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臺閣的存在讓三品以下官員戰戰兢兢,生怕哪天就被抓進那座青灰色建築的監牢裡。然而對於朝中大佬來說,沉默雲不是那種瘋狗一般的酷吏,此人知道分寸和手腕,行事頗有章法。
真正讓所有官員都頭疼的只有一種人,那便是御史臺的各位御史。
一封彈章就能讓六部尚書上表辭官,雖然皇帝不會允許,但臣子必須在家中等候有司查證。
今日朝會上,由柳真從山賊一案領頭彈劾王平章,後面更有十二位監察御史附議。
監察御史人數雖多,常在京都的卻只有十五人,其餘御史在各州府巡按。
十三位御史同時彈劾,這等陣勢極其罕見,國朝至今百年也不過寥寥數次而已。
其實從今年四月份山賊開始冒頭,朝中便有零星針對王平章的彈劾奏章,只不過開平帝將這些奏章全部留中,再加上沒人在朝會上當面彈劾,所以不曾掀起風浪。誰也沒有想到,就在山賊全部覆滅之後,皇帝論功行賞之時,御史們會做出這等破釜沉舟的舉動。
開平帝任由十三位監察御史跪在地上,目光如冰掃視羣臣,與之前相比,這次他看的人更多,除了兩府重臣之外,還包括六部尚書和幾位勳貴。
裴越沒有擡頭觀察皇帝,這個時候他不想給自己惹麻煩,但是他能感覺到皇帝在看什麼。
這也是他心中好奇的一件事。
究竟是誰要對付王平章?
如果從動機上分析,當然是陳希之嫌疑最大,然而打死裴越都不會相信,那個瘋女人能趨勢十幾位御史爲其效力。她要真有這個能耐,還有什麼必要跑去山裡當賊?光是挑動朝堂爭鬥就會讓大梁陷入混亂之中。
如果從既得利益來看,右軍機路敏極有可能。王平章壓在他頭上很多年,而且從這老頭的身體狀況來看,只要開平帝打算繼續維持軍中的平衡,他還會繼續壓下去。沒人願意去屈居人下,只要王平章倒了,路敏接任左軍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當然,從這個角度分析,穀梁也有嫌疑,他已經具備進入西府的資格,只要王平章和路敏倒下一個,他就可以直接擢升入府。
從大梁朝堂的格局判斷,文官也有嫌疑。這不是因爲他們嫉妒王平章的權勢,而是文官集團天然就要維護皇權,一個掌控軍中大權十多年的實封國公很有威脅,史書上此類權臣的野心並不罕見。
裴越甚至覺得,或許這些御史只是因爲心中的憤怒和公義——山賊在京都外圍殘殺數千手無寸鐵的百姓,必須有人爲此負責。
如果柳真沒有說那番話,裴越可能會認爲這種可能性最大。
但是當柳真問山賊的來歷,他就知道這事沒有那麼簡單,這位監察御史絕對知道些什麼,或許有人對他做過暗示。
開平帝看過一圈之後,對王平章說道:“魏國公,對於柳真的指控,你是否承認?”
王平章出班站定,拱手道:“陛下,臣年老體衰,兼之近日久病難愈,故而乞骸骨,望陛下恩准。”
滿殿死寂,裴越甚至能聽到不遠處那些人的心跳聲。
一直以來,他對王平章的印象比較模糊,雖然見過兩次。
陳觀鎮軍議上,這人三言兩語便將京軍悍將壓服,顯示出他在軍中的權威。除此之外裴越便無深刻的印象,儘管知道對方不是浪得虛名,可是和認知中的“大梁軍中第一人”這個名頭有些對不上號。細細想來,大概就是沒有在這位老人身上看到那種睥睨天地的霸氣。
甚至在某些時候,他覺得穀梁都要更霸氣些。
此時聽着王平章的對答,
他愈發有些看不透這個老人。
以退爲進之策不算稀奇,面對十三位御史的聯手彈劾,貴如國公也必須小心應對,暫時避避風頭是很正常的選擇。然而裴越自信自己的眼光不會錯,他很肯定王平章這句話出自真心。
真的是因爲疾病才選擇急流勇退嗎?
開平帝看着王平章臉上罕見的一抹倦色,淡淡道:“不準。”
王平章沒有多言。
趴在地上的柳真決然道:“魏國公,稱病就能推卸罪責嗎?京都外圍死去的數千百姓何其無辜,往後歲月你可能直面那些慘死亡魂?”
“放肆!”洛庭皺眉斥道。
王平章微微搖頭,然後說道:“柳御史,那些山賊戰力確實不凡,又熟悉京都外圍地形,一心屠戮百姓,面對京軍則是望風而逃,憑藉一人雙馬躲避追擊。此事的詳細過程,我已經寫成奏章呈遞御前,兩府亦有抄錄,並非不可告人之事。縱觀前後戰事,京軍從無懈怠,亦不曾貽誤戰機,無過反而有功。”
柳真咬牙道:“敢問魏國公,山賊從何而來,爲何有這等戰力?”
王平章答道:“不知。”
柳真怒道:“爲何不查?是查不出來,還是不敢查?!”
“沉默雲!”開平帝沉聲道。
“臣在。”沉默雲出班應道。
開平帝擡手指向柳真,將要掃向後面那羣御史時強行停下,冷冷道:“將此人帶下去!好好審!”
“臣遵旨。”
沉默雲以目視之,便有兩名廷衛上前,將柳真拖出殿外。
柳真悲聲高呼:“陛下!數千百姓豈能枉死?豈能不查——”
一名廷衛猛地伸手,將他的下巴卸掉,便只剩嗚嗚之聲。
裴越心中泛起一絲涼意,如今他已弄不清楚,柳真此舉到底是要針對王平章,還是要將那個塵封十四年的蓋子揭開。
他唯一能確定的是,柳真與陰謀無關,他只是連自己都不知道被人利用的棋子。
或許,柳真猜到了一些,卻還是願意做這枚棋子,只因他想爲那些無辜慘死的百姓討一個公道。
開平帝胸膛微微起伏着,有些厭憎地對那些還跪在地上的御史說道:“若想繼續跪, 去殿外跪着。”
御史們稍稍猶豫,終究還是不想步柳真後塵,被關進太史臺閣的監牢裡,只得起身回到自己的位次上。
王平章並未站回去,面向開平帝微微躬身道:“陛下,老臣方纔並非巧言脫罪,實乃病體難愈,恐耽誤軍中大事,故而望陛下恩准老臣辭去左軍機之職。”
開平帝沒有任何猶豫道:“不準。”
見王平章還要懇求,他有些不耐地揮手道:“既然病了,你就回府休養,何談辭官?西府的事情暫時交給路敏和知院處理,等你養好病之後再回西府坐鎮。”
王平章心中輕嘆,行禮道:“老臣領旨謝恩。”
這件事算是暫時了結,但就連裴越這個新丁都能看出來,王平章確實萌生了退意,卻不知和陳家的往事有沒有關聯,亦或者是以退爲進一石多鳥之舉。
不過隨着御史對王平章的指控失效,山賊之事終於塵埃落定,他的爵位總算穩穩落入囊中。
然而這時右邊武勳隊列中一位黑麪漢子出班奏道:“陛下,臣有事啓奏。”
開平帝嘴角泛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奏來。”
黑麪漢子大大咧咧地站在中間,指着裴越說道:“陛下,臣要彈劾這個小子。”
裴越無奈地看着對方,很想問一句:大哥你誰?咱們認識嗎?上朝很累的,你看着這麼憨就不要來搗亂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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