會行楷之前,自己以爲她只是個在衚衕裡養大的私生女而已,身份卑微、見識短淺、禮儀生疏、大字不識幾個。

恰在三人鬥眼之時,紫萍在外稟報,說是“許公子來拜見大夫人”,雲歸雁知道許明道這是見過大老爺了,目光一閃,不由自主的就去看大夫人,大夫人本想讓她退去內室,又看許明玉在座,想了想,道,“歸雁你坐着吧,在這裡陪着許小姐便可,許公子是你大伯父的門生,也和自家兄長一樣了。”

雲歸雁欣喜萬分,輕聲應過,低垂着頭,十指緊攥衣襟,悄悄的用眼角往門外瞧。

很快,紫萍引了許明道進來,雲歸雁壓着狂跳的心謹慎的朝他看去,臉龐就漫過紅暈。

許明道卻是目不斜視的上前,先向大夫人行過禮,這才向雲歸雁含笑喚了聲“六小姐。”目光在她發間的劍釵上掃過,輕輕的駐留了片刻,似有些詫異,卻也只是笑不改顏。

雲歸雁就頂着一張大紅臉,在衆目睽睽之下回禮,一擡頭見他望着自己的釵,情不自禁的就擡手撫上,困惑的去看他,卻見他已經不着痕跡的挪開了目光。

接下來,大夫人和許明道再聊了些什麼,雲歸雁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原本還想着趁機多聽聽許明道的故事,這下好了,心慌意亂,完全不可控制的眼花耳鳴,直到雲懿諾、雲懿思和雲懿弘前後進來,一屋子人說話,才清醒過來,卻見大夫人笑着擺擺手,許明玉又和兄弟三人出門去了。

待四人離去,大夫人又和許明玉說了些話,許明玉就起身告辭,說是想去看看若胭,大夫人欣然同意,讓雲歸雁陪同前往。

兩人一路走着,雲歸雁就問,“明玉,果然若胭會作詩?”

許明玉愕然,“怎麼,你不知道嗎?”

雲歸雁搖頭,“從未聽若胭提及。”

許明玉微微一怔,就有些悔意,遲疑道,“我也只在初次與表妹見面時,聽她信口成詩一首,實乃絕佳之作,只那一次,後來並未再見,看來,我剛纔是唐突了。”

雲歸雁笑道,“若胭素來不喜張揚,就是她善行楷之事,也是我自己發現的,她是不肯說的。”

許明玉笑而不語,很快到了瑾之,若胭猜到兩人要來,早就準備好茶水和點心、水果,曉蓮將她們迎進去,許明玉細細打量若胭,依然如上次見面那樣消瘦,不由的心嘆,少不得又安慰了好些話,若胭只是微笑着應下,並不哭訴,也不歡欣,又反過來向許明道道賀,笑道,“想來這些日子,表姐也要應付許多客人。”

許明玉淡淡一笑,“這是早在預料之中,雖覺疲累,倒也沒什麼費心。”又問起佟大娘的近況,若胭就引了兩人去見佟大娘,雙方禮罷,略聊了幾句,許明玉就誠懇的道,“明玉自幼亡母,失禮少教,自從去年與大娘初次相見,即仰慕大娘風姿雅逸,早有求教之心,唯恐自己愚鈍不可雕琢,反叫大娘厭棄,故而遲遲不敢開口,今日厚顏相求,亦不敢奢望過多,惟求大娘得了閒時能回去小住幾日,哪怕坐坐也好,明玉若得與大娘親近,也可增益不少,這也是明玉的福分了。”

這是婉轉的想請佟大娘指點禮儀規則了,若胭不免納悶,在她看來,許明玉的一舉一動已經標準的無可挑剔了,怎麼還不滿足呢,真是個追求完美的人啊。

許明玉卻沒等佟大娘說話,又轉向若胭道,“也要請表妹成全與割愛,愚姐也好得些長進。”

若胭哪有不許的,笑看佟大娘,見她面帶微笑,頗爲讚許的樣子,就道,“表姐這樣說就是見外了,只要大娘願意,我怎會反對。”

許明玉笑着謝過,又向佟大娘行禮,佟大娘倒是爽快,靜看她片刻就點了頭,“許小姐這是看得起老婦,老婦不敢推卻,只得忝顏相授。”

許明玉大喜,再三謝過,佟大娘略作思忖就對若胭道,“三奶奶這兩天無事,老婦就回去看看吧。”

若胭笑着應諾,許明玉更是意外之喜,要細問時間,願意過來迎接,佟大娘說不必,許明玉只好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