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子夜的推選還有不到半個時辰,進營不久的諸王忙着拉攏本族勢力,十二位將領則回各自的帳篷稍事休息,他們已經使盡一切手段,只等最後結果。
上官如盯着那頂帳篷望了一會,退到黑暗中,極小聲地說:“你瞧,沒有陷阱。”
觀察的時間太短,有陷阱也發現不了,顧慎爲沒吱聲,快速轉移到另一處隱蔽位置,繼續觀察。
軍營裡到處都是默哀的士兵,給夜行增加不少麻煩,好的一面是他們的哀悼很專注,偶爾切切私語,大多數時候甚至不怎麼擡頭,而且燈火仍然很少,留給夜行人大量的陰影。
即使是小時候,上官如也不是一名善於配合的殺手,中斷訓練多年,這一點更加明顯,她沒有自動防護身後,而是跟龍王並肩觀察。
“離曼對你很忠誠,看在他的面子上也該救人。”. .
顧慎爲退到相對僻靜的地方,“先去會會這位骨倫都尉。”
一片黑暗之中,顧慎爲仍能感受到上官如欣喜的笑容,“等等,有個條件。”
“龍王從來不吃虧。”上官如壓低的聲音中滿是笑意。
“而且還非常固執。”
上官如知道龍王的條件是什麼了,笑意馬上消失,“你非得知道一切?”
“這是我能活到現在的主要原因之一。”
上官如沉默片刻,開口時顯得十分氣惱,“好吧,我告訴你野馬託人帶來的許諾是什麼。”
“嗯。”顧慎爲決定一步一步來,他的確不喜歡矇在鼓裡,即使對方是出於善意。他也希望掌握所有信息。
上官如又沉默一會,然後語速極快地小聲說:“野馬把你許諾給我?”
“什麼?”
“野馬說他很快就將展示能夠致你於死地的實力,但他會饒過你一次,在那之後我可以再做決定,可我根本不相信他有這個本事,所以……”
上官如越說越氣惱。她不喜歡被迫吐露心事,更不想承認她曾經認真考慮過野馬的許諾。
黑暗中傳來溫和的聲音,上官如幾乎誤以爲那是歡奴而不是龍王,“我知道了,野馬的確沒有這個本事。”
顧慎爲沒有再問下去,轉身準備接近骨倫的帳篷,上官如仍顯氣惱地說:“想要我不被收買,你最好活得好好的。”
顧慎爲身形稍頓,“好。”說罷繼續前進。
上官如反而愣住了。她突然想叫住龍王,因爲骨倫的求助的確可能是一個陷阱。
骨倫正襟危坐,手扶刀柄,身邊沒留任何隨從,發現帳篷裡多了兩個人,他擡起頭,神情嚴肅得像是要立刻拔刀。
“你們能感受到士兵的失望與憤怒嗎?”
“有一點。”上官如小聲說,暗自鬆了一口氣。這裡的確沒有陷阱。
“因爲他們現在只表現出這一點,更多的情緒隱藏在心中。當它最終顯露出全部真容時,該有多大的力量?”
“忠誠會讓他們控制情緒。”顧慎爲說。
“近侍軍爲之奉獻忠誠的人已經不在了。在士兵心目中,老汗王上天成神,所謂暗殺,不過是王爺們爲了打擊對手而編造的謊言。大都尉纔是十萬士兵真正在意的人,暗殺他的人愚蠢透頂。以爲換一位聽話的大都尉就能順理成章地得到整支軍隊的效忠。”
“不是這樣嗎?”顧慎爲覺得骨倫的話中透露出重要信息,與他的某些想法不謀而合,他願意繼續聽下去,哪怕時間已經所剩無幾。
“在整個草原,近侍軍都是一支特殊的軍隊。這裡的士兵並非從出生開始就必須忠於某位王爺,大都尉能得到士兵的效忠,靠的不是身份地位,而是積年累月的同甘共苦。外人不瞭解這一點,因爲大都尉是老汗王的弟弟,大家想當然地以爲這解釋了一切。大部分軍官也不瞭解這一點,他們只服役十年,從踏入軍營的那一天起就計算着回家的時間,精力都用在結朋交友、建立小圈子上,從未關心過士兵的真實想法。”
“士兵們想爲大都尉報仇?”上官如小心翼翼地問。
“聽,聽這滿營的沉默。”骨倫消瘦的臉上顯出一絲興奮與狂熱,“這是復仇的第一步,王爺與將領們卻將這看作服從,全然不知危險就在身邊。”
“突爾珊,他是普通士兵出身,肯定知道大家的真實情緒……”
“出身並不意味着一切,大都尉來自王族,卻能與士兵打成一片,有些人剛邁出一隻腳,就忘了從前的出身。”
骨倫似乎不太看好軍官們選出的突爾珊,這讓上官如很是疑惑。
骨倫從腕甲裡抽出一張折成長條的紙,“這是大都尉生前交給我的最後一道命令,請龍王收好。”
顧慎爲走上前,沒有馬上接過紙張,而是問道:“爲什麼是我?”
“大都尉信任日影王,日影王信任你,就這麼簡單。”
顧慎爲接過紙張,心裡很清楚這意味着什麼。
骨倫從身邊又拿起一份捲成圓筒的紙,“這是我以副都尉名義下達的命令,持有它,龍王可以在營地裡殺死任何非近侍軍將士的人,只要這個人的職位低於我。”
這是一次不同尋常的交易,雙方沒有任何承諾,顧慎爲卻覺得這比任何一次都值得遵守,他帶着張紙,轉身向帳外走去。
上官如沒有動,“你爲什麼不向阿哲巴他們講明真相?”
“他們也是軍官,心裡只有多敦王子,沒有普通士兵,即使這樣,他們仍是北庭最優秀的青年,應該活下去,給草原留下一點希望。”
上官如聽出了垂死的味道,不禁悚然心驚。
骨倫露出一絲微笑,“衰落與混亂都是暫時的,草原人知道怎麼熬過這一關。”
上官如追上龍王。幾步之外就感受到那股凜冽的刀劍之氣。
“你回去。”
“不。”
“你要證明咱們兩個仍在比試輕功。”
“可是……”
“如果你決定遠離鮮血,就不要以任何藉口再靠近它。”
龍王像一樓青煙消失在黑暗之中,上官如突然心生恐懼,但她馬上調整心態,施展輕功向龍王的帳篷跑去。
骨倫給予龍王一項意外的任務,顧慎爲接受它不只是因爲上官如。事實上,她只在一開始起了推動作用,當他決定接過紙條時,心裡想的全是那五名護衛。
五名護衛悄無聲息地制伏了三十幾名軍官,顧慎爲覺得這對自己是一個威脅,他也決定悄無聲息地解決問題,骨倫的命令沒必須現在就用。
被俘的軍官關在主帳附近,顧慎爲沒有直接去救人,而是在營地裡繞了一個大大的圈子。
木老頭說得沒錯。十萬人的營地非常龐大,幾乎相當於一座小型城市,顧慎爲走的是一條有選擇的路線,因此很快就找到了他真正需要的幫手。
剛一入夜,五名少年殺手就潛入軍營,等待龍王的召喚。
莊重的鼓聲響起,既是在向遇刺的大都尉致哀,也是宣佈推選開始。百餘名千夫長和十二名主要將領每人都能投出一票,諸王現場監督。並親自計票,天亮那一刻宣佈結果。
木老頭站在帳篷門口,對着第三次掠過的身影叫道:“龍王認輸吧,刀劍第一已經夠了,輕功還是留給好姑娘吧,各有所長。比如我比較聰明,上官飛比較笨,這都是註定的……”
顧慎爲停在木老頭身前,“看來我需要學的東西還真多。”
上官如很快折返,“再多跑一會我可就沒力氣了。”
三人剛進帳篷。方聞是一路氣喘跑過來,他沒資格進主帳,只能跟龍王一塊等候消息,“有人說龍王滿營地上躥下跳,我說這絕不可能……”
“是真的,我跟上官教頭比試輕功,輸了。”
方聞是目瞪口呆,“這個……這是近侍軍營地,有點……明目張膽了吧?”
“沒人在意,還有人衝我們叫好呢。”上官如笑道。
方聞是連連搖頭,龍王跟這個女人的關係他是永遠也搞不懂了。
一羣人匆匆忙忙地跑來,看樣子比軍師還要急迫,只是沒他喘得那麼厲害,領頭人是日耀王託賽的部下金剛頭陀,“龍王在不……哦,你在。”
看到龍王就站在帳篷裡,金剛頭陀顯得非常意外與尷尬,咳了兩聲,“龍王剛纔離開帳篷去哪了?”
上官飛搶在木老頭前面站出來,“禿兒金剛,你家王爺也不敢對龍王如此無禮。”
金剛頭陀臉一紅,狠狠瞪了上官飛一眼,語氣卻緩和下來,“龍王恕罪,我一時着急,可這件事很重要,請問龍王是不是離開帳篷了?”
“嗯,離開了一會。”
“真是巧,龍王離開這一會,營地裡死了五個人。”
“的確挺巧,不管死的是什麼人,請代我向他們的主人表示痛惜。”
“這五個人不是你殺死的?”金剛頭陀有些氣急敗壞。
上官如插口道:“龍王跟我比試輕功,許多人都看到了,哪有工夫去殺人?”
金剛頭陀急了,一揮手,幾名隨從擡出五具屍體往地上一放,“難道這不是龍王的刀法嗎?”
木老頭瞧了一眼,哈哈大笑,“你這個禿子還真是沒眼力,誰不知道龍王一招斃命,必中咽喉,這些屍體傷痕累累,被砍了起碼幾十刀,你竟然說這是龍王的刀法。”
金剛頭陀眼中冒火,剛想說這些傷痕都是死後補刀,遠處跑來一名信使,大聲叫道:“不好了,俘虜全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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