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墮

若胭暗暗寬心,上次是何氏和雲歸雪聯手把自己灌醉的,看今兒這架勢,自己倒是可以穩坐穩退了。

纔想着,卻見何氏端了酒來,笑道,“我如今不能和三弟妹對飲,倒是遺憾了,三弟妹沒這腹中累贅,也算自由身,這酒不能不喝,我以茶代酒,咱倆也喝上幾杯。”

不及若胭回答,雲歸雁已阻道,“大嫂,若胭酒淺,喝不得。”

“六妹妹,你可不許攔着,等你出嫁,我還和你喝呢。”

何氏笑罷,聲音壓低,故作神秘的對雲歸雁道,“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哪裡知道這個,我是一番好意,三弟妹喝了我的酒,就是接了這喜氣,也要懷上身孕呢,這種酒是不能拒絕的,你難道不想做這個姑母?”

竟有這個說法嗎?

若胭愕然,自己從未聽過。

雲歸雁也愣住,隨即面露喜色,笑道,“果然這樣便最好了,我是緊等着呢。”

何氏呵呵笑着遞過酒杯,笑意深深。

若胭略一沉吟,就接了過來,“既是如此,我就多謝大嫂好意了。”雖然自己不信這個,但畢竟是個不錯的寓意,喝一杯也無妨,自己酒量雖差,也不至於一口倒。

舉杯到脣邊,正要一仰而盡,卻見屏風後轉過一人,徑直走向自己,赫然是雲懿鈞,笑容溫潤嫵媚,長臂一伸,將她酒杯取走,對何氏笑道,“原來這酒還有這般寓意,大嫂好意我很喜歡,只是若胭不勝酒力,別人代飲不得,我代飲,想必理當,不知需喝多少可得祥兆?大嫂不如說來,我都喝下就是。”

若胭聽這話過於直白,面紅耳赤,暗罵他從不知避諱,連累自己又成笑柄。

果然衆人俱看過來,笑得前仰後合,又催說起兩人早生孩兒的話來。

杜氏過世,若胭有言在先,要守孝一年,至今尚欠兩月,大家雖不以爲然,也不會在若胭面前明言孝期忌諱,但是梅映雪的大婚,就像是一個解禁的鑰匙,幾乎所有人都覺得,自那天起,若胭也跟着出孝了。

妹妹都能嫁人了,姐姐還不能懷孕麼?

在衆人的起鬨聲中,雲懿霆連喝三杯,然後堂而皇之把若胭領走了,臨走前,還不忘和何氏道個謝,“多謝大嫂美意,大伯母,母親,三嬸,各位慢用,若胭先走一步。”

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兩人要去幹嘛了。

若胭羞得掐死他的心都有。

……

若胭精疲力盡,暈乎乎的入睡。

雲懿霆卻興奮的很,只管貼着她逗弄,若胭連白眼都懶得翻,直到耳根被人咬住,滾燙的氣息吹得脖子酥麻難忍,才伸手往後,將他拍開。

“別鬧,讓我睡會。”

偏有人沒眼力,牛皮糖一樣又粘了過來,低笑,“若胭,還沒吃月餅呢,不想起來嚐嚐?”

“不吃。”

若胭眼也不睜,沒好氣的心想,自己連骨頭都被某人吃掉了,還吃什麼月餅!

再不理他,任由他說盡肉麻的甜言蜜語,權當做夢,終是太累,不多會就不知虛實夢境了,迷迷糊糊的卻聽到有人哭鬧,遠遠的不知從哪裡傳來,擾人清夢。

“誰在哭?”若胭嘟囔,揉了揉眼,緩緩睜開。

雲懿霆拍她入眠,輕聲哄道,“無事,睡吧。”

若胭“嗯”了句,只當自己做夢,閤眼繼續睡,不料聲音非但不散,反而越發清晰了些,隱約中還有喝斥,這下若胭再睡不着,索性翻身細聽。

“三爺,好像出了什麼事。”若胭蹙眉驚道,“聽這聲音,是從大哥大嫂那邊傳來的。”

銀亮的月光,隔着窗簾和屏風透過來,鋪開一室輕柔淡雅的顏色,朦朧如幻。

若胭爬起來,披衣下牀,雲懿霆拉住,“那邊自有父親和母親處理,你別管。”

“我管什麼?”若胭道,“大哥大嫂的事,哪裡輪到我管,我讓曉萱過去看看情況。”

“不必了。”雲懿霆眉色清涼,似有一絲冷漠與不屑,“有什麼好看的。”

若胭愣了下,然後輕聲道,“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雲懿霆不說話,只是又將她抱上牀,摟在懷裡,靜默好一陣,柔聲道,“睡吧。”

若胭敏銳的察覺到雲懿霆情緒有些低落,越發的好奇緣由,不知霽景軒出了什麼事,居然能影響雲懿霆的心情,這太意外了,只是再困惑,也不再出聲,溫順的貼着他,學着他的樣子輕輕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雲懿霆目光驟暖,低頭吻她。

一夜無話,月墜日升,天光大亮。

初夏服侍若胭洗漱時,稟道,“三奶奶,彤荷一早就過來傳話,說是二夫人免了今兒早上的請安,三爺和三奶奶都不必過去了。”

“嗯。”若胭很想問問她是否聽說了昨夜的事,因雲懿霆就在身邊,便忍了下來。

早膳過後,雲懿霆去周府探望周老爺子,臨行前叮囑若胭,“別去霽景軒,就在家裡等我回來。”親暱了好一會才離去。

答應是答應了,然而,雲懿霆前腳剛走,若胭就按捺不住把初夏叫進屋裡,問她可知霽景軒的事。

初夏垂眸點頭,眉尖微微皺起,輕聲道,“是大爺,行事不端。”

“這話怎麼說?”若胭納悶,在她看來,雲懿鈞和齊騫差不多,可以並稱京州兩大謙謙君子了,儒雅、溫潤,“君子如玉”四個字,簡直就是爲他二人量身打造,只是齊騫平素微含笑容,顯得平和可親,而云懿鈞身爲長兄,自幼受教大老爺,又有個武將老爹在頭上壓着,性格略爲沉肅,清淡寡言,可這並不影響他端正、沉穩的形象,反而讓人覺得踏實、可靠。

這樣的人,怎會行事不端?

初夏左右環顧,見四下無人,往前湊近些,細細稟道,“聽說,昨晚家宴,大爺中途離席了,卻沒有告訴大奶奶,只讓香棋帶着幾個小丫頭在存壽堂守着,不想大奶奶坐得久了腰疼,也提前回去,回到霽景軒,正撞上大爺與香畫……”

若胭驚得說不出話來,不敢置信的瞪着初夏。

初夏以爲不信,急道,“這種事,奴婢要不是清楚明白,哪敢在三奶奶面前胡說?昨夜裡,奴婢和曉蓉幾個閒來無事,就在瑾之外面的花圃旁,坐着吃餅賞月,霽景軒距此不遠,大奶奶回去後哭鬧不休,那些話都聽得清楚着呢,後來二夫人也過去了,不知怎樣處置的,才把聲音壓下去,不過,今兒早上從彤荷口裡得知,大奶奶胎象有些不好,連夜請了大夫來施針,纔算穩住。”

沒想到那個衣冠楚楚的長兄,居然做出這種齷齪事。

若胭有種道德標杆轟然倒塌的感覺,暗暗嘆息,世界上的好男人,又少了一個。

“你和曉蓉他們幾個說一聲,瑾之的人,不得傳閒話、嚼舌頭,都管好自己。”

初夏謹聲應道,“三奶奶放心,奴婢這就囑咐下去。”

這一天,府裡都靜得駭人,若胭倒是真聽了雲懿霆的話,老老實實的在瑾之呆着,也不讓丫頭去打聽後事如何,無聊之下,還去書房寫了會字,怎麼看都覺得退步,秦隸沒學到三分皮毛,原來的行楷反而丟了灑脫,時顯凝滯。

“邯鄲學步。”

若胭悶悶的嘀咕一聲,凝神靜氣又寫了幾頁行楷,才覺得稍好些,滿意的點點頭,擱下筆,到書架前瀏覽,雖早知雲懿霆撤下不少書,並未細看少了什麼,上次聽完他解釋,今日再一對照,果然那些地理、民政之類的書籍一概不見了,雙手扶書架,輕嘆一聲,啼笑皆非。

忽目光落在一本琴譜上,若胭順手取下翻了翻,這不是自己從梅家帶過來的,看着面生的很,那便是雲懿霆的了?不覺驚訝,這個舞刀弄槍的公子哥兒還會彈琴?忍不住猜想畫面,握劍的手指撥弄琴絃是什麼感覺,是否也會殺氣逼人?

下午,雲懿霆回來時,若胭正歪在藤牀上小憩,朦朧中感覺臉上癢癢的,嘟囔一聲“討厭”,伸手去撓,就捉住了罪魁禍首,睜眼一看,見雲懿霆笑容淺淺的坐在旁邊,沒好氣的道,“我才睡着,你就來吵。”

“那你接着睡,白天睡夠了,晚上有精神。”雲懿霆放下指尖纏繞她的一縷青絲,俯身邪魅一笑,引人遐想。

若胭一個激靈爬起來,她覺得自己都有些神經質了,不管聽他說什麼話,都有種不正經的話外之音。

“那啥,我已經不困了,還是晚上再睡吧。”

若胭嘿嘿一笑,攀着他起身,問起周老爺子的情況,雲懿霆一一回答,說是這幾天又恢復些許,能吃些細軟之食,只是精神不濟,一天中有大半都在昏睡,若胭猛地就想起王大夫,那位老人在離世前的一段時間便是這般顛倒昏睡,莫非……周老爺子也於世不久?

若胭沒有問出來,雲懿霆時常守在牀前,豈不比自己清楚?

院子裡恰好響起雲歸雁的聲音,若胭就出去迎接,兩人笑說了一陣,雲歸雁就道,“我剛從外祖家回來,倒是聽說了一件閔府的事,因你與閔二小姐要好,所以說給你聽聽。”

“何事?”若胭奇問,心中猜測,莫不是閔嘉芙的親事定下?

這倒猜對了一半,是閔家的親事不假,卻不是閔嘉芙,雲歸雁笑道,“我聽大表嫂說的,閔家少爺訂了親,女家是光祿寺丞柳大人的獨女,去年外祖家爲明妃娘娘設宴,你曾見過的。”

竟是她!若胭暗暗驚訝,自己何止是在周府宴上見過她,還在半緣庵的月季花谷見過呢,聽她說起張小姐與週二爺私通之暗事,心忖這世界還真是小,京州朝臣望族雖多,卻不過都如絲絲縷縷的線,交錯纏繞成一張大網,誰也不能獨善其身,或經或緯,無不束身其中。

“確實見過,尚有印象。”若胭緩緩點頭,雲歸雁口中的大表嫂就是周孝先的繼室閔大小姐閔嘉容,這親事既是她親口說出,必是假不了。

只是,賈秀蓮怎麼辦?

閔嘉華既已定親,兩人再無結合的可能,這緣分,怕是從此斷了。

賈秀蓮曾說,閔嘉華許諾與她,決不辜負,如今這親事,又算什麼,被逼無奈服從母命,還是自願選擇?不管如何,終究算他負心吧。

因這消息沉重,若胭爲賈秀蓮難過,再說話就有些意興闌珊,好在雲歸雁似乎也有心事,很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