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奴才夜觀天象,衆星異動紛紜怕是不祥之兆,依龜甲占卜來看,似乎是有不祥之人進入西京城中。懇請王上下令搜城,將災星遣返出我北滄境內。”金鑾殿內,薩滿神婆雙臂交叉恭敬跪於九層丹墀前啓奏着司天監的事宜。受命於皇后勒吉雅氏,定要借天象異動爲由,徹底將從景汐歸來的楚煜驅逐出境。
“自寡人登基以來的二十八個春秋,北滄一直風調雨順,如此竟會有這等事情?”白玉珠簾後楚釋天沉穩的聲音略帶些許疑問,皇冕前垂下的玉藻在他藍寶石般的雙眸前投下淡淡的陰翳。
“王上,臣昨晚湊巧也在夜觀星象。今晚便是白狼吞月的日子,不知這狼神成年的喜事怎麼到了博額口中,就變成不詳之事了?”坐在靠椅上的琉璃漫不經心的拍了拍衣袖,不同於其他的文官武將,這位輔佐過北滄三代君主的元老國師,可以在朝堂之上擁有自己的坐席,甚至可以左右帝王的決策。
“當如國師所言。”楚釋天不鹹不淡的話語似乎便對此事做了決斷,薩滿神婆只得怯悻悻得退下。即便她纔是北滄國正牌的大巫師,可在那妖精一般的琉璃面前,自己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存在。
對於那薩滿婆子心中打得什麼主意,琉璃早就猜到了,不當麪點破只是給她身後撐腰的人一個臺階下,雖說楚釋天才是北滄的掌權者,但以勒吉雅氏爲首的八大貴族在朝堂上的勢力亦不可小覷,與其雙方撕破臉明槍暗箭的爭鬥,不如在對方尚未執迷不悟前點撥規勸。
退朝後回到府中的和碩王見到在花園中逗弄鸚鵡的長女,屏退了侍女,便喚她道:“晴兒你來,爹有件事情要問你。”
“女兒前幾日剛剛學了安代舞,爹爹可要看?”樊雪晴抖肩左轉,踏着細碎舞步來到樊茗囿面前。
“在這草原之上,有誰不知道晴兒是北滄勒吉雅氏的依爾哈。” 看着女兒嫺熟動人的舞步,樊茗囿心中甚是滿意。如明珠般明豔照人的樊雪晴若是日後能成爲北滄繼任皇后,勒吉雅氏在北滄的地位將無可撼動,成爲八大貴族中當之無愧的首席門第。只不過女兒對其皇后姑母嫡出的表兄楚璟帆,倒不是怎麼上心,幾次皇家宴席間遇到了也只是按理數打招呼。隨即話鋒一轉道:“在景汐做質子的六皇子如今回西京城有些日子了,前些時候還住在和碩府上,不知道他有沒有和晴兒提到些什麼?”
“哪個賣主求榮的東西在背後亂嚼舌根子!”隱約聽出父親話語中的試探,樊雪晴立刻佯裝惱怒的叱責下人。自己父親打聽六哥的事情,無外乎是密報給姑母助她替兒子清除登基路上的絆腳石,可自己寧願是庶出的楚煜的等上那萬人之上的位子。
眼見女兒的怒氣,樊茗囿眼中閃過一絲讚賞,自家女兒平時熱情活潑如同奪目流光的碧璽石,發起火來又像草原上霸氣耀眼的鴿子花,一顰一笑間自是渾然天成的之態。“看樣子是沒說什麼要緊的,倒是爲父多心了。”樊茗囿笑笑不再多言,伸手去逗弄掛在銀架的紅嘴綠鸚鵡。
一輪明月緩緩升起,照亮了廣闊無垠的草原和羣山,只是今夜的月不同以往,在重重烏雲的襯托下,原本皎潔的玉盤慢慢浮現出了詭異的褐紅色,在幾聲響徹雲霄的嚎叫聲中,狼王疾風帶領着狼羣衝上了雪山的頂峰。朔月之後的第十五夜,便是歷任雪狼神成年的日子,這天夜晚會出現月亮盡數被夜幕吞噬的天象。
“你看,山上那些聚集在一起的黑點就是疾風帶領的狼羣。”在狂風大作的草原之上,琉璃扯起寬大的衣袖替身旁的唐秀秀遮住些風沙。“今夜可是能看到白狼吞月的日子。”
“待會那隻雪狼就會變身爲人麼?”唐秀秀對於上次疾風爲了方便吃烤肉而變出的少年模樣記憶猶新。“不過在景汐國,人們管今夜的天象叫天狗食月。”
“管他白狼吞月還是天狗食月。不知道成年的疾風會不會是個美男子,跟小煜兒有的一拼。”琉璃偷笑着,不忘唸叨愛徒幾句。唐秀秀則深深感到無力,琉璃這個不老不死的妖孽國師對一切美好的人和事物都沒有抵抗能力,難不成他還想着收疾風回去填房?!
此時西涼皇城中亦是氣氛緊張,從前庭至後宮,戒備的人手近乎增加了幾倍。每年的這一晚,北滄君王都會獨自在瑞麟宮戒齋、守夜,通過對雪狼神的祈禱上香,保佑北滄的安定祥和。
負責把守瑞麟宮的巴圖魯,皆是從御前侍衛中千挑萬選出的,不僅各個身手不凡,更是君**得過的死士。丑時在即,兩名把守着瑞麟宮的侍衛依舊精神抖擻,絲毫不見睏意,望着不遠處嫋嫋婷婷走來的身影,立刻高聲阻攔:“來者何人,擔敢擅闖瑞麟宮!”
來人是一個身着淡粉色宮衣的高挑侍女,挽起的烏髮之間一柄翠玉簪子叮咚作響,不同於其他低眉順眼的宮人,侍女端莊的容顏盡是一派冷漠,端是個十足的冰美人。“奉皇后娘娘懿旨,前來替王上送進補的蔘湯。”
兩名侍衛驚訝得發現,面前這位姿態綽約的侍女近乎快要和他們兩個大男人一樣高了。“你是皇后娘娘的宮人,叫什麼?”
“奴才水靈是上個月才進宮的。”侍女畫着青黛的雙眉微蹙,神情間似乎多了些恭敬。
細想之下並無可疑之處,侍衛回手道:“進去吧,記得腳步放輕,打擾到王上祈神可是五馬分屍的大罪。”
侍女連聲應和,很快便走進了瑞麟宮。聽着身後宮門緩緩關閉的聲音,端着食盒的侍女鬆了口氣,方纔的柔弱姿態盡收,神情中多了幾分陽剛和凝重。放下手中礙事的東西,徑直踏入了瑞麟宮主殿,望着主殿中央專心焚香禮拜的楚釋天,行屈膝禮。“兒臣璟嵐拜見王上。”
原本背對着來人的楚釋天身形一震,轉身看向一襲粉色宮裝的‘侍女’,正是男扮女裝的楚煜。猶記得十年前被迫出走時,男孩對自己充滿恨意的最後一眼,如今闊別十年後回到故里儼然是個挺拔沉穩的少年。
“煜兒,爲父終於把你給盼回來了。”一時間百感交集的楚釋天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得上前拍了拍少年不算厚實的肩膀。沒想到身爲一國之君的自己,在這個頗多虧欠的兒子面前竟是有幾分怯意。
“多謝王上惦念,兒臣不勝惶恐。”相比楚釋天的感慨萬分,楚煜卻沒有什麼明顯的反應,不着痕跡的後退了幾步。在他眼中,即便貴爲王子皇孫,若是連保護妻兒的能力都沒有,還不如平民百姓。而面前這個本該稱之爲父皇的人,便是爲了所謂北滄的強大、皇族的安定,將自己驅逐至異國他鄉做了十年的質子,就連母妃也因此鬱鬱而終,早晚有一天自己會將這份屈辱和不公一點不剩的討回來。
聽着兒子恭敬而疏遠的客套,楚釋天也是心下愧疚:“這麼多年了,還不肯原諒爲父麼?前些日子聽聞你回到了北滄,爲父恨不得將政務都丟了,去尋你回來。可你卻這般與爲父帶着敵意。”當年自己爲了平衡八大貴族的勢力,不惜代價請琉璃將麒麟封印在楚煜母子體內,結果卻給他們母子二人帶了了無窮無盡的痛苦,關於這件事情同樣也是楚釋天多年來的心結。“現在北滄的局勢已定,爲父只想你們兄弟幾個能一世平安無憂,如果你有什麼心願爲父可以替你實現。”手中撥弄的翡翠佛珠迴盪着滿室的寂靜。
楚煜暗自冷笑,怎麼楚釋天事到如今才知道後悔,自己十年的屈辱和艱辛、母妃的早逝,又豈是一朝一夕用權勢財富可以彌補的?!“若我說想要的是你的皇位,如何?”目光毫不避諱的與楚釋天對視,那雙與自己九分相似的鷹眸,如今看來是那麼的礙眼。
聞言楚釋天眉峰深鎖,緊握在手中撥弄的翡翠佛珠被生生扯斷,碧綠圓潤的玉珠子灑落滿地,發出沉悶的聲響,在對峙的父子間隔閡出了距離。良久楚釋天不可置信得喃喃道:“煜兒所言不是玩笑?你就真得那麼想坐上這個位子?!”此般大逆不道的話,在楚釋天耳中不外乎是痛徹心扉的指責。
“成爲九五之尊誰不想呢?”楚煜無心的諷刺在楚釋天聽來又是另一番意思。“怎麼樣?王上有退位禪讓的準備麼?”楚煜冷眼看着楚釋天的神情從後悔懊惱變爲了不可思議和惱羞成怒。
“既然王上無事,那麼兒臣告退。恭祝王上壽比南山,在皇位上孤獨終生!”楚煜本來也無多停留的打算,若不是因爲師父琉璃整天在自己耳邊嘮叨着,好歹進宮面見楚釋天告訴他自己回來了,他纔不樂意冒着被皇后眼線察覺的危險,隻身入宮涉險。只是在離開瑞麟宮的剎那,耳邊似乎想起了細不可聞的嘆息聲。
註釋:
1勒吉雅——蒙古女子姓氏,意味(兒子的前途)
2依爾哈——滿語(鮮花)
3安代舞——蒙古舞種之一,原爲巫醫驅邪治病時所跳的舞,後來被加以演化,成爲節日的舞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