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在地上的箭矢在微微晃動, 與近侍軍士兵臉上的嘲弄表情相得益彰。
他們曾經毫不留情地殺死過好幾位王爺,連同數百名貴族軍官一起獻祭給老汗王;眼前所謂的“小王殿下”也是因爲那場殺戮才得以繼承王位,近侍軍完全有理由輕視他。
舒利圖覺得腿在發軟,那名陌生的士兵就像是嚴厲的爺爺,讓他覺得自己一無是處,與此同時也在怒火中燒——
他從來沒敢向爺爺顯示過哪怕一點怒氣,今天他要破一次例。
舒利圖邁過威脅性的箭矢,儘量用冷靜的聲音問:“北庭騎兵可以背叛誓言嗎?你們已經放棄近侍軍之名,並且表示向舒利圖三個字宣誓效忠;那是騙人的謊言?還是你對效忠的含義另有理解?我命令你,下馬請罪,讓開道路。”
士兵的神色有些慌亂,顯然沒料到小王殿下會如此強橫。他又向同伴們投去詢問的目光,可其他士兵卻出賣了他,撥馬讓到一邊,向小孩垂首致意。
士兵似乎屈服了,看他的樣子是要下馬,但是在最後一瞬間,他調轉馬頭,向營地深處跑去。
不管怎麼說,這是一次小小的勝利。舒利圖開始明白老汗王話中真正的意思:權力是天生的,可除非你主動把它握在手中,否則它永遠都只是躺在眼前,毫無用處。
舒利圖努力平復激動的心情,回過頭來,才發現自己犯一個不小的錯誤,——嚇走士兵的不是自己的強硬,而是一大羣普通士兵。
至少有近百名士兵從附近聚集過來,站在小王殿下身後。或握刀,或拉弓。他們早就對近侍軍的獨立特行與高人一等感到不滿,正好藉此機會表達一下。
莫林仍在觀察,如何應對這些主動站出來的士兵,纔是對舒利圖的真正考驗。
舒利圖儘量挺直身體,目光掃過。在每一張面孔上都稍做停留;就是從這一時刻起,他會努力記住每一張可能有用的相貌,以後還要記住更多的人名。
士兵們感到自己受到了重視,紛紛躬身,收起兵器向後退去。
莫林走過來,兩人終於進入近侍軍半封閉的營地。
“殿下做得很好。”
“可那名士兵還是跑了。”
“近侍軍變得散漫了,殿下得讓他們重新習慣束縛。”
“他們的確散漫了。”
舒利圖放眼望去,看到的盡是冷漠與狂傲,——士兵們或坐或站。兵器隨意地丟在一邊;不屑地看着兩名“外人”,全無敬意。
“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忘記如何打仗,成爲一羣只知道衝鋒射箭的匪徒。”舒利圖壓低聲音,心裡卻爲這支北庭最精悍的軍隊感到悲哀。
遠處,十幾名士兵擡着什麼東西,緩步走向一堆篝火。
“那是什麼?”舒利圖問道。
“好像是一名軍官。”
“是阿哲巴。”舒利圖認出來了,擡腿向那邊跑去。
阿哲巴仍沒有放棄希望。大聲說道:“老汗王已經死了,迄今沒有安葬。難道你們一點都不關心嗎?”
“老汗王是不死之身,他昇天成神了。”託舉他的士兵總是同一句回答。
“你不相信,我們就送你上天去看看。”另一名士兵說道。
舒利圖展開雙臂擋在路上,氣喘吁吁地說:“停下!你們瘋了嗎?竟然要在軍營裡燒死自己的將領?!”
“老汗王需要他。”士兵的回答異常冷靜。
越來越多的士兵聚過來,有人說了一句,“他是老汗王的重孫。”衆人紛紛點頭。
舒利圖心中一顫。發現自己可能也是老汗王“需要”的人。
顧慎爲正在安排幾天之後的射箭比武,一名士兵匆匆跑來報告說,小王殿下被近侍軍劫持,一同被抓的人還有阿哲巴。
顧慎爲趕去救人的路上碰到了方聞是。軍師一臉“早知如此”的表情,他一直就不相信近侍軍。認爲他們的效忠只是暫時的。
守衛通道的近侍軍已經增加到數百人,與之對峙的則是數量差不多的普通士兵,隨着消息的傳播,雙方人數仍在增加。
顧慎爲下達的第一道命令是讓普通士兵解散,然後解下刀劍交給龍翻雲,一個走進近侍軍營地。
說是劫持有些過分了,舒利圖與阿哲巴沒有遭到捆綁,只是被人羣包圍。舒利圖正在慷慨激昂地與近侍軍士兵辯論,“阿哲巴是軍中最厲害的神射手,與聖日王的比武還要依仗他的箭術,你們燒死他是在自斷手腕。這跟通敵有什麼區別?難道你們寧願戰死沙場?”
士兵們的回道總是很簡單,“我們不怕死。”“老汗王要這樣。”
龍王的出現讓大家都安靜下來,許多人仰頭尋找那隻大鵬鳥。
“出來一個人跟我說話。”顧慎爲的神情跟近侍軍士兵一樣冷漠。
士兵們猶豫許久,終於走出一個人。那人既不肯說出姓名,也不肯報出軍職,“阿哲巴是近侍軍軍官,理應上天服侍老汗王,龍王許諾過我們的。”
“我許諾將你們的要求傳達給小王殿下,可沒同意你們現在就獻祭。”
舒利圖面紅耳赤,“我不同意,獻祭必須停止,我命令你們退下。”
士兵們不動,但也沒有上前搶奪阿哲巴。
“誰也不能違抗老汗王的命令,”那名士兵說道,“請小王殿下讓開。我們爲你做戰,這是我們應該得到的報酬。”
舒利圖正要說話,在龍王的暗示下又閉嘴。
“沒錯,誰也不能違抗老汗王的命令,阿哲巴該不該獻祭,就讓老汗王決定吧。”顧慎爲看着迷惑不解的人羣,繼續道:“老汗王雖然昇天,但在人間還留下了一些衣冠,我這就去把它們取回來,或許老汗王會願意重返人間,向你們直接發出命令。”
舒利圖心跳如鼓,擔心如此簡單的謊言會不被接受。
“好。”士兵代表在用目光向同伴們尋求意見之後回答道,“可要是老汗王不喜歡這些衣冠,我們還得執行最初的命令,把軍官們全都獻祭。”
“很合理,請小王殿下回帳。”
士兵還沒表示反對,舒利圖已經大聲說道:“不,除非阿哲巴跟我一起離開,我絕不走。”
阿哲巴搖頭。顧慎爲冷冷地表態:“小王殿下可以隨自己的意思留下或者離開,不會受到任何限制。”
“當然,老汗王要的只是軍官,天上的子孫已經夠多了。”士兵說道。
近侍軍的“劫持”行爲引發了衆怒。剛一出離營地,方聞是就迎上來說道:“龍王得小心了,其他士兵都很憤怒,可別發生內鬥。”
莫林沒有被扣押,跟着龍王一塊走出來,上前說道:“我去取老汗王的‘衣冠’。”
“咱們一塊去。”
老汗王的頭顱現在太搶手,顧慎爲不放心莫林一個人行動。
方聞是還在嘮叨,顧慎爲對他說:“把這當作一次機會吧,或許很多問題都能一次解決。”
“可也能導致前功盡棄。”方聞是明白龍王又要冒險,而他更喜歡按部就班。
顧慎爲作了一番安排:只率領五百名士兵出發,其中一半是近侍軍;沒帶護衛,卻單點木老頭和屠狗跟隨。
望着遠去的塵煙,鐵玲瓏有些不滿,“龍王爲什麼不帶我去?我這個貼身護衛只是擺設嗎?”
“龍王自有主意。”初南屏沒想那麼多。
韓無仙望着遠方,心裡也有一個主意,“我該動手了,綠眼小妹妹,你可以跟我走。”
“去哪?呃,我幹嘛跟你走?”鐵玲瓏從韓無仙那裡學過武功,忌憚與警惕卻一點也不沒減少。
“去救我女兒啊,你可是答應過的。”
“我答應過,可你動手太晚了吧,那個薩滿招供好幾天了,你纔想起來?”鐵玲瓏從聶增手裡搶來的那名俘虜,曾經見過韓萱。
“呵呵,因爲我瞭解叛徒們的把戲,所以一點也不着急。”
鐵玲瓏猶豫不決地看了一眼初南屏,少年劍客說:“我跟你去。”
“好吧,救出你女兒,我的諾言就算完成了。”
“當然。”韓無仙轉身看着聶增,“這是練習輕功的好機會,你也得去。”
聶增點點頭,發現那對綠眼珠正怒視自己,於是還視回去,可沒堅持一會就敗下陣來。
上官雲笑道:“也算我一個吧,美女佳人的召喚力總是很強大。”
上官飛與孫神醫站在一邊,發覺衆人的目光投來,前一個連連搖頭,“我只聽龍王的命令。”後一位揪着小發髻,“我武功不高,還是不給堂主添亂了。”
韓無仙又坐回聶增背後的藤椅裡。一行人離開軍營,先是順着龍王的足跡前進,很快就轉變方向,到了傍晚時分,兩夥人已經相距數十里。
從軍事的角度看,整個龍庭都已經歸屬小王舒利圖,包括北邊的王宮。
在一片廢墟當中,王宮是唯一保存完好的區域,住在裡面的人卻少之又少,老汗王的遺體仍然停放在這裡。
頭顱也藏在此處。
莫林請求龍王將五百名士兵留在外面,只帶寥寥數人進去。
木老頭躍躍欲試,因爲他從龍王的神情中猜出,今晚會有一場殺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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