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竟乖乖地走了出去。外面日頭快要落到底了,窗口還有幾縷金光落在地上,微風輕輕吹,晃着窗簾上的流蘇,那幾縷金光便在大理石地面上跳來跳去。
常安坐在那竟看得出神。
周勀從廚房走出來便看到了這麼一副場景:餘暉籠罩的客廳,她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雙腿併攏略往一邊斜,兩隻手交疊着放在膝蓋上,脊背挺得很直,臉上面無表情,如果不是因爲額頭包了一圈紗布,她那模樣根本看不出一點失落和憂傷,可是等周勀走近,看清她幽幽然的眼睛,突然心疼無比。
她獨自坐在那的樣子充滿了孤獨感。
周勀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她本就是一個口是心非的人,總是擅長演戲,總是擅長撒謊,這些以前就知道的啊,爲什麼還要答應她分居的要求。
他就不該走,不該配合她所謂的“分來冷靜”,都分來了還冷靜個屁。
“好了。”
常安聽到動靜,轉過身時一碗麪已經擱在面前,她擡頭看了他一眼。
周勀:“不用這麼看我,先把面吃完。”
常安笑了笑,“好啊。”
折騰半天確實有點餓了,她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周勀竟有些緊張,“怎麼樣?”
“還不錯。”
他暗籲一口氣。
常安連續吃了幾口,擡頭見這男人一直坐在自己對面,便問:“你還不走嗎?”
“等你吃完再說。”
常安看得出他似乎有話要講,便低頭安安靜靜吃麪,不再多問。
很快一碗麪見底,湯都喝了好幾口,難以想象啊,不知是這男人廚藝真的不錯,還是自己嘴巴沒以前刁了,一碗簡單的番茄雞蛋麪都吃得很是滿足。
吃完她抽紙巾擦了下嘴,“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周勀又輕籲一口氣,“我以爲你會直接先問。”
看吧,他們之間的相處方式總是這樣,一個不問,一個不說。
常安笑了笑:“我沒什麼好問的。”
周勀:“那下午你跑什麼?”
常安:“只是單純的不想見到你們。”
周勀:“你不會是懷疑星星肚子裡的孩子是我的吧?”
常安眉頭皺了下,但很快就鬆開了,“怎麼可能,我知道你和她不會走到那一步。”
周勀:“你就這麼肯定?”
常安:“嗯,很肯定,因爲如果你真的想跟她發生點什麼,不會等到現在。”
他們“兄妹”倆曖昧這麼多年,如果周勀真有這份心,按周歆那性格根本不會拒絕。
常安:“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算長,但我覺得自己還算了解你,你做事很講究原則性,不管是你和方如珊之間,還是你和星星之間,肉體與感情拿捏得很準,更何況你還要顧忌你爸媽和爺爺,所以我其實一早就知道你和星星不會真的怎樣。”
周勀驚訝於她會說出這些話,天,簡直匪夷所思。
周勀:“那你爲什麼還要生氣?”
常安:“我沒有生氣。”
周勀:“要求分開一段時間,這還不是生氣?”
常安又笑:“當然不是了,你以爲我會跟你之前交往的女人那樣賭氣嗎?不會的,我真的只是單純地想跟你分開一段時間,彼此也能理清楚關係,並想想以後該怎麼走下去!”
周勀幾乎倒抽一口氣。
媽的太難了,他初中就開始早戀,19歲就有了第一個女人,大學更是三條兩天換伴侶,自詡接觸過的女人也不在少數,可面對常安他真是一點轍都沒有。
她說想靜靜,卻不是賭氣,是真的想靜靜。
這不是常規玩兒法啊!
“常安。”周勀揉了眉心,“你在怪我前段時間一直沒有聯繫你對嗎?”
“不是。”
“我承認自己有問題,我冷了你那麼久,可是當時我在想,你能不能也偶爾哄哄我?或者就算不哄也行,你主動給我打個電話,罵我幾句,撒點嬌,或者乾脆跟我吵一架都可以,但二十多天你毫無音訊,等我聯繫你的時候才發現你已經把我拉進了黑名單,還刪了我的微信。”
那是一種什麼體驗呢?
他就混賬了這麼一回,想着逼她鬧一下,鬧才能證明她心裡有他,所以忍着熬着不主動聯繫,輾轉去了好幾個城市,用工作麻痹自己,可是天知道他忍過了多少個想衝回來見她的夜晚,直至半個多月過去,她一點聲音都沒有,周勀意識到她大概從不會主動服軟的,錯了,算了,他還是主動認輸吧,所以給常安打了電話,結果發現號碼已經打不通。
多可怕!他每天咬牙忍着僵着,巴巴等着,等不下去了再說服自己投降,自己給自己加足了內心戲,足足二十多天破功,自以爲已經很了不起,可結果呢?結果不僅他被拉進了黑名單,這女人甚至已經完完全全適應了沒有他的日子,直至把他的號碼屏蔽,微信刪除。
二十多天吶,二十多天說短也不短,畢竟沒有哪對夫妻會真的二十多天不聯繫,可是說長也不長啊。
“你當年爲了能夠回來見陳灝東,吃藥酗酒絕食,最後甚至不惜跟我假結婚,獨自支撐了五年都沒放棄,可是到了我這裡,短短二十多天就已經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周勀說這些話的時候低頭搓着手指,竟有種極其消極的自暴自棄。
想想也是可笑吧,他都過三十了,竟然到這年紀還爲這種事跟她玩“冷戰”的幼稚遊戲,而且還玩輸了,輸得極其難看。
“算了,不說這些,我先道歉!”他徹底垂下頭,哪還有一點平時肅傲的模樣。
常安也是十分震驚,她完全沒想到周勀原來在意這些。
“你…”她抿了下嘴脣,“二十多天沒有跟我聯繫,說到底明明是你在賭氣吧!”
“……”
周勀擡頭看了眼,像是一語被她點穿。
“可是你怎麼不問問我爲什麼會突然出現在北京?”
周勀眉梢皺起,他之前打不通她電話,又被刪了微信,知道她肯定是生氣了,後知後覺才發現自己可能闖了大禍。
她多難哄啊,要真動氣,估計得花好大心思才能讓她消氣,可剛巧那幾天他也在北京,匆忙買了機票回雲凌,路上想了很多哄常安的法子,結果開門卻發現家裡根本沒有人。
那會兒周勀已經不是焦慮這麼簡單了,電話打不通,微信聯繫不上,人也不見了。
“我當時回來發現家裡沒人,第一反應是猜測你回倫敦了,可是剛好章律師聯繫我,說你託他幫忙約孫正道探視的時間,我才知道你可能去了北京,於是當天又買了機票再飛過去。”
窮折騰,但周勀當時只以爲常安在賭氣。
“那你怎麼知道我會住在北京飯店?”
“起初只是想碰碰運氣而已,覺得你沒什麼方向感,自己去北京應該會選住過的地方,所以讓徐南想辦法去查了入住信息,結果真的被我猜中了,你果然住在北京飯店。”
周勀還記得當時拿到房間號時激動的心情,馬不停蹄地跑過去,敲門,想見她,惴惴不安,所有心情和表現都像個剛剛談戀愛的毛頭小子,可怎麼也沒想到開門的竟然是陳灝東,打着赤膊,鬆着褲釦,與只裹了浴袍的常安共處一室。
他當時真的整個人都懵了,連一點思考的餘地都沒有。
第一次,人生第一次當了逃兵。
“我覺得那天我沒瘋也算本事,後來想想真是窩囊透了,我應該衝過去揍他一頓!”
常安苦笑,看吧,她就知道他還是介意,可是想想又不難理解,畢竟沒有哪個男人看到那幅場景還能保持理智。
“那爲什麼沒有揍?”
爲什麼呢?周勀又揉了下眉心。
“大概是因爲怕吧,怕看到的都是事實,又怕真的揍了就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
常安一驚,“挽回的餘地?”
“你不懂?”
她自然似懂非懂,“不是很明白,你…”
她回想那天在北京,周勀看到她和陳灝東共處一室之後直接調頭走了,當時陳灝東還說要去解釋,可是她什麼都沒做,因爲已經抱定了周勀誤會並且不原諒她的打算,可是幾個小時後他一身酒氣的過來敲門,上來就把自己困在懷裡。
她能夠感覺到那晚周勀的無助和痛苦,只是當時她不敢確定,或者說不敢相信。
“你…你該不是打算…”常安不知道如何表述,簡單組織了一下語言,“這麼問吧,如果,如果我真的跟他發生了什麼,你也打算原諒我?”
這真是一個可怕的問題。
周勀別過頭去,無力笑了笑:“你覺得我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什麼意思?”
“常安,你是不是真的從來都沒看出我有多害怕失去你?”
害怕到什麼程度呢?害怕到即使知道她和陳灝東有一腿,甚至親眼見到他們衣衫不整地共處一室,他也能欺騙自己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願意把痛苦都壓制在心裡,只要她還在,只要她還是周太太,他可以說服自己不去計較她有其他男人。
天哪,這真是一個極其沒有尊嚴且窩囊的答案,可那晚他還是去敲了常安的房門。
“在尊嚴和你之前,我只能選後者。”
包括後來答應她“分居靜一靜”的要求,歸根到底,不是他冷漠,恰恰相反,是太過縱容,或者在這段關係中太過處於下風。
周勀自嘲般將雙手合十扣在自己鼻樑上。
“常安,你無法想象,我有多害怕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