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在說什麼?她根本就不是那種人!”彷彿那些有辱人格的話語刺在自己身上,陸西城鬱憤地看着林音的面無表情,無法自制地叫了起來。項目瞪口呆地望着劍拔弩張的三個人,腦袋不停地在三個方向之間轉來轉去。
“你還有力氣對我吼?……”梅寧芝怒不可遏地指着林音的臉。是的,林音是東城最優秀的學生,是梅寧芝在嘗試了多次失敗後不得不做出的選擇。她理應避開這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原因之一,自己最見不得有人比兒子優秀,而且還優秀那麼多;原因之二,林音是個女生,而且還是個很美麗的女生。
不過,再沒有比她更適合當家教。
因爲西城討厭窮人,至少不會發生什麼其他的麻煩事。
爲了讓林音答應當陸西城的陪讀,她甚至還特意將林音碌碌無爲的父親調動到北辰集團旗下,當上了倉儲主管。
“我是讓你來教他讀書的……你到底——”梅寧芝染着紅指甲的纖長手指指着林音的鼻尖,指甲就像是要戳上她的臉,“想從西城的身上得到什麼?”
“陸夫人,我沉默並不代表我默認,只是因爲您是長輩,是僱主,還是我父親的上司!”林音禮貌地甩開梅寧芝的手,眼裡透着不容忽視的力量。
這下連梅寧芝的目光中都閃過一絲怔忪。
“好了好了,”“毛利小五郎”急忙攔上去打破僵局,“幾個孩子都受了傷,等會兒讓醫生詳細檢查一下……而且可能還要留孩子們做筆錄,需要令公子配合一下,很快會解決……”
“筆錄?”梅寧芝轉身逼視他,“裴警官,你是不是肩上這個星星槓槓抗累了?他是陸西城!有什麼廢話直接跟律師談。”
“陸夫人……”似乎還想再說什麼,忽然手機響起,“毛利小五郎”背轉過身按接聽。
梅寧芝扶起陸西城小聲地詢問傷勢,然後牽住他的手急匆匆往外走的時候,“毛利小五郎”掛斷電話,吞吞吐吐地攔住了她,“看樣子,事情沒這麼簡單了,火災現場發現了一個嚴重燒傷的人,現在生命垂危,如果令郎與這件事有關的話,這就是一個刑事案件。”說着他連忙搬救兵般地拽來另一個警察擋在身前,“你們幾個,給西城公子做個筆錄……”
三個少年同時震驚地仰起頭,迅速地交換了目光,在彼此眼中看到難以置信的神色。
梅寧芝也驚訝地橫臂擋住陸西城,惱怒地低喝道:“你們說話負不負責任,這種案件怎麼會和我們西城有關係?我們家西城可是一個乖巧懂事的好孩子,一定不是他的原因,你們去重點調查別人吧!”
“呃……”“毛利小五郎”掩嘴清咳一聲,幾位調查事件的警察在走廊聞聲側目,屋裡旋即傳來民警們的輕笑聲。
——這個萬衆矚目的西城大少爺,在學校裡一向以惡魔少年著稱,三天兩頭就因爲打架鬥毆一些小事件被請來這裡,梅賽德斯是西局停車場的常客,哪一個民警不認識他?
“陸夫人,如果您想爭取時間的話,最好積極配合我們的工作……您看……請回吧?”
梅寧芝臉上掛不住,失神地放開了西城的手。
這時項北急了,辯駁道:“陸阿姨,不是這樣的,縱火的事不是我們做的!西城,快跟你媽媽解釋一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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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西城緩緩地擡起頭,眼光停滯在梅寧芝裝扮略顯暗淡的精緻妝容,張了張嘴,猶豫地說:“媽,我沒有……”
“好了,西城,這事交給我吧,我來想辦法。”梅寧芝語氣輕柔地打斷了他,“你只要安心養傷就好。但是,你要吸取教訓……”
陸西城乾涸的喉嚨頓時一個字也說不出。
冰冷的四面牆壁將他禁錮在這裡,昏暗色調的燈光散發着黑色的壓抑。
母親撇過臉的一霎那,警局裡其他人都神色卻驟變得既冰冷又鄙夷的神色,讓他感到可笑。
是否有罪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在於他是否還是陸西城……
自始至終,他不過就是一個穿着華麗外衣的木偶。
驟然產生一種令人揪心的無奈與焦怒,讓他幾乎想跳起來不顧一切地砸扁那些警官謙卑而又不屑的訕笑……
那個白色的苗條身影掠過視線時,突然驚醒了幾乎無法自制的陸西城,彷彿一道無暇的壁障安全地隔絕掉所有鬱憤不安的狂躁以及四周的複雜目光。
林音的背脊筆挺地站在房間中央上,背過手抓住陸西城的臂彎,堅決擋在他的身前,他從未在這隻動不動就喜歡揮爪子咬人的貓女身上看到過這般嚴肅無畏的氣勢,“我贊同你們的看法,陸西城的確不是一般意義上的乖學生,然而,我有必要澄清一點,請各位首先要相信陸西城說的話!這場火確實跟陸西城、項北還有我無關——!如果我們是無辜的,那麼誰也不能頂着這個罪名!”
梅寧芝望着這個少女,心中冷笑:多此一舉,只要他叫做西城,整座城都是屬於他的,一把火又算什麼。
陸西城驚愕地擡頭望着林音,無法移開視線。
“毛利小五郎”不依不饒地說:“那你們爲什麼會在現場?難道只是順路回家?那麼偏僻的地方可一點都不順路,更何況,你們身上都還帶着打鬥的傷痕。”
林音被他的質問怔住了,一時之間無法回答,陸西城直直地盯着林音,似乎還沒有換過神來,項北更是一頭霧水。
周遭陷入空曠般的寂靜,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場面沉默良久,林音突然長呼了一口氣,轉過身,額頭輕輕地頂在他的肩膀上。
猝不及防的陸西城驚得撇過頭,屏息凝神,見林音難得表現出溫順純良的臉上居然掠過一絲羞赧,嬌嗔而無奈地凝視他一眼。
“事到如今……”
陸西城一時困惑地與她對視,林音眨巴一下眼睛,忽然瞟向項北,橫眉倒豎指向他,用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口氣嗔怒說:“是怎麼一回事,你們問項北啊!”
現在的林音讓陸西城簡直以爲自己看花了眼,剛纔還一臉正義的東城野貓怎麼轉眼就變成撒嬌賣乖的小女友?
項北瞪大眼睛顯然愣住一秒,忽然接到林音投過來意味深長的目光,驀地心領神會,發狂地比出顫抖的食指,惱羞成怒指着林音咆哮,“你這個蠢女人,我到底有什麼地方比不上姓陸的那個混蛋?!”
“嘴巴放乾淨點,”陸西城緊接着笑了笑,一把拉起林音的手,向項北示威般警告,“再敢招惹她,小心我讓你爬着回去。”
三人不出聲地用眼神交流着。
“恐嚇啊?在警局你敢把我怎麼樣?還打我啊?”
“我想,警官也不會贊成你騷擾別人的女朋友,對不對?”
“你……陸西城,我要和你決鬥!”
“毛利小五郎”翕張的嘴巴半晌沒有合攏,其他警察趕緊攔住躍躍欲試的項北和陸西城。梅寧芝眩暈地往後仰,而屋子裡的輕笑聲忽然盪漾開來。警官們紛紛搖着頭陸陸續續地離開了,邁出門時仍在咀嚼着男孩口中爭風吃醋的對白——兩個年輕氣盛的貴族公子在爭奪一個市井灰姑娘啊!
“現在的小孩子公然早戀的事不稀奇啦——”
“剛剛纔接到的報案,初一的兩個學生偷了家裡的錢私奔了——”
花壇裡盛開着大朵的薔薇,夜幕下的西城是霓虹燈的顏色,梅寧芝挽着陸西城的胳膊走出警察醫院大門,下臺階時,不停說教的梅寧芝被西城忽然停住腳步往後扯了一下,側過頭問:“你怎麼了?我要回公司開會,讓Chen帶你去星城醫院詳細檢查一下。”
陸西城抽出胳膊躲開她,“我沒事,您先走吧,我自己去。”
打算不妥協的梅寧芝看見林音揹着書包疲倦地走出來,和項北肩並肩地邁出大門,深邃地盯住陸西城倔強瞥開的眼睛,她卻忽然和藹地莞爾一笑,“這樣啊,和同學結伴去也好,路上注意安全。”
轉過身急匆匆地邁下臺階,清冷的白月光傾灑在從和煦忽然轉變的難以捉摸的清冷臉頰上。
司機爲梅寧芝拉開車門,凱德拉克旋即絕塵而去。
夜色之中散發着薔薇花淡淡的清香,珞櫻大道上車水馬龍的遠光燈投射在微醺的街燈上,色彩斑斕的霓虹燈將暗藍的天空輝映得猶如白晝。三個人默默地行走在路上,很長一段時間,誰都不肯主動說一句話。
“嘿!”項北揪住陸西城的袖子,打破僵硬的冷場,臂肘頂了頂林音,“沒想到,你這隻貓女也夠man啊,講義氣,我喜歡,反應快的直接可以跟少爺我相媲美了!”
林音淡笑着白他一眼,“你給了我一個超大的Superise,沒想到你的魚子醬腦瓜比你的鍋蓋頭看起來性價比要高很多。”
小正太出乎意料地沒有削尖了毒舌回擊林音,忽然在中間停住腳步扯住他們,踮起腳攬住二人的肩膀,“其實啊,我們三個人真的是心有靈犀!”
“我們三個人”,第二次出現了!
“別扯上我!”陸西城擡起胳膊,繞開項北的糾纏,掛了一臉的不耐,轉身往前走,“……跟我沒關係。”
微黃的街燈撫在那個清冽的身影上。
林音和項北怔愣地望向他。
“總是這樣又酷又拽地一個人走在前面,留給別人一個黑糊糊的背影,”項北喃喃自語般地,瞟向林音聳了聳肩膀,舉起雙手的拇指和食指,上下顛倒作出取景的方框,框住了夜色中的陸西城,黯然一笑,“他在想什麼呢?最近真是越來越搞不懂他……”
“我……”
“我們需要一個解釋,記住!不要說謊,東城女!”林音剛想開口,就被項北打斷了。說着他追逐勾住陸西城的脖子,兩個男生都被撞痛了傷口,對望着皺起臉喊痛,陸西城甩開那隻章魚觸角似的臂膀融入了濃郁的夜色裡,項北緊跟在他身後。
只留下林音一個人佇立在初秋清涼的微風中,宛如《羅馬假日》中落難的AudreyHepburn。
“西城,陸西城……陸西城!陸西城!”
貓女的聲音充斥着震懾人心的力量,陸西城倏地停住腳步,怔怔地目視前方,林音揹着大步地追了過來。她從隨身的書包裡掏出一個照相機鏡頭,遞給他,“陸西城,這個……還給你。”
在火場中,她不拍死地拼命保護的東西。
“你說完了嗎?”乾冰般的語氣就是陸西城的專屬特徵。
林音深深地垂着頭,抹了抹髒兮兮的臉頰,“拿着。”
“走開。”陸西城迅速撇開頭。
“陸西城,還有項北,請你們相信我!我沒有告密!我沒有告密!還記得嗎?我以我的人格起過誓,絕對不會告訴別人……因爲那是,那是我們三個人的秘密呀!”
林音瞪大了晶亮的雙眼,瞳孔像寶石一樣閃閃發亮,她的眼神裡流露出一種讓人無法懷疑的誠懇。
兩個原本就在強裝冷酷的男生猶豫了,之前發生的事情像電影一樣再次浮現在腦海……不得不承認,她雖然有刻薄又野蠻,但是一直生活在精緻而又華麗的圈子裡的項北和陸西城從沒有見過像她一樣倔強又真實的人。項北被林音目不斜視的雙眼盯得不自在起來,撇着頭看了看陸西城,對方冷着臉,烏黑的眼睛掃視着林音的臉,項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那張冷冰冰的臉在某個瞬間線條竟然變得柔和起來,還沒等他來得及驚訝,陸西城開了口。
“沒用的。”黑雲飄過來,遮住頭頂並不明亮的月亮,陰影投射到陸西城的身上,他的口氣很空洞,聽起來乾巴巴的。
林音擡起頭,疑惑地說,“呃?”
“相機已經……”陸西城的臉籠罩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被……砸碎了……”
怔忪了幾秒,林音忽然咧嘴一笑,捏着盒子猛敲了一下陸西城的肩膀,“可是會照相的人還在呀!”
陸西城的身子動了一下,重新露臉的月光淡淡地灑在他的臉上,臉上依舊看不出表情,他接過林音的盒子打開一看,手一直在微微顫抖,良久他才擡起頭,眼睛望向別處,“看在你剛纔在警局裡幫了我的份上,這個東西就作爲謝禮,我收下了。”
“你這是什麼邏輯,謝禮?我幫了你,應該你給我謝禮才合理吧……等一下……”林音哭笑不得地仰起頭,望着他,忽然反應過來“你是說……剛剛的意思是,謝我了?”
“比鍋蓋頭還蠢!”陸西城瞥開眼哼了一聲,冷漠的表情重新掛回臉上。
“罵她時幹嘛連我一起罵啊,”一直插不上話的項北趕緊抓住這個空擋,攬住二人的肩膀,“好啦!這個鏡頭,我們家西城少爺能收下它,就已經給你這個東城窮鬼天大的面子了……”
“項北,你的種族歧視很嚴重啊,難怪你的思想政治考試可總是不及格!”
“臉上還留着淚痕呢你就罵人?所以說女人口是心非,擅長演戲啊!假惺惺!”
“對啊,我就假了,不服就挑戰我啊,我非得罵殘你不可!”林音像貓一樣撩開爪子撲了上去,“鍋蓋頭!魚子醬!差生項!”
“你這個該死的女妖,貓精,八條腿的……西城救我……”
在這個濃濃月色的春夜裡,陸西城靜靜地轉過了身,聆聽着身後那麼熟悉的爭吵聲,擡起他疼痛的胳膊,輕輕地掂了掂那個鏡頭。不知是受傷的緣故,還是它真的很重,手心承擔的分量,直直地抵上了他的胸口。
月光清清爽爽地灑在吵鬧成一團的林音和項北身上,女生毫不客氣地揪着小正太的鍋蓋頭,擡腳在他的屁屁上狠命一踹,可憐的項北疼得唧哇亂叫,又打不過林音,大聲呼喊陸西城過來幫他。陸西城的臉上浮現了難得的微笑,他擡起受傷的胳膊,舉起廉鏡頭,對準他們。
這一幕,永遠定格在他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