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衆錦衣衛答應着,見頭領親至,都使出渾身解數要將這小女子一舉拿下。徐荷書是強弩之末,困獸猶鬥,很快便被兩名錦衣衛鉗制住了雙臂,向身後一折,將她摁在雪地裡跪下了。
“交給我!”沈判撥開衆人,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氣喘吁吁的徐荷書,冷冷地說道,“她是我的一個小丫鬟,我親自處治吧!”
“是!”
“你們快去軒裡救人!”
“是!”“大人,只怕這刺客還有同夥!”
“那邊一切正常,你們處理了這邊,就到各處去詳細查看一番。”
衆錦衣衛得令,衝進臨水軒。裡面哭嚎聲不絕,幾名大臣呆呆地站在木橋外,看着這裡所發生的一切。
“各位大人受驚了!請恕沈判安排不周!”沈判朗聲說着這些話,自己卻並沒有實際的行動,“張雄,你帶路請各位大人到客廳喝口茶壓壓驚。”
那小廝茫然地應着。
沈判又衝大臣們抱一抱拳,就將女刺客攜在脅下,走出小花園。幾位大臣對閹黨又畏又恨,恨不得哪一天閹黨統統覆滅了纔好,因此雖然目睹此種殺人情景魂飛魄散,心底卻是喜慰極了,快意極了。甚至心底敬佩起那個女刺客來。
沈判攜抱着徐荷書,不管偶然遇到的人們的異樣眼光,飛快走進了自己的房間。洞房。
牀上躺的是丫鬟雨燕,他自然早已發覺。徐荷書的金蟬脫殼之計倒是高明,可惜接着去行此大事冒此大險,實在幼稚、衝動得可以!
徐荷書自始至終一聲不吭,他也一句多餘的話都不說,按捺着一絲驚慌,給她一條溼毛巾讓她將臉上的妝擦掉,將頭髮解開散下來,又讓她脫掉身上的衣服。
她不說話,卻都照着他說的做了。沈判便將那衣服穿回雨燕身上,主意,已經在他心中打定。
她腿上流着血,他匆匆給她包紮了一下,然後將她放在牀上,蓋好被子:“你好好躺在這裡,沒有人敢來擾你!”
他從地上攜起仍然昏迷的雨燕,走到外間。
一會兒,徐荷書聽到雨燕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緊接着沈判打開了房門,走了出去:“來人!”
沈判是用刀在雨燕腿上割了一刀,位置很好確定——她的衣服上有割破和血污之處。他還抓着她的手抹了一把傷口處的鮮血,又抹在她臉上。這樣足可擾亂見過刺客面容的人的判斷。
驀地,牀上的徐荷書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全身好像泛起了冷汗。李代桃僵,沈判爲了給她脫罪,這是要犧牲掉雨燕的性命!
她慌忙下牀,瘸着腿來到門上,打開門向外一望,只見幾名錦衣衛拖着半昏不醒的雨燕不知要走到哪裡去。她不顧衣衫不整要衝過去。沈判卻忽然堵在了門口,冷峻地笑着:“你不可以再出洞房。”
徐荷書簡直要哭了:“你要殺死雨燕,讓她替我死?!”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好辦法?”沈判將她抱起,走向房間裡面,“我交出了雨燕,任誰也都會斷定那女刺客就是她。誰讓你穿着雨燕的衣服,又打扮得和她那麼像呢!”
徐荷書嚷道:“我沒想讓她替罪!她是無辜的,你不能殺她!”
沈判笑道:“難不成我讓他們殺你?”
“你有辦法的!你一定可以不讓她死的!”
“說實話,我並不想讓這小丫頭死,平日裡見着了,還挺養眼的。那幾個太監,我也並不喜歡,死了倒好。但這是在我府上發生的命案,死的還是大太監,我怎麼可能不負責任?”
徐荷書想了想,覺得自己雖然得手了,卻也真是
惹禍了,她咬牙道:“你爲何要對太監負責任,那姓江的已經死了吧?!你爲何不借機將閹黨一舉掃除?你怕皇帝降罪?”
沈判沉默了一下,說道:“掃除了閹黨,倒不怕皇上降罪,只是真要剷除根深蒂固、握有重兵的大太監勢力,談何容易!多少文臣武將籌劃過多少方案,或以失敗告終或事先就被揭露——你不可以再出面了,就算不爲我,也爲你父親想想吧。”
徐荷書趴在牀上,淚水不覺流下來:“沈判,請你想辦法留住雨燕的命。她是無辜的,不應該死,她若就這麼糊里糊塗白白冤死,我……我還有什麼資格活下去!”
沈判卻笑了:“可不是她一個人死,這事兒一出來,她全家——哦,就只有她那老爹了,他們都得死。我這個主人恐怕還得費好一番口舌才能洗脫嫌疑呢。”
徐荷書哭出聲來:“沈判,求求你,你一定有辦法……”
沈判抹了一下她臉上的淚水,說道:“我得出去了。晚上再談。”
沈判離開了房間。聽得外面又來了僕人,仍是來守着新娘子的。殺了奸賊本應該高興,她卻無法高興起來。自己這次真是做了孽……
新婚宴席到此爲止。江公公、李公公身亡,王公公雙目被毀,張公公受傷……消息在賓客中間迅速傳播開來,所有人都沒有心情繼續享受美酒美味,剛剛發生的驚爆刺客事件,不但讓沈判開始了籌劃和周旋,也讓很多人開始重新看待自己的現狀,構想朝堂的未來。
也有一些人在想:太監多的是,臣子多有爾虞我詐者,太監也不乏互相傾軋的,死了一個姓江的,還有一個姓趙錢孫李的——不錯,接下來該是錢公公的天下了。刺客,其心可敬,其勇可嘉,只是其下場,怕是隻有一個“慘”字了!
這件事成了大新聞,轟動了朝堂,不久也轟動了京城。沈判假作焦頭爛額、義正詞嚴地忙活了半個下午,直到二更時分,才身心俱疲地回到家裡來。憑着錦衣衛指揮使這個身份以及皇帝一向的寵信,加上對事發現場的推理分析,自己算是擺脫了主謀的嫌疑,這樁案子,應該會被定性爲刁民自發進行的仇殺。公仇乎?私仇耶?這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今晚是他的洞房花燭夜。儘管他對這個想法簡單、給他帶來大麻煩的新娘子已有一份不耐煩了,但他還是讓自己的心情平和下來。
徐荷書低着頭坐在牀上,若有所思,也好像在等他回來。
這樣子令沈判有一絲被等待的幸福感。而徐荷書一看到他回來,便緊張地迎上去:“怎麼樣?雨燕還活着嗎?”
沈判坐下來,答非所問:“你要殺江公公,是一早就決定了的,還是心血來潮?”
“沒錯,是今天下午在這房間裡忽然產生的念頭。”
“你就不考慮一下後果?你可能會害死你自己、你的父母,以及你的丈夫我,你知不知道?”
徐荷書心中承認他說的,卻也不肯服軟。
沈判又道:“難道你就想鬧一場禍事逼我們跟太監鬥,你自己也可以趁機逃出這裡,不做我沈判的妻子?”
徐荷書不語。
“知道錯了就好,唉……”沈判嘆了口氣,繼而是笑,“事已至此,爲夫只有盡力而爲,將此事圓了。”
“那雨燕呢?”
“總得有人去死吧?”
“她不該死,——我也不該死。該死的是那些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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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判仍道:“可是總得有人陪葬吧?這道理你應該懂得。”
“可是,你想想辦法別讓她死。”徐荷書厚着臉皮如此請求。
“我有什麼
辦法?我拿你都沒辦法。”沈判伸了個懶腰,“別說這事了,夫人,咱們該做正經事了。”
徐荷書猛地站了起來:“你睡吧,我不打擾你。”
沈判哈哈地笑:“沒有你我怎麼睡?來吧小荷,今天你害得我挺慘,必須補償我。”
徐荷書沒心情開玩笑,避過這個話題,神情焦慮而嚴肅:“沈判,說真的,你有沒有辦法救雨燕?比如,在刑場上做手腳什麼的……”
“哈,小荷,這你也知道?”
“你肯不肯救下雨燕和她爹的性命?”
沈判笑道:“下午你好像求我了,現在呢?”
“好,我求求你,求你救下雨燕父女。”
“我能得什麼好處呢?”
徐荷書立刻警醒。自己千萬不能受制於他。這事情本來她是爲求取主動權的,現在卻讓自己陷入了被動的境地。
“你做好事救人命,勝造七級浮屠。”徐荷書生硬地說出了這句沒用的話。
沈判果然嗤之以鼻:“我對造浮屠這事兒不感興趣。”
徐荷書針鋒相對:“你休想逼我怎樣。你不救雨燕,難道就沒人能救嗎?”
“哦,令尊,岳父大人,他當然可以救。假如行刑時我恰好睡着了,他一定救得了人。”
“你……”徐荷書氣結。
沈判忽然上前去抱她,她腿上有傷跑不及,沒幾步便被他困在懷裡。他將她橫着抱起來,笑道:“站着說話不腰疼嗎?腿也疼吧?不如躺下來……”
徐荷書慌了神,腦子裡亂生主意,竟然叫了起來:“來人,來人!”
“別叫了,誰敢來打擾老爺夫人洞房呢!”
“啊,沈判,我,我腿疼,傷口好疼!真的!我覺得又流血了!”
沈判恨聲放開了她:“好,好,我看看!”
徐荷書像個小妻子一樣,委委屈屈地說:“你只給我簡單地包紮了一下,也不管傷口是不是乾淨,是不是需要敷藥……”
“是,我不對,我不對!”沈判點着頭,解開她腿上傷口處纏繞的巾帕,“除我之外,沒人知道你腿受傷了吧?”
“我沒讓下人們看到。”
傷的是小腿。傷口處褲子是破的,染滿鮮血的。“脫下來。”
徐荷書忙捂住腿,說道:“我自己來,自己來,你去給我找點藥好嗎?”
沈判笑了一下,去了。
躲躲閃閃,急急忙忙,徐荷書換了褲子,給傷口上了藥,包紮起來。這件事完成了,沈判以一種“現在總可以了吧”的姿態看着她,期待着她。
徐荷書不屈不撓,仍然問:“那麼你到底肯不肯救雨燕?”
沈判笑道:“那麼你肯不肯乖乖聽爲夫的話?”
徐荷書漲紅了臉,說道:“你有什麼話吩咐,我能做到的自然會聽。——白天你還說,我的吩咐你都會聽,這話還算數不?”
“當然算數,我會救雨燕父女倆,你呢,你也要順從於我纔是……”他手指刮過她的嘴脣。
徐荷書只覺得自己的處境是前無出路,後面又退無可退,只有掏出自己的心裡話以期打動他。她眼睛澄澈得像一面鏡子坦誠相見於面前這個人:“沈判,我爲什麼突然想到去殺那些太監,最直接的原因——”
沈判看着她。
“我無法面對今晚,你要對我做的事我絕對不願意。但我沒有辦法,沒有人救我,我只好自己救自己去鬧亂子,讓你厭惡我最好。”淚水就在眼中打轉,卻不是脆弱,是懇求。懇求他能瞭解和放手,即使只是今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