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段時間,地裡的活終於忙完了。
一合計,蘇大山三兄弟便決定去臥佛山上砍幾棵樹回來,做些桌椅板凳什麼的。
自從分家後,各房都需要桌椅。
蘇老頭年輕的時候會做一點木工活,也不知道是在哪裡偷師學會的。雖然手藝很一般,做出來的物件也糙得很,遠達不到出售的水準,但至少不會散架,供自家用還是可以的。
於是,輟學後的蘇大山三兄弟便都學到了一點。
見男人們要去山上砍樹,這下不管阮氏李氏還是朱氏都出動了,齊齊把他們送到葦河邊,又叮囑他們萬不可進那深山,這纔回家去了。
不求他們在山裡找到什麼值錢的,人安全就行。
“好了,二弟三弟,別再往前走了,我看這幾棵就不錯,年頭也夠了,咱們就在這裡砍吧。”
蘇大山看了看四周的環境,越往前走,他越覺得心裡不安。反正這裡也有他們要的樹,實在是沒有必要往林子深處冒險。
家都分了,自己就是小家的頂樑柱。
“嗯,這黃楊木確實不錯,做出的桌椅結實得很。”
蘇小山走上前,拍了拍樹。
蘇二山自然是沒有意見的,他只覺得自己今天很開心,什麼都不用自己拿主意,跟着大哥三弟出力就行。
由於沒有鋸子之類的工具,只有一把去村長家借來的大砍刀和一把去張獵戶家借的刀,三人便輪流開始砍樹,這個累了就換另一個上。
說起來,也合該蘇二山出事。
要是他老老實實跟着蘇大山蘇小山一起砍樹,輪到自己就上,不該自己時就休息,是不會出事的。
可由於李氏懷着身子,嘴開始碎起來,總是念日子不好過,家裡沒餘錢,兒子要念書之類的,搞得他心煩。
反正閒着也是閒着,他便在四處轉悠,想着能不能碰碰運氣,萬一採到什麼珍貴的藥材了呢。
之前,村子裡確實有人在密林深處採到過人蔘。
結果,走着走着,便走遠了。
人蔘沒看到,野物也沒獵到,倒是不小心踩到了一個不知道誰挖的陷阱。人掉進去了不說,洞裡還有一處機關,一個倒刺十分尖利的鐵夾子。
幸好他走得不遠,加上鐵夾上的利刺讓他發出了痛苦的嚎叫,蘇大山和蘇小山很快就找到了他。
這個情況,樹是不能繼續砍了,救人要緊。他那腳給鐵夾子狠狠咬着,流了不少血,看着有些瘮人。對比之下,臉上那些刮傷倒是不那麼嚇人了。
“二弟,你忍着點,我們先揹你回去,再去找張大哥幫忙。”張獵戶慣會打獵,想來會處置這種情況。
且他們研究了半天,實在是不會取這個鐵夾子。
見蘇大山和蘇小山輪流揹着蘇二山往家跑,又見他不斷有一滴一滴的血滴下來,那些不知道情況的人便嚇了一跳,以訛傳訛。
不出半日,整個蘆葭村都知道蘇二山受傷的事了。
“我看見他的時候,趴在他大哥背上,臉白得嚇人。”
“是啊,順着橋走一直到他家,一路上都是血!”
“是不是被大狗熊咬了?早上我聽說他們好像要去林子裡做什麼……”
“你們還不知道吧,他們家分家了。想來是銀錢吃緊,所以想去林子裡冒險。”
“難不成真是遇到大狗熊了?”
“不會吧?要是被大狗熊咬了,豈不是完了?”
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的,嚇得在河邊看蘇秋菊洗衣裳的李氏差點暈過去。母女倆也不要衣裳和木盆了,蘇秋菊扶着李氏就往家裡趕。
要是蘇二山有個三長兩短……李氏強迫自己不去想。
好在不過是虛驚一場,王氏很有經驗地去門口扯了一把鐵線草,也不管幹不乾淨,丟進嘴裡就開始嚼,嚼爛了就吐出來敷在了蘇二山的傷口上。
慢慢地,也就不流血了。
不一會兒,張獵戶也來了。高高壯壯的一個人,面色黝黑,一看就是個有力氣的。
由於曾氏與阮氏交好的緣故,張獵戶倒也算熱情。見了蘇二山這樣,也不說話,直接在他跟前蹲了下去,先是查看了下那鐵夾子,又看了看他的傷口,半響才笑了。
“不礙事的,這夾子是最簡單那種,刺也不長,就是尖利了些,所以才流血。輕輕一拔就出來,你們不用擔心。”
又對蘇大山道:“你去拿點酒來,越烈的越好。你,按着他,拔出來的時候有點疼。”
王氏聽了,趕忙轉身進屋去了,讓蘇大山蘇小山留下幫忙。去年過年的時候,蘇老頭四個饞酒,她作主買了一點,還剩了一些,被她藏了起來。
王氏當時是覺得,酒哪裡夠喝的,每一口都是銀子。要不是因爲過年的緣故,她才捨不得買。
沒想到倒是派上了用場。
王氏剛從牀底下將酒拿出來,就聽見屋外好幾聲慘叫。手一哆嗦,險些將罐子扔了。也不敢再想,拿着罐子就小跑了出去。
鐵夾子已經被張獵戶順利地拔了出來,只是,被刺的那處又開始慢慢往外冒血。
輕輕扒開王氏之前敷上的鐵線草渣,張獵戶喝了一口酒,然後對着蘇二山的腳面噴了出去。
頓時,蘇二山又開始吸冷氣,太疼了,實在是太疼了。
只是,見王氏和李氏都在,關切地看着自己,到底是忍住了沒喊,任由眼淚花在眼底打轉。
都怪自己大意,想賺錢想瘋了。再說了,現在想想,那人蔘是人家在山頂附近有積雪的地方找到的。
就他所在的地方,幾乎是沒有的。
“我們平時受傷,都是這樣弄的,倒是沒啥問題。只是,興許晚上還會發熱。嬸子若是不放心,去請周大夫過來看看也行。我先走了,你們忙!”
蘇大山便跟着送了出去,又轉彎去請了周大夫。
發熱什麼的,實在是不敢冒險。
等周大夫來了也說沒什麼事,沒再出手處理,只是和張獵戶說的一樣,蘇二山晚上可能會發燒。又開了兩副退燒的草藥備着,卻也沒急着收錢。
意思是若是不發燒,這藥也不必煎了,退給他就是了。
這就是鄰居的好處了。
若是那不認識的,或者其他村的來看病,不僅要收腳程費,也不可能這般照顧就是了。
到了晚間,蘇二山果然發燒了。
幸好藥是現成的,李氏沒有叫醒女兒,自己大着肚子去竈房煎了藥給蘇二山灌下去,直到快天亮,那熱才退下去。
摸了摸他的額頭,李氏鬆了口氣。
第二天早上,阮氏起了個大早,一是趕時間,二是她想着李氏一家今天肯定沒精力做飯,就把他們家的也一併做了。
對此,李氏十分感激,和阮氏在屋子裡說話。
哪知,蘇二山這邊沒事了,蘇潤梔和蘇潤偉卻出事了。
起因是岑夫子見吃了午飯都還不見蘇潤梔倆兄弟來學堂,心裡覺得奇怪,又有些不安。要知道,這倆學生最愛學習了,從來都是風雨無阻的。
除非家裡有事,或者路上出了什麼意外。
而若是家裡有事,他倆是一定會事先請假的。這是一個老師對學生的信任和肯定。
爲了保險起見,便派了漆砂去蘇家問問緣由。
“請問這裡是蘇潤梔蘇潤偉的家嗎?”
聽到喊聲,離門口最近的阮氏端着筲箕就走了過去,“這位小哥……哦,是你啊,你找我兒有何事?”
阮氏認出了這是蘇潤梔幾年前拜師時引導她們的人,心裡覺得很奇怪,他兒子不是去學堂了嗎?難道,難道是在學堂裡出了事?
“小羊不是在學堂麼……”
“你就是蘇潤梔的娘?嬸子,是這樣的,蘇潤梔和蘇潤偉今天沒來學堂,岑夫子讓我來問問……”
“什麼,你說小羊和小偉今天沒去學堂?不可能啊,他倆一大早就走了的……”
阮氏驚得筲箕都丟了,忍住沒哭,“那他們去哪裡了啊……”
“大嫂,你怎麼了?咦,這不是學堂裡的小哥嗎?”
“弟妹,他說…..說小偉和小羊今天沒去學堂……”
“什麼,你說什麼?”
李氏只覺得身體軟軟的,幸虧阮氏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大嫂,不要管我了,快,快去找人……快去!”
李氏一把推開阮氏,將她往門外推,“不行,你一個人不行。秋菊,秋菊,大丫二丫三丫,快去叫你大伯三叔回來……”
關鍵時刻,李氏終於清醒了一回。
就這樣,不一會兒蘇家上下便都知道了這件事,由蘇大山蘇小山帶着蘇老頭找人去了。到了上學的必經之路,三人便按照不同的方向分開了,分頭尋找。
這林子不小,一個人根本沒辦法找人。
蘇二山坐在屋檐下乾着急,李氏也跟着垂淚。
“小偉早上原本不想去學堂的,想留下來照看你。我不答應,硬把他推走了……你說若是他……我怎麼這麼笨啊!”
這一回,朱氏沒有落井下石,反而勸慰道:“二哥二嫂,依我說你們不必擔心。小偉小羊都是懂事的孩子,斷斷不會亂跑的。大哥他們都去找人了,想來一會兒就有消息了。”
對此,王氏看了朱氏一眼,什麼都沒說。
朱氏休息得好,又沒啥負擔,肚子長得快,人也白淨了不少,看着一副悠閒的樣子。
分家了,現在卻是都會說人話了。
“不會亂跑,那去哪裡了?該不會是遇到花子了吧?”
“瞎說啥?他倆半大小子,還打不過一個花子?”王氏出言反對。她最輩子最恨的就是花子,要不然,她大閨女能一直都尋不着?
不過她的小羊最是機靈,哪怕是遇到了花子也能逃脫。
“我猜是不是迷路了?你看最近早上的霧氣蠻大的,若是辨不清方向,指不定就走錯路了……”朱氏開始發揮自己的想象力。
現在已是十月底了,早上確實是有很大的霧氣。
不過,這一回朱氏倒是猜對了。
早上,蘇潤梔和蘇潤偉帶着阮氏做的飯菜像平常一樣去上學,蘇潤偉想留在家照顧蘇二山也被李氏趕走了。
起初一切正常,直到走出林子,走到桑樹林。
這片桑樹林不大,據說是附近一家地主的,爲了養蠶用。因此,這裡稀稀拉拉住着幾戶人家。
只要走過這裡,再過一片林子,就離學堂很近了。
哪知,剛走到附近,就出事了。
走着走着,蘇潤梔便覺得後面似乎有人一路跟着,於是回頭看了好幾遍,卻什麼都看不到,便懷疑自己聽錯了,是自己疑神疑鬼。
“二哥,說來可笑,我總覺得有人跟着咱,看了幾遍又沒人,看來是我想多了。”蘇潤梔笑着說道。
“沒有啊,我也聽着似乎有腳步聲。”
“啊,你不早說……啊,你是誰?”
忽然,一個拿着菜刀的男子出現在倆人面前,也不說話,卻對着他倆笑。只是,這笑看着有點傻,且他的目光似乎沒有焦距。
“小羊,你別怕,你站在我後面。”蘇潤偉打着哆嗦說道。那菜刀看着明晃晃的,說不嚇人是假的。
偏偏那人還不答話,就那樣直勾勾地看着他倆。
三人就這樣僵持着,誰都沒有動。
觀察了一會兒,蘇潤梔悄悄對蘇潤偉道,“二哥,我看這人估摸是個傻的,一會兒我喊跑,你就使命跑,不要回頭,也不要管我。我們身後有一戶人家,我看亮着燈,估摸着在做早飯。一會兒我們就跑過去找他們幫忙。”
又觀察了一會兒,見那人還是那樣定定的,眼睛無神,蘇潤梔便基本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趁着他不備,低下身子撿了個小石頭,往那傻子身後的桑樹林一扔。
“你看,裡面有隻野兔哩。”
哪知,那傻子只是稍稍回頭看了,卻根本沒走過去。見狀,蘇潤梔喊了聲“跑”,倆人便瘋了似的朝那戶人家跑去。跑到門口便使勁敲門,一邊喊“救命”。
那傻子見倆人跑了,愣了下,拿着刀立即跟了上去。
黃婆子正和媳婦小黃氏在竈房裡做一大家子的早飯,猛地聽見有人敲門,又喊救命,一聽就是倆孩子,便心軟地開了門,然後又迅速關上了門。
“你們是?”
“謝謝阿婆,謝謝嬸子……外面,外面有人拿着刀……一路跟着我們……不要開門,千萬不要開門。”
聞言,黃婆子有些迷惑,又有些不解,卻也沒有將他倆趕出去。只是,小黃氏略微一想便想通了,“娘,你說是不是鍾傻子?”
“嗯,我看多半是。對了,那人是不是高高瘦瘦的,頭髮很髒?嗯,穿着一雙草鞋。”
“嗯,嗯,就是這樣的。”
現在這麼冷,那人卻還穿着草鞋,蘇潤梔一下子就記住了。而且他的腳趾頭非常大,也不知道是不是腫了。
“那就沒事,他也是個可憐的,九歲那年發熱燒壞了腦子,至此也就那樣了。家裡人也不管他,由着他到處跑。不過以後也小心一些,上個月他剛砍死了好幾只雞……”
聽了這話,蘇潤梔和蘇潤偉一陣惡寒。
他不會將他倆當作兩隻雞了吧!
“阿婆,嬸子,我們是蘆葭村的,準備去學堂唸書。現在這樣,我們能不能再躲一會兒?”
“誒,這有什麼,你們坐在這裡就是了。”
說着,小黃氏便從一個角落裡拿了條長凳出來。
“放心吧,他待不住的,一會兒就該走了。”
就這樣,又等了一刻鐘左右,黃氏開門,見那人不見了蹤影,蘇潤梔倆人便道謝走了。
只是,倆人心裡還有些恐懼,加之霧氣還沒散,倆人走着走着便走錯了路。原本該出林子的,結果他倆繼續往林子裡走着。
等到霧氣散了,倆人這才發現不對。
“二哥,二哥,停下,我們應該是迷路了。”
蘇潤梔非常鬱悶地說道。走了半天,現在霧氣都快散了,他們還在林子裡轉,轉不出去。
要按照以前的速度,早就到學堂了。
“啊?迷路了?”
“是啊,我們迷路了。你看,這條路哪裡是我們平時走的那條?樹也沒這麼高,我估計是剛剛到了岔路的時候我們太緊張,忘了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