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方纔黃傑那話說來,趙恆自然就是臉色一變,若要細思起來,當真是他自己聽差了。不過實際上黃傑這話其實自帶陷阱,叫人將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什麼做苦工、建天渠,然後“喀嚓”上,一個不留神便也忽略了前提是那“作惡多端”。
也就是說,黃傑可沒說要把所有被抓着的番僧胡僧都拿去做苦工,而是希望討要那些確實作惡多端,犯了法該受死刑的。至於用罪人去做工,甚至是做一些必死的工作,在大宋國朝的律法中可是有明文規定,是完全允許的!
頓時,趙恆便用手來指黃傑,罵完那句“你好狠毒”之後,便也微微張口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因爲的確是他聽差了、想差了,卻說此時趙官家卻說眼中一亮,趙恆的面色他自然瞧在眼力,便也開口道:“黃卿這般想法,倒也不錯!朕準了!”
趙恆一聽,便也身如電擊,當即便也下跪道:“父皇!此事萬萬不可!兒臣萬請父皇收回成命!”
趙官家一聽,便也冷冷道:“怎麼?朕處置幾個犯罪的僧人,也不可麼?那就依黃卿所言,查實罪證之後,直接推出去明正典刑,你道如何?”
趙恆當即臉色又是一變,也就不敢繼續求情了。
父子二人這般表演,自然叫明眼人瞧出二人關係有些緊張。不過說來倒也好理解,這皇帝老子信道,太子兒子信佛,且這做兒子還敢明目張膽跟老子唱對臺戲,稱老子信道是亂來,老子身邊的道士是妖人,言下之意不就是拐着彎兒罵老子是昏君麼?
所以,這做老子的自然不會有什麼好臉色與他,倒也沒什麼不好理解的。
見生生將趙恆氣得說不出話來,趙官家臉上的顏色便也好看多了,想想他乾脆便問黃傑道:“你那一件,又是什麼?”
黃傑鬼精靈一般的人兒,怎會瞧不出趙官家的用意,再說他那“一件”也是早有腹案,便也拱手道:“臣有上中下三策,可解官家如今所憂所惱所怒之事!”
趙官家轉頭與林靈素對視一眼,便道:“你且道來!”
黃傑便也正色道:“滅佛之事,前有三武一宗故例可尋,臣也不說什麼非得滅佛的大道理,就說前朝四次滅佛之所以不能將釋教根絕,是因爲當時做得不夠絕……或者依太子殿下之言,乃是做得不夠狠毒。所以,這下策臣以爲可以更狠毒一些……比如說,前朝滅佛,殺人毀寺其實不多,魏太武帝滅佛時,只是下旨誅戮長安的沙門,焚燬天下一切經像。不過得了當時魏太子拓跋晃阻撓拖延,廢佛的詔書得以緩宣,而使遠近的沙門聞訊逃匿獲免,佛像、經論亦多得密藏。雖然其時魏國境內的寺院塔廟卻無一倖免於難,但中原沙門卻未驚動,所以魏太武帝滅佛並未有所成。”
黃傑此話之中,故意用重語氣點了點魏太子拓跋晃,用意實在不要太明顯了,且他說着還故意對王黼和樑師成使了使眼色,樑師成瞧見後,便也對王黼也使了使眼色。王黼自然是個鬼精靈,便也迅速回憶了一下那魏太子拓跋晃的生平,但很快便對黃傑微微搖頭,示意不可。
哪知道,黃傑話音才落,趙官家便冷哼一聲道:“哼!那魏太子拓跋晃,昏聵無能,優柔寡斷,又縱容東宮官員謀逆不法,便是信佛,卻也沒落得個好下場來!”
趙官家這話說得趙恆臉色大變,他本就跪着,如今跟是彎下腰去。
其實那魏太子拓跋晃在史書裡的形象也還算不錯,史載他自幼聰慧、又有武勇,且行仁政,歷史評價倒是很高。至於倒黴的原因,史書記載當時魏太武帝身邊的中常侍宗愛卻是個性格陰險暴躁的人,有很多違法行爲,因此拓跋晃很討厭他。
而給事中仇尼道盛、侍郎任平城很受拓跋晃的寵信,都掌握不少權力,都跟宗愛不能和睦相處。宗愛恐怕自己會被仇尼道盛等檢舉揭發,於是編假話向太武帝控告二人有罪,太武帝非常氣憤,下令將仇尼道盛等綁到街市上斬首示衆,東宮內的官員們有很多被牽連進去,也都被斬首,太武帝爲此非常氣憤。後來拓跋晃便因憂慮過度生病,在東宮逝世,時年二十四歲。
不過,大夥兒都知道,歷史這東西,既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還得從字裡行間找出蛛絲馬跡,才能拼接出所謂的真相來,一如趙官家那句“縱容東宮官員謀逆不法”,或許便是拓跋晃爲何憂慮而歿的真相。
這老子親自出手敲打兒子,那還有什麼話說,於是黃傑便也繼續道:“再說,北周武帝之滅佛,意在地、利也!其時釋教與道教都是極盛,且頑僧劣士任役,未足加兵。寺地給民,又豈能富國。後北周武帝下令經像悉毀,罷沙門、道士,並令還民。其時毀寺約四萬座,強迫三百萬僧尼、道士還俗,重新編戶成家,所獲田產、錢財不計其數,便是從寺中得來的銅鐘銅器便有數千萬斤,從鎏金鍍銀之佛像上刮下的金銀,便能抵得朝廷十年稅賦之和。”
趙官家竟也懂得捧哏,便也道:“朕也奇怪,爲何這釋教僧人喜那建寺鑄銅之事,古今未改?不是說出家受戒之人,要持金錢戒麼?爲何古往今來這些僧人,一個賽似一個的貪婪,一個賽似一個的無饜?”
那趙恆聽的,更是渾身顫慄,身子伏得更低了一些。
黃傑便也繼續道:“到了唐武宗滅佛時,收穫也就更大了!史載武宗,天下一共拆除寺廟四千六百餘所,拆招提、蘭若四萬餘所,僧尼二十六萬餘人還俗成爲兩稅戶,沒收寺院所擁有的膏腴上田數千萬頃,沒收奴婢爲兩稅戶十五萬人,所收廟產錢財更是難以計數,據說那時收得的百斤以上銅鐘便有十萬,千斤以上銅鐘也是過千,還有金銀財帛、錢糧寶貝也是難以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