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掌櫃的幫忙叫下我孫子,就說他阿婆和娘來了。”
“你孫子是……”
“哦,他剛來一個月,叫蘇潤厚。”
要不怎麼說人家酒樓生意好呢,哪怕是對待像王氏朱氏這樣一看就不像是來吃飯的,陳掌櫃也是客客氣氣的,絲毫沒有託大。
不一會兒,蘇潤厚便下樓來了,急匆匆的。
將人拖到一邊,朱氏拉着蘇潤厚上下打量,“很累是不是,哎,你看你都瘦了,下巴也尖了……吃得好不?住的地方怎麼樣,潮不潮……”
朱氏再討厭,對親生兒子還是沒得說的。
“阿婆,娘,你們放心,我好着呢!這裡的活不累,我不過是跑跑腿,迎送客人罷了。我吃得好,住得也好……對了,這是月錢,昨天晚上才發的。”
調皮搗蛋不愛念書的娃,只知道打架逃課頂撞夫子的娃,此刻卻知道拿着工錢孝敬自己,朱氏一時沒忍住,溼了眼眶,將手伸了出去。
只是,稍稍權衡了一下,蘇潤厚最終還是選擇將錢遞給了王氏,搞得朱氏伸出去的手停滯在半空裡幾秒,有些尷尬。
朱氏:……
“喲,阿婆的乖孫,都能賺錢孝敬阿婆了!”
王氏笑的滿臉褶子,“不過這錢阿婆也不是白拿。你爹孃想分家,我想拿着這錢去買些肉和麪回去,做頓好的,分家前全家人一起熱鬧熱鬧……”
聽了這話,朱氏下意識就要反駁,王氏向來嘴巴厲害,從不饒人。自從蘇小山提了要分家的事後,她就一直針對自己,說話也夾槍帶棍的。
不過,想到即將到來的幸福生活,朱氏又不糾結了。
“瞧娘說的!他是你大孫子,拿兩百個錢孝敬你,這不是應該的麼!再說了,你那麼疼他,還供他念書。若還是不知道感恩,那就是狼心狗肺了。”
以牙還牙,朱氏向來不肯認輸。
她既點明瞭這是兩百個大錢,還隱晦表明他兒子已經開始賺錢養家,但蘇潤偉蘇潤梔卻還在不停花錢,像是一個無底洞,就等着把家裡吸乾。
在她看來,這纔是真正的狼心狗肺。
王氏自然聽得出朱氏話裡話外的意思,卻也不計較,又和蘇潤厚聊了幾句,讓他自去上工,這纔拿着錢轉身朝馬屠夫的肉攤子走去。
“走了,再說下去,人家該說狗娃偷懶了。”
朱氏懷着身子,餓得快,加之覺得這錢是她兒子賺的血汗錢,又是第一個月的月錢,便鬧着要吃了中飯再回去。
想了想,王氏便依了她,按照她的意思要了一碗臊子面,一個燒餅。自己則吃了碗素面,也沒要餅,卻把麪湯喝乾了。趁着王氏喝麪湯的功夫,朱氏藉口要如廁,靈活而迅速地拿體己買了些炒瓜子。
孃家煮的那個到底是差了些味道,吃着沒勁。
晚上,王氏和阮氏在竈房整治飯菜,李氏在一旁打下手,朱氏則拿着今天剛買的瓜子,坐在房裡悠閒地一邊吃一邊朝地上吐瓜子殼。
不一會兒,吐得到處都是。
反正晚上蘇小山會打掃的。
蘇老頭父子四人剛進院子便聞到了一陣香味。蘇小山竊喜,蘇大山蘇二山迷惑,蘇老頭直接嘆了口氣。
最後的晚餐啊!
又有白麪又有肉,個個菜都油汪汪的,晚飯自然是極好的。這一次,王氏沒有像往常那樣拿着勺子分菜分肉,而是讓大家自己想吃什麼就夾什麼。
反正量足,夠一家子敞開吃了。
結果,除了幾個男人,大丫二丫三丫蘇秋菊幾人都不太相信自己聽到的,夾菜特別是夾肉的時候也小心翼翼的,顧忌着王氏的臉色。
但她們很快就會發現,王氏簡直視而不見,今晚也僅僅只是開始。
往後的每一頓飯,再也沒有人分吃的了。
吃完飯,王氏做主讓大丫二丫三丫蘇秋菊四人負責收拾,又讓三個兒子帶着各自的婆娘到了她和蘇老頭的正房,商議分家的事。
“我和你爹……一晃我們都老了,趁着現在還能動,說話也還勉強算數,既然你們想分家,便分了吧!以後,各過各的,好好過日子……”
待到所有人坐下,王氏一來就是這句話,弄得大家有些傷感。其實,從晚飯開始大家便開始心照不宣。特別是那天蘇小山當着蘇大山和蘇二山的面說的,李氏和阮氏慢慢地也就知道了。
對於這件事,說實話阮氏李氏的心情一樣很複雜。怎麼說呢,她倆既希望能夠分家,又希望能再緩緩。
但是,這一天還是來了。
“爹,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哪怕分家了還是一家人,以後有什麼事,說一聲便是,我和大花一定不會推辭。”
關鍵時刻,蘇小山的智商還是在線的。既然這個提議是自己婆娘提出來的,他就必須表明態度。
果然,聽蘇小山這樣講,蘇大山蘇二山自不必說,就連蘇老頭都有些感動,覺得分家好像也沒什麼。
只有王氏保持沉默,自己的兒子自己最懂。
他總是這樣,一張嘴甜得很,很能騙人就是了。
“你們的提議,我們考慮清楚了,既然要分家,還不如徹底分了的好,也免得以後扯不清。什麼分了家還住一起,還是一家人,這就是鬼話。”
王氏也不管蘇小山怎麼想了,這些話她必須說清楚。
“我先把醜話放在這裡,若是分了家,就斷沒有後悔的道理。以後各顧各家,過得好不好都各不相干。若是見別人過得好了又來攀扯眼紅啥的,現在就趕緊說!”
聞言,朱氏有些驚喜,心道這樣多好啊,真是天遂人願。她之前讓蘇小山那樣說,分了家依舊住在一個院子裡什麼的,不過是權宜之計。
而現在王氏和蘇老頭居然想徹底的分。
她求之不得。
至於後悔什麼的,她纔不會後悔。
無論是從人口數量還是經濟收入來說,她三房都只會越過越好。她早就計劃好了,等蘇潤厚在鎮上站穩腳,等自己生了這一胎,就讓蘇小山也去鎮上做點小買賣。
怎麼都比在地裡刨食強。
“娘說的極是。就依娘說的,我沒意見。”
見朱氏快速地表了態,阮氏李氏一如既往地不吭聲,王氏便道,“行,那就這樣說定了,徹底分。好,我現在來說說這個家怎麼分……”
“大家都知道,家裡現在統共就四畝水田,七畝旱地。也剛好,你們三兄弟一人一畝水田,兩畝旱地。至於剩下的一畝水田,一畝旱地,就留給我和你爹。”
“也算是,也算是給你們苦命的大姐留個念想……”
雖然這些年沒人提過,但除了小孩子不知道,大人們卻是都知道的,蘇大山三兄弟上頭還有一個大姐。
只是,她小時候跟着蘇老頭去鎮上賣糧的時候走丟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我們在的時候我們自己種……等我們倆個老不死的走了,你們就輪流種,一家種一年,將地裡所出一律賣了,銀錢就交給老大拿着。種上十年,若是你們大姐還是沒消息,你們就把地和錢分了。”
“因爲狗娃小羊小偉他們三個唸書,現在家裡統共只剩下二兩銀子和一點吃的。這錢就不分了,就當是我倆的棺材本。吃的均分,至於剩下的雞鴨和豬,你們看着怎麼分吧。想好了告訴我一聲就是。”
“屋子統共就這麼幾間,就按現在各自住的繼續住着。至於竈房裡那一套,就不分了,誰想用就去用好了。若是想搬出去新建房子,我們也不攔着。”
“我們還能動的時候就自己管自己,等到動不了了,三房就輪流養着,一家那裡一個月……還有,若是有誰搬出去另外建房,就不要念着家裡的住房了,這是蘇家的老宅,只能住,不能分。”
不愧是王氏,一直掌握着蘇家的財政大權,不一會兒便將分家的事情說了個清楚。一絲一毫,全部對得上。
哪怕是挑剔的朱氏,也實在是挑不出什麼不是來。
且她不想節外生枝,想立刻就分了。
要是再拖下去,萬一等到蘇潤厚第二個月發月錢的時候還沒分……她實在不敢想。
“瞧娘說的,我們做兒女的能有啥意見,就這樣分吧!”
就拿田地來說,哪怕是她明年生了,家裡也就四口人,更何況蘇潤厚還在鎮上做工,包吃包住的。一畝水田,兩畝旱地,交完稅,三個人吃還是夠了的。
朱氏沒意見,阮氏李氏自然也是沒意見的。
就這樣,按照王氏的提議,全家達成了協議。只是,爲了蘇潤梔和蘇潤偉,不影響他倆唸書的興致和情緒,家裡便暫時決定先不對外說這件事。
一家人仍然住在一起,別人一時半會兒也瞧不出什麼來。
朱氏和蘇小山倆口子離開了,王氏和蘇老頭也離開了,倒是阮氏和李氏仍然坐在一起。見大夥都走了,李氏脫口道:“大嫂,這家就這樣分了?”
要是蘇潤偉沒有唸書,她興許會和朱氏一樣開心。
可是,現在蘇潤偉的書念得不錯,不出意外的話,家裡就算是砸鍋賣鐵也要供給的,至少,至少要等他下場考試後看看結果再說。
可現在分家了,沒有了王氏這個主心骨,她怕自己撐不下去。且她現在大着肚子,和朱氏是差不多時間懷上的,根本不能下地幹活。
也就是說,以後蘇二山一個人要養活一大家子,還要供給一個讀書人,她實在是沒信心。
不過,阮氏家似乎更難,畢竟人多,大大小小足足六個。
“是啊,分了,分了。”
“我們倆家能不能不分,依舊在一起過?”
“啊?這……我也不知道……”
對於李氏的提議,阮氏覺得很突然,也不知道她爲何就提出了這種想法。而且不分的話,單單是銀錢就算不清。
她也不想因爲這個影響大房二房的感情。
“我……我就是說說。”
然後便和蘇秋菊拿着一小袋糧食,一點子粗麪離開了。
直到做晚飯的時間,“分家”這兩個字才真真實實地印在了李氏和阮氏的腦海裡。
首先,做飯的時候需要錯開,你煮飯我就炒菜,你燒湯我就先把自己的菜切好,畢竟竈房統共就那麼大,鍋也就那兩個,再沒多的。
然後,做好了飯菜,便是各自端回自己的屋子,一家子不拘坐牀上椅子上甚至站着蹲着扒拉,再沒有了以前一大家子圍坐在一起,等着王氏分飯菜的場景。
“以前覺得阿婆不喜歡我們,總是給爹和弟弟吃好的,他們吃肉我們吃菜,他們吃飯我們喝湯,可是現在覺得,那樣也挺好的。”
阮氏蔫蔫的沒心情,大丫便拿起飯勺給一家人盛飯。出乎意料的是,她盛給蘇大山和阮氏、蘇潤梔的都是乾乾的,倆個妹妹的稍微稀一些。
至於她自己的,則是最稀的。
以前,她總是羨慕王氏,可以有權拿着勺子,決定別人吃什麼,覺得若是有一天輪到自己做主分飯菜,一定要給自己分最好的。
可真到了這一刻,她卻做不出這種事來。
見狀,蘇潤梔直接走上前,將大丫分好的飯一碗一碗端起來,全部倒進木盆裡,除了蘇大山和阮氏的兩碗沒動。
“小羊你做什麼?”
“大姐,我又不下地幹活,和你們吃一樣的就行了。以前沒分家,阿婆偏疼我和大哥二哥。作爲晚輩,我不好說什麼。可現在分家了,一家人沒有必要分得這麼清。”
“可你要念書啊,很費腦子的,不吃飽怎麼行?”
“唸書哪裡有下地幹活累?風吹不着,太陽曬不到。且二姐三姐都在長身體,就聽我的吧,我們是一家人,以後我們都吃一樣的。”
蘇大山和阮氏聽了,一致同意,“就聽你弟弟的吧。”
即便是這樣,這頓飯一家人吃的味同嚼蠟,很是懷念以前一大家子一起吃飯的日子。
可是,他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了。
“過段時間地裡的活完了,閒下來我再做張桌子。”
同樣吃得不開心的還有蘇二山一家。
無論是他,還是李氏,都是沒主見的,也習慣了家裡萬事都有王氏操心安排的生活。
現在,王氏和蘇老頭自己做飯吃,他倆也只好學着大房三房的樣子,開始張羅計劃自己的生活。好在他們家人口少,目前就四個人,李氏倒也不至於太慌亂。
至於肚子裡這個,離出生還有好幾個月呢。
蘇潤偉的話向來不多,也不善於表達。除了和蘇潤梔在一起討論功課的時候,其餘時間很少說話。
吃過飯,直接去自己的屋子看書去了。
蘇秋菊主動撿拾碗筷去洗,留下李氏和蘇二山面面相覷,你看我,我看你,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
“過幾天閒了,我打張桌子放在屋裡,也方便些。”
兄弟倆說的話居然是一模一樣的。
不過,人都是習慣的動物,儘管剛開始不適應,但隨着時間的流逝,慢慢就習慣了。
特別是朱氏一家,求仁得仁,蘇小山白日裡下地幹活,朱氏便嘗試着在家裡洗洗衣服,做點吃的,甚至還會主動去喂一下分到的幾隻雞,拿着小木桶提點水澆分到的菜地。
到了月底,拿到蘇潤厚孝敬的銀錢,朱氏覺得自己的日子從未這樣舒心過。
至於阮氏和李氏,由於娃要念書,一到早上就忙得飛起來。但也因爲這個,倆人更加有共同語言了,關係倒是比分家之前親密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