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耀

張氏原本想當衆講講姜先生在當地的聲望,也顯擺一下自己請的這位先生可是第十三名貢生,比及杜氏請的秦先生強上百倍,又咽不下姜先生要十兩銀子這口氣,故意要冷落他一下,大家坐了半晌也隻字不作介紹。

幾個孩子只聽了一會姜先生的訓示和規矩,張氏就讓他們都散了,幾個小輩們就按齒序退了出來。

上了抄手遊廊,若胭就拉過賈秀蓮到一旁,等其他人走遠,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道,“若胭多謝表姐上次出言提醒,表姐的好意,若胭必定銘記於心。”

賈秀蓮卻紅了臉,很是抱歉,“你也不必謝我,我不過是和你說了句話罷了,並沒有幫你什麼,都是你自己的機敏與勇氣才保全了自己,再說,這件事原本與我娘有關,我是做女兒的,也倍感歉疚。”

若胭笑道,“母女雖然是世界上最親近的人,卻也是兩個完全獨立的人,有自己不同的思想和行爲,因此,你不必爲大姑媽感到歉疚,終究親事未成,事情就揭過去吧。”

賈秀蓮點點頭,“我後來也聽我娘說了,你當時好生了不得,那般的勇敢、堅定,若換是我,未必有你那樣的勇氣保護自己。”

遲疑着,到底自己主動把梅順娘當時提的那戶人家的情形說了出來,若胭這才知道對方竟是那樣不堪的人家,心口騰的竄上一股烈火,當時只猜想着對方可能只是年紀太大、生意人過於精明罷了,沒料到不僅身體不健全、還是個打架鬥毆搶妓爲妾又致其下落不明的可怕人家,更讓若胭深感悲涼的是,張氏和梅家恩居然都贊同這門親事。

賈秀蓮看出她的臉色不佳,尷尬的垂下頭,若胭回過神,拉着她的手笑,“好在事情已經過去,我也權當忘了吧。”

賈秀蓮又謝了她邀請同去閔家之事,若胭就客氣了兩句,又相互說了幾個寬慰和感謝的話,這才別過,一路回去,到底意難平、恨難消。

姜先生離開後,梅家恩就好奇的問張氏,“娘,先前您和大姐打的什麼啞謎,秀蓮她……”

張氏就斂了笑容,挪過椅子,側過身去,認真的問,“你瞧着秀蓮可配得上壽兒?”

梅家恩一怔,瞬間反應過來,笑道,“原來娘和大姐說的這個事,壽兒是孃的孫兒,自然萬事有娘做主,他的親事當然娘說了算,娘既然相中了秀蓮,那便是秀蓮了,兒子一切都聽孃的。”

張氏就嗔怪的瞪他一眼,笑道,“你好歹也是個當爹的,自然還要問問你的意思,我是覺得秀蓮這孩子倒也穩妥乖巧,沒有那些張狂勁,進了門,想必也是個賢惠孝順的。”

梅家恩點頭應是,“娘看人一向都是準的,兒子哪裡比的過娘,娘覺得秀蓮好,兒子也覺得不錯。”遲疑片刻,到底訕笑道,“其實,兒子原本是有個想法,壽兒年紀不算大,可以多等兩年再議親,若是再考個功名,以後女方的家世也可以更高一籌,若能娶個名門嫡女,以後對他的仕途也有幫助,就是我,也能多個助力。”

張氏不甚贊同,臉色沉重起來,長長的嘆口氣,道,“你說的這些我何嘗不知道,先前,我也是這樣想的,一心要給壽兒尋一門有門望有家世的岳家,將來能提攜着壽兒,以我們壽兒的長相和能幹,就是娶個公主也不算高攀,所以順娘提了多次,我也總沒有答應,一直拖到現在,現在,我倒不那麼想了,那樣人家的小姐們不知道多麼嬌貴蠻橫呢,娶回來也是個禍害,壽兒是個好脾氣的,要是媳婦太厲害了,還不得被媳婦怎麼欺負呢,我這心尖上的孫子,是決不能受媳婦氣的,還不如娶個知根知底的,秀蓮是我看着長大的,性格溫和,孝順長輩,讓她服侍着壽兒,必定是周到妥帖、任勞任怨的。”

“娘想的很是周全。”梅家恩笑道,“再沒人比娘更心疼壽兒了。”

張氏得意而笑,“那是自然,祖孫自然是最親的,我是壽兒的奶奶,當然要爲壽兒這一輩子都打算好了,這男人啊,娶親是一生中頂要緊的大事,娶的什麼樣的媳婦,關係着一生的幸福,要是娶個乖順的,那就一輩子享福,要是娶個不馴的,那就一輩子要毀在媳婦手上了。”

說着瞟了梅家恩一眼,嘆道,“你這輩子我是無能爲力了,壽兒這件大事,我一定要把好關,做好主,絕對不能讓壽兒受半點委屈,至於幫襯,我想着給映雪尋個好人家,總能幫着些。”

梅家恩垂下頭,他自然知道張氏這是對自己當年娶杜氏一事耿耿於懷,這樣類似的話這幾十年也聽過無數次,由最初的愧疚和掩飾,一點點改變,到如今,成功的與張氏站在了同一戰壕,他被張氏的話激起,越發的悔恨自己做錯選擇、厭惡杜氏。

“一切都聽孃的。”梅家恩表態,“娘既然拿定主意,那就和大姐商量着,該置辦什麼就置辦着,兒子沒有不依的。”

窗外,離去又折返的梅承禮一字不落的聽在耳邊,如受當頭一棒,疼痛沉悶,顫抖着挪步走開,心口卻如同被搗爛的姜和蒜,又辣又嗆,翻江倒海的灼燒着。

張氏就點頭,“這事,我也只是先和你打聲招呼,究竟怎麼安排,慢慢再說,順娘和秀蓮這段時間就在這裡,也不急。”

梅家恩就換過話題說起司農寺的劉大人約他傍晚出去喝酒,張氏就毫不猶豫的否了,“我看那劉大人不是個有出息的,你也別老是跟他混在一起,還是多找些有門道的能提攜你的朋友纔是正經,晚上你也別出去了,讓從敏傳個話去回了吧。”

梅家恩訕訕的也不再說什麼,只好點點頭應下。

張氏乾脆喚了富貴,叮囑她去找從敏,說了傳話之事,富貴領了差出去了,張氏又問起太子之事,“那天你不是說太子被關起來了嗎?現在怎麼樣了?”

梅家恩細細稟道,“太醫診了,說是齊王身體無恙了,齊王又親自爲太子去向皇上求情寬恕,又有周府及其他一干□□上書求情,皇上今天已經下旨解禁了。”

“那便沒事了,到底是父子,罵一頓做做樣子也就是了,老子還能真把兒子怎麼樣啊。”張氏笑了起來。

母子二人又說笑一陣,梅家恩這才辭了出去,獨自在書房坐了坐,深感無聊,又起身往北園去了。

張氏叫了富貴進來,確認從敏已經領命出去了,滿意的嗯了一聲,放鬆的眯上眼,方媽媽進來,張氏眼也不睜,問,“可找到了?送過去了?”

方媽媽應道,“是的,找了一幅四扇的,畫着梅蘭竹菊的,就是老太太從延津帶過來的那副。”

“那可是樟木做的,好東西!罷了,就在教室裡放着吧,也算是對姜先生的尊重,但願他能識貨,好好的教導壽兒。”

張氏雖沒睜眼,但高高翹起的嘴角卻袒露無遺的顯出自己的倨傲。

方媽媽呵呵一笑,嘴角卻毫不客氣的撇了撇,以示嘲笑,樟木也能算個好東西?笑罷,低聲道,“老太太,老奴剛纔送屏風去西跨院,不小心聽到些話。”

“什麼話?”張氏猛地睜開眼,警覺的直起身子。

“老奴也不知道老太太的心意,是否已經定下了大少爺與賈家表小姐的親事,只是剛纔老奴送屏風過去的時候,聽到旁邊鄭家住的廂房裡有動靜,竟有大姑太太的聲音,便着意聽了聽,卻聽着大姑太太跟鄭家人說起大少爺與表小姐的婚事說是老太太已經發了話了,這親事算定妥了,又說賈家的嫁妝多麼豐厚,大少爺只要娶了表小姐,那就是娶回來一棵搖錢樹,梅家日後就指着表小姐富貴發家了。”方媽媽斟酌着用詞,學着梅順孃的聲音眉飛色舞的描述。

“胡說八道!”張氏大怒,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老臉鐵青,身子打顫,“這麼大歲數的人了,說話還是這麼不搭邊不着調的,成日裡渾說些什麼,我什麼時候已經定下這門親事了?梅家自有梅家的富貴,還用的着她賈家那幾個臭銅子?她那搖錢樹的女兒,我梅家娶不起,也不稀罕!”

她心裡確實是打着這個算盤的,賈家雖然不是仕途人家,在朝政上不能直接幫梅家父子出頭,但是商賈有商賈的用處,那就是銀子,人情往來,處處是銀子,就說梅家恩這些年,就算自己省來省去,可是花銷仍然不小,秀蓮要是嫁過來,兩家的情分又近了,梅家但凡有銀錢上的需要,賈家決不能袖手旁觀,因此,當梅順娘一進來就炫耀那份嫁妝清單時,自己就算是惱羞厭惡,心裡也是眼紅的,不能不說,嫁妝的確不少,但是,眼紅歸眼紅,這種微妙的關係只能自己心裡知道,絕對不容許泄漏出去,在外人眼裡,總還是賈家高嫁了女兒,攀了門官家的親事,現在梅順娘這麼一宣揚,倒成了梅家高娶了,這種丟臉面的事張氏容不得。

“老奴去請了大姑太太過來吧,別叫她再說下去了。”方媽媽請示。

張氏恨得咬牙切齒,卻沒有失了主張,緩緩的道,“你去把她從西跨院拉走,卻不必叫到我這兒來,我現在也懶的見她,只告訴她秀蓮後天要去閔府,讓她好好準備準備,別丟了賈家的臉,又丟了梅家的臉,至於你嘛,“頓了頓,目光閃動,”你得閒的時候,也去鄭家那邊坐坐,嘮嘮家常,我是長輩,不便過去,你就代我去問問。”

方媽媽呵呵一笑,明白張氏話中之意,轉身就去了。

若胭聽完春桃得來的消息,沉默不語,平心而論,賈秀蓮是個不錯的女子,論相貌,兩人倒是般配,論性情,配梅承禮是綽綽有餘,甚至有些委屈了,不過梅承禮頂着個“官二代”的大帽子,賈秀蓮作爲商賈之女,身份就無辜低了一等,不過要是張氏喜歡,這些都不算什麼,若胭一向對張氏沒什麼好印象,卻真心覺得這門親事結的不錯,賈秀蓮好性情,嫁過來好好規勸梅承禮,以他的資質,要博個功名,也並非全無可能,若胭雖然不喜歡這位大哥哥的心性脾氣,又忍不住爲他辯解,他本性不差,只是心結未解又不知道如何發泄,要是被賈秀蓮的溫柔和所動,慢慢放開心結,兩人一定是一對恩愛伉儷。

想到賈秀蓮不但是幫過自己的表姐,日後還要成爲安撫、勸規大哥哥的嫂子,心裡又對她親近了幾分。

想來,杜氏也是願意的。

正想着,秋分領着巧雲端了一方錦盒進來,說是杜氏送的,“太太得知二小姐明天要重新上學,就讓奴婢送了這塊徽墨來。”若胭看了很是喜歡,笑道,“多謝母親有心了,勞煩巧雲姑娘回去代我致謝。”又問,“母親這是指送我一人呢,還是大家都有?”

巧雲笑道,“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以及表小姐,都有的,因太太聽聞二小姐自己有一方上好的硯臺,便送了二小姐這徽墨,三小姐那邊送的是宣紙,四小姐得的是一座筆架並着四隻羊毫,硯臺就給了表小姐。”說的就是古井衚衕的佟大娘送的硯臺,這事兒若胭在閒聊時和杜氏說起過。

若胭點點頭,杜氏一向公正,即便梅映雪對她不甚尊重,但是杜氏從未看薄了她,又聽巧雲沒有提及梅承禮,想來是沒有送了,遂無聲的嘆口氣,這對母子,各自癥結,都難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