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蜜烤肉?這不是……”
“晚餐的時候我偷偷藏了兩塊,這裡還有半壺麥酒,看你都快抖成一團,都他媽的便宜你好了……你欠着我那一個金幣就這樣打了水漂的話,我可受不了……”
“你瘋了老傑卡?讓教官看見知道,你不怕他會罰你在半夜裡滾泥坑?”回頭望了望昏暗中露出的那一把稀疏的黃鬍子,刻意壓低的耳語中帶着幾分驚訝,不過發言者還是接過對方遞過來的肉塊大大的咬了一口,然後用麥酒衝進喉嚨,熱辣的感受把一股暖意從身體中引發出來,也讓他發出了一個舒服的嘆息。
但隨即,他不安的環顧了一下週圍的環境,彷彿有什麼人正在盯着他的一舉一動似的——萬籟俱寂的深沉中,唯有夜風拂過落盡了葉片的樹梢,發出低沉的嘶嘶的低鳴,天空中的彤雲已經將最後的一絲月光掩埋砸自己的身體之中,只有地平上的幾顆星星還在有氣無力的露出閃爍的痕跡,卻已經照不亮手前的黑暗,透過影影綽綽的一團團影子,稍遠的地方雖然能看到點點的火光閃動。也只能照出彷彿巨獸一般俯臥在山崗上的木質高牆,帶不來半點溫暖的感覺。
再灌進一口麥酒,他不由得心中開始得意於有個聰明的老朋友了——幾步之外,幾個伏在樹後的影子都在不住的微微顫抖,這裡的天氣遠比克蘭菲爾德冷了幾倍,風颳過身上的半身甲,一陣陣的冰寒幾乎刺進人的脊髓裡,就這樣呆着不動保持半個多沙漏,足夠讓最健壯的傢伙也四肢發麻。
“我可是跟着我那當遊蕩者的老爹練過的,雖然他死得早,我也就沒練完,不過這眼力上,老子可比你好多了……教官已經到最前面去了,聽不見咱們說什麼的……即使聽見了我看他也未必有閒心管。”
熱心幫助同伴的發言者微微抖動了兩下,身上的鎧甲帶出一點細微的摩擦音,壓低的聲音裡,帶着幾分得意的味道:“那幫小子們已經摸進去啦,咱們今天任務其實也就這樣了,剩下的就是守住口,等着看他們能不能剩下一點兒來給大家開開葷,如果運氣不好,可能連個活着的獸人面兒咱們也是見不着了。”
“那村子裡應該至少有個……咕嚕……一百多人吧?而且據說獸人比普通的人厲害多了……就憑那些小傢伙,他們能不聲不響的就把他們連窩端掉?”被肉塊噎住喉嚨的發言者含糊不清的咕噥着,眼睛掃過那遠處的燈火——無聲無息的,有一點火光已經熄滅了:“那不是讓那幫先衝進去的小崽子把好處給佔了?咱們成了給他們打下手了?”
“我從第二隊的庫裡夫那邊打聽來的……他們昨天的任務跟咱們的差不多,那些小傢伙們衝進去之後沒多久,戰鬥就結束了,剩下的事情就只有打掃戰場,把那些獸人的屍體釘起來,然後就撤退了。”名爲傑卡的發言者抖了抖身體。“這些行動,本來就是爲了鍛鍊他們,咱們是打下手的……順便跟來見見世面。”
他最後晃了晃腦袋,放大了點聲音嘆息道:“年輕啊,跟那些妓女一樣,年輕就他媽的是本錢啊……只要再他麼打過幾場之後,他們大概也就跟那些教官一樣,穿上一身紅皮甲人五人六的晃盪了吧……”
“幾場戰鬥?就他們那點身手?憑什麼輪得到他們啊?我看就算再打上幾十幾百場,那些小毛頭的能力也沒法跟那幫教官相提並論的吧?”
“不愧是巨熊格里夫,你他媽的還真是笨的跟一頭熊一樣!每天晚餐的時候就知道猛吃猛喝,跟那些教官們說上幾句你就知道,他們之前……就兩個月不到的時間之前,還是一幫跟咱們差不了多少的……紅龍傭兵團,在南邊的康諾利行省勉強能算是過得去的小團,你聽說過嘛?”
“去他媽的!那是因爲老子力氣大!你個老黃斑蛇吃東西還不是用吞的!說起紅龍……我倒是好像聽過,不過不是南邊一個很有名的團麼……”將最後一口麥酒倒進喉嚨,巨熊格里夫似乎想要證明自己並不是對方形容的笨蛋一般回憶道:“據說一個月之內就繳了七隻流匪,有不少都是比他們大了好幾倍的硬碴口,怎麼原來就是他們麼?我說他們那紅鱗甲怎麼那麼顯眼……”
“廢話,這他媽誰都知道……問題是,你知道他們爲啥起來的那麼快麼?”被叫做黃斑蛇傑卡的老傭兵再次掃了掃伏在周圍,已經把他們的細語吸引的幾個人。
“這幫教官手底下功夫那麼硬,想不出名都難啊,哪一個挑出來,也夠跟團長照量照量了……嗯?你的意思是說,他們也是在幾場戰鬥裡面就忽然變強了?”
“你那個腦子還沒跟烤肉一起落到肚子裡……沒錯,就是打了不到十場大陣仗就變強了。咱們那個教官別看罵起人來兇得很,酒量可真不怎麼樣……灌了兩杯之後就說了不少,我聽說他兩個月之前還是個團裡打雜的,不過現在據他自己說,至少就比以前強了兩三倍了……咱們那個大頭兒據說練兵相當有一套,好像即使是個農夫,只要歲數還小,他就能把他給調教成個高手!”
“你別說,讓你這麼一講,我還真覺得最近身體強了不少,要是這樣的話,那咱們不是也有機會?”隨着一點窸窣的響動,另一個傭兵插進了這個低語的對談之中。不過剛開口,後頸上半身甲護不到的地方立刻就捱了一記巴掌:“別他媽的做夢了,那是有竅門的,你都沒跟大頭兒照過面,能強個屁,不過就是這幾天往死了操,練出來的罷了……”
“這跟照沒照過面有什麼狗屁關係?難道天天看見大頭兒就能變強?那也用不着練什麼了吧,大家整天盯着他瞅不就完了麼……”新加入談話的傢伙不服氣的應聲道,於是又捱了一記狠的。
“那他媽的是魔法!光瞅着就能變強……你是沒見過大頭兒有多強麼?可真是有夠蠢的了,天天看見他,你們就沒注意到大頭兒的打扮?”
“那到確實是有點象魔法師長袍……”巨熊再次搖了搖腦袋。
“笨!關鍵是那個徽章!你小子怎麼連法師的等級都不知道?那徽章的上的花,叫月見草,據說是魔力也不什麼東西的代表……總之花瓣越多,就是法師等級越高,我數過,大頭兒身上那徽章可是七個瓣的!知道那是啥意思麼?大法師啊!”
“你別鬧了吧,大頭兒最多也就是二十歲,大法師?再說了,你沒見過大頭兒耍刀吧,塞黑那傢伙可是被他一刀就削成了兩半的!他那把刀即使是咱團長也耍不動,到了大頭兒手裡,根牙籤似的一抖就斷成了四五節!魔法師有這樣的?”
“就說你懂個屁!魔武雙修啊,魔武雙修!不然的話,你以爲咱們怎麼他媽的跑到這裡來的?這裡可是哥頓河的前線,離着克蘭菲爾德至少有一千多哩地!”
“啥?這是哥頓河前線?我說怎麼這麼他媽冷!”後發言的傢伙吃驚的低吼了一聲,然後猛地捂住嘴巴,直到確定周圍並沒有什麼人的影子:“那不是獸人佔領區嗎?咱們不是就在一個大房子,好吧,是個巨大的房子裡裡站了一會兒,怎麼就跑到這種地方來了?”
“要不然怎麼說你就會吃!傳送魔法都沒聽說過嘛?不然你以爲克蘭菲爾德附近會有獸人佔據的村子啊?”黃斑蛇呸地一聲吐了一口唾沫:“跟你說話總他媽的跑題……專心吃你的,聽老子告訴你!據說他們都已經給用魔法加了料了,打上幾場就能強的上好幾倍,你就沒發現前兩天輪上執行晚上任務的那些小傢伙們,現在的眼神都跟過去不一樣了……噓!”
他的語聲驟然停滯,格里夫愣了愣,然後醒悟似的將眼神投向他視線的方向——若有若無的嘩啦聲很快變得響亮起來,然後是足以震動了小山坳的一聲聲沉悶的吼叫!原本沉睡在山坡上的村落被驚醒了,嘈雜的吼聲和變強的火光一起向外擴散開來!
“那幫小子好像失手了!”格里夫興奮的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粘着腐葉的半身甲,摸起了身邊的戰錘……剛剛喝下去的麥酒似乎已經暖熱了他全身的血液,那種熱辣接着已經化成了能夠跟獸人戰上一場的興奮。
“咱們的任務是守住這個口子,別他媽輕舉妄動!”黃斑蛇傑卡也從遮蔽處露出半截身體,然後拉出自己的長劍:“要是有人從這裡跑了,那咱們樂子就大了……”
“誰能從這裡……”
格里夫蠻不在乎的開口,然後他的語聲就滯了滯……
一個碩大的黑影從樹叢那邊衝過來來了……
像是一掛裝滿了的推車,用令人吃驚的速度撞開冬季裡枯萎的灌木,只是瞬眼之間就已經衝過了雜木林和村落要塞之間的幾百呎空地……只是隨着距離的接近,那咚咚的悶響也更加清晰,像是有十幾把鐵錘不停地撞擊着地面。
格里夫嚥了口唾沫,抓緊手中剛剛用的有些趁手的戰錘……遠處的火光已經變得更亮了,周圍的黑暗也稍微被驅離,只要集中了注意力,他就知道那不是什麼推車——那是一頭大熊。它顯然已經注意到這裡的人跡,正在調整着路線,向着自己這一小隊人馬衝了過來……
傭兵們各自從隱蔽處站起,尋找一個合適的防護所……他們對於這種野生的生物並不陌生,這玩意兒比地精和狗頭人強盜可要難纏了幾倍,因爲他們暴怒起來的時候悍不畏死,全身上下的皮毛又厚又硬,即使是普通的長劍也未必劃得開,再加上他們的力大無窮,速度不比人慢,鋒利的爪子往往一擊就能把人的腦袋撥拉到後背上!
而且諸神保佑,現在出現的這一隻……這些經常在南方活動的人都知道世上有些熊的種類很大,但是如此大的還是頭一回見到——至少有九尺長。看上去比他們常見的種類瘦了一些,從那嘶吼着迸飛唾液的大嘴,和沾染了血跡的身體來看,顯然就是最可怕的哪一類。
是的,最可怕的……
下一息之間,他們已經繃緊了神經,那龐大的野獸竟然在一瞬間飛撲了起來!那個黑色的軀體像是一大塊石頭一樣向下砸落,威勢極爲驚人!於是被他當成了目標的某個傭兵只能尖叫了一聲,向後一滾……這個丟臉的保命招數算是勉強救了他的命,不過那一隻熊爪搭在他身上之後傳出的沉悶撞擊和慘呼,這個傢伙顯然還是付出了一點內傷作爲代價。
不過沒有人給他更多的注意了,這個時候那野獸已經直立起了身體,發出一個奇妙的吼叫。
“吼!……敵人!”
突出的長嘴巴後面,參差的獠牙和血盆大口與一對悠悠泛着紅光的眼珠,讓人即使只是與之對視也有些心驚,可是接近的距離和它不凡的動作,讓所有人在下一刻都發現,他身上的毛髮有些稀奇古怪的斑禿……在背後的火光中勾勒出一個……一件皮甲的形狀?
“入侵者……吼,殺!”
聲音依舊是那種夾帶着很多口水的嗤嚕嚕聲,但這一次所有人都已經聽清了那其中語言的成分——這不是一隻普通的熊,而是一個熊人!
於是低聲的驚呼在傭兵周圍傳遞開去,雖然說心中早就已經做好了準備,但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其實還是頭一回見到獸人……這些人類印象之中的邪惡種族,在兩年之前還不過是用來嚇唬小孩兒,或者去過北方的老手們口中用來標榜自己實力的對象,不過現在,他們已經成爲了自己眼前活生生的噩夢……
那碩大的獸人掃視了一眼周圍的幾個傭兵,他忽然一巴掌揮了出去!於是悶響和刺耳的摩擦聲中,一顆足有小半抱粗細的樹木竟然就被他看似隨意的一抓打成兩段!熊爪再揮舞了一下,那樹幹已經成爲了一根握在他手中的實木大棒。
他的一系列動作實在快的驚人……刺耳的摩擦音和撞擊聲之中,一個站得最爲靠近的倒黴蛋竟然就被他這棒子打飛了出去!
所有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那個傭兵人高馬大,儘管穿的不過是半身甲,但是加上手中的武器,總重量至少有三百磅上下,可這個身體竟然被象是個球一般的凌空飛起,這一棒上蘊含的力量之大,可想而知。而更加可怕的是他們在對方那個動作中看到了一些軍用武技的味道——簡單直接,但是殺傷力驚人!
這無疑就是獸人遠比野獸可怕的地方,他們不單擁有野獸那種可怕的力量和爆發力,而且還兼具着人類的智慧……
“別亂!圍住他,坎特,投!”
黃斑蛇傑卡低吼道……豐富的經驗讓他成爲所有人中最冷靜的一個,傭兵間的通用暗號提醒了幾個靠後的傢伙。他們從腰上拉下飛斧,隨着那個口號投擲出去——這種打造成爲一體的奇特投擲兵刃是最近才從上面得到的好傢伙,比之前用過的不知順手了多少倍,連成一體的斧刃鋒利沉重,即使是一般的鐵甲也擋不住他們飛旋的切削!
於是這突擊生效了,三枚飛斧正正的割開了熊人的身體,鋼鐵的鋒銳加上傭兵的臂力,讓他們突破了那件簡單的皮甲和後面堅韌的皮毛,然後在後面的更加堅韌的肌肉中停了下來……熊人的身體無疑十分堅韌,可是幾個傭兵在這幾天之中被狠狠地鍛鍊的投擲技巧也生效了,那飛斧的落點全是胸腹的致命位置,斧刃上鏤空的血槽立刻便將獸人胸腔血管中的壓力釋放出來,噴涌成爲散碎的血霧!
在敵人迤邐後退的同時,格里夫已經合身撲了上去!手中的戰錘狠狠向着對方的腿骨砸落!
熊人擡了擡手中的大棒,試圖攔下這一記攻擊,可是這個名爲巨熊的傭兵同樣對於自己的怪力十分自豪,而那根剛剛拔下的樹木卻明顯不如鋼鐵武器堅韌……骨頭碎裂的聲音像是在敲打一隻橡木桶,戰錘粉碎了木頭,也粉碎了後面熊人半截粗壯的大腿,角刺拉下了一大片血肉,也讓熊人巨大的軀體向着一側倒了下去!
傭兵們發出了齊聲的喝彩……但是隻喝出了一半便被混在其中的慘呼變成了怪異的聲音!
七八個稍微瘦小,但同樣滿載着野獸特徵的怪物已經從另一側出現,剛剛退到最後的受傷傭兵已經變成了他們手中被扭斷脖子的屍體!
“操!狡猾的畜生!”
傑卡狠狠地咒罵了一句,無法想象他們是怎麼出現的……可能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在那熊人身上的時候,但是這些拖着長長的灰色尾巴的傢伙顯然要比那熊人還要難纏……
“入侵者,你們已經被包圍了!”
站在隊列最前方的一個獸人開口道,長長的,佈滿利齒的吻部讓他的聲音有些含混,但卻極爲閒適:“偉大的頭領已經預料到了你們卑鄙的偷襲,放下武器投降的話,我們可以考慮留下你們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