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的石彈不時從頭頂掠過,延安西城上的金軍就如同大風的麥浪一樣,隨着石彈的來襲,一片低一片高。這並不是懦弱的表現。畢竟,面對着致命的威脅,任誰也不可能昂首挺胸直面它。
轟一聲巨響,伴隨着土石瓦片的碎裂聲,城池東門上方的城樓被一枚石彈擊中,打崩了一角好在這韓常把這城樓修得堅固,否則恐怕得塌下來
張俊此時想下城也沒辦法,他被部將士卒護着,蹲在平頭城牆之下。到底是久經沙場的老將,膽氣還是有的,他時不時探起身來,察看着對方砲擊的程度。從城上看過去,西軍一百多座砲車幾乎沒有停止,此起彼伏地猛烈轟擊着西城
突然,他發現一顆石彈逐漸放大,竟朝着他藏身的位置砸來這位西軍叛將雙眼一眯,眼睜睜地看着石彈越來越近他的手緊握着刀柄,牙關咬得格格作響一聲震耳的巨響之後,他感覺到了一絲輕微的震動,石彈擊中了城牆,應該就在他下方不遠
暗暗吐出一口氣,他重新蹲了回去,看着身邊驚恐的將士,若無其事道:“我們的城牆極其堅固,虎兒巨砲再兇也於事無補。撐過這一陣,等西軍近前攻城,就是我軍發威之時。”
“是,是。”有部將小聲附和着。
“跑”七八步外,一個恐懼的聲音剛剛響起,緊接着便是石塊飛射,士卒慘號張俊等人尋聲望去,只見石彈擊破了一處平頭牆,將藏身在後頭的士卒全數推下城去
“孃的這砲太詭異了,一輪砲擊裡,至少有六七顆直接打在城頭上張都統,似此這般轟上一兩天,損失也不小”一名統制官大聲呼道。
張俊剛想回應他,眼前的人突然消失,一個巨大的影子從面前閃過,震耳欲聾的響聲後,他看到的是一地的血肉模糊身旁的平頭牆出現一個巨大的缺口,對面,多雙充滿恐懼的眼睛正看着他士卒們拼命往回縮,想避開這個倒黴的地方。
“不要怕,堅守崗位”張俊切齒道。
砲擊持續了整整兩個時辰,一直到中午時分才稍停一陣。張俊趁這個機會下了城,晌午時,收到報告。一座城樓被擊毀,失去作用,整個城牆上,有四十多處被打出缺口,士卒陣亡六百餘人,幾乎沒有傷者。
在他收到報告的同時,宋軍開始了新一輪砲擊……
九月二十五,黃昏。在殘陽映照下,持續了兩天的砲擊已經停止,延安西城的城牆雖然被打得千瘡百孔,但總體上仍舊完好。宋軍各部已經準備好了近前攻城作業,所有鵝車、洞屋、飛橋、撞車、壕橋、飛火炮等器械全部就位。
“宣撫相公回來沒有?”王稟在徐衛的牙帳前向士兵問道。
“那不是麼?”士兵們手指一個方向說道。
王稟回身望去,只見徐衛引着衛隊縱馬而來,他迎了上去,大聲問道:“相公,那邊打得如何?”
徐衛勒住戰馬,一躍而起,點頭:“還行,韓常組織兵力進攻,被晉卿擋了回去,殺一千餘人,還有個金軍猛安。有事?”
王稟跟着他,一面往帳中走,一面道:“砲擊已經停止,只是,整個西城的城防仍舊完好。卑職是來請求,是否如期發動近前攻城?”
徐衛解下彎刀,取下頭盔遞給士兵,坐下去捧了水碗問道:“你說過,若按往常戰法進攻,難以取得成效。如果要近前攻城,你有針對的戰術麼?”
王稟飛快地從腰帶上取下一物,麻利地平鋪在桌上,卻是一張城防圖。就是他前些日子觀察繪製而來,除了文字說明以外,還配上了精確的插圖。徐衛來了興致,水也不喝,仔細看了起來。
那圖上,不但整體,還詳細到各個局部,城樓、馬面、敵樓、城門,都標註得詳細。
王稟此時指着一處道:“相公請看,這裡是北城和東城的交界處,卑職注意到,此處的城牆不平整,有往裡凹的情況,可能是城防改造時遺留下來的。卑職建議,在正面進攻的同時,在此掘地道。”
徐衛眉頭一皺:“在金軍眼皮子底下掘地道?”
王稟一搖頭:“也不算掘地道,挖出一處坑道,然後往裡填藥”
徐衛眼睛一亮:“你是想炸城牆?”
“不錯我軍的火藥較之從前威力大增,何不一試?”王稟頗有激動道。
徐衛端起碗喝了一口,一時不語。火藥雖然在他主持之下改進了配方,提高了威力,但現在我軍這種火藥,根本不是後世運用於軍事上的那種,至多也就是裹爆竹的東西。用來造震天雷、奔雷箭、飛火砲和突火槍還成,炸山取石採礦也還將就。但用這種火藥來爆破堅固的城牆?恐怕收不到多大的效果。而且一旦決定炸城,那是一兩斤的事麼?像延安這樣高大堅固的城牆,你怕是要弄個幾千斤,成不成還得另說。
但既然沒試過,試一試又何妨?一念至此,應允道:“好,我給你兩千斤藥,炸它一炸”
二十六日,天公不作美,從天亮以前就開始下雨。近前攻城都沒有辦法,更何況爆破作業?徐衛在徵詢了將帥們意見之後,決定暫緩扣城,仍舊砲擊。
這場雨一直下了四天,直到十月初一才停。初一下午,宋軍開始近前攻城,但爆破被推後。戰令一下,數萬將士推着各色器械,在砲擊弓弩掩護下蜂擁衝向延安西城。被壓制了多日的金軍終於開始反擊。
弓弩砲車齊發威,給宋軍造成了很大的損失。只初一一天,各路西軍就陣亡兩千多人,而且根本沒有取得多大的成效。初二,繼續猛攻,可張俊憑着堅固先進的城防,硬是又給徐衛增加近兩千人的損失初三,在王稟再在要求下,徐衛批准爆破。
士兵們仍舊保持着高度的勇氣,繼續正面進攻。一支擅長挖掘的小部隊藉着洞屋的掩護,開進到預定地點,開始土工作業。他們在城牆腳下挖出了一個大坑,填藥千餘斤
正當宋金兩軍作着殊死搏鬥之時,驚天動地的爆炸聲讓兩軍士卒爲之膽裂城池東北兩面交界處,在猛烈的爆炸之後,騰起巨大的煙霧土石橫飛,聲勢駭人
可結果讓徐衛和王稟深感失望,儘管動靜極大,可爆炸之後,只是在城牆腳下炸出了一個更大的坑,根本無法撼動堅固的城牆而且爆炸產生的氣浪和飛濺的土石反倒增加了宋軍的傷亡。爆破這條路,根本走不通……
爆破攻城雖然失敗了,可這一聲巨響紮紮實實讓張俊驚得不輕。他素知徐衛的火器厲害,這一次雖不成,難保他日後還會使出什麼怪招來。遂命令各部嚴防互守,不得大意
幾天攻城,陣亡數千將士,並沒有取得什麼成效。這讓在西軍中以擅長攻守聞名的王稟灰頭土臉,他很想跟長官和同袍們解釋,不是我不成,是韓常那王八蛋把這城改得太完善了娘個批,整個一固若金湯,一點破綻都沒有可以他的性格,這話說不出口,只暗中憋着一口氣,絞盡腦汁想着新戰法。
初四,在遭受挫折以後,徐衛召集將帥幕僚檢討。
“這麼打下去肯定不行,傷亡太大。卑職建議,集中力量攻北城。”張憲第一個發言。
“原因?”楊彥問道。
“金軍改造了城池,原來的女牆齒剁都沒有了。沒有齒剁也就沒有缺口,我們的士兵爬上去,還得翻越他那道平頭城才能進攻敵人。而金軍士兵則何以通過各種排口刺殺。我特別留意了一下,北城上被砲轟出來的缺口最多,不如多集中一些鵝車,以北城爲突破口”張憲揮拳道。
“怎麼都望着城頭?城門不用攻?”徐洪質疑道。
“不是不想攻城門,金軍自己把各處城門都封死了。我部下的士兵去撞過,跟撞山沒區別。”王稟搖頭道。
“那可以炸開啊”張憲大聲道。
一聽到“炸”字,滿帳將帥一臉晦氣,還炸呢?日前費了牛勁,耗藥千餘斤,最後城牆沒炸開,自己傷了幾百人,還讓金軍看了一場煙火,想起來俅上都是氣
王稟沉思片刻,突然道:“炸城牆炸不開,但這城門就不一定這是個路子”
“就是炸它北城的城門往裡攻”張憲道。
徐衛認真地聽着,衆將大多支持張憲的建議,贊同集中力量攻北城。
“既然都是這個意思,那明日便集合諸部齊攻吧。對了,從關中徵發的民夫鄉兵情況如何?”徐衛問道。
“回相公,第一批七千人已經在路上了,不日將至。”佐官回答道。
“嗯,同州有消息麼?”徐衛又問。
“姚經略來了報告,可能是因爲雨水的關係,金軍一直沒有渡河,仍在對峙。”
徐衛聽罷,心中稍安。只要金軍援兵被擋在河東,延安打得艱難一點沒有關係。我軍有充足的物資和堅強的後勤,就是耗也耗死韓常。當下議定,徐衛令將帥們自去,準備明日集中力量攻北城。
楊彥是第一個走,當他掀起帳簾時,突然回頭喊道:“看城內起火了”
衆人嘩啦啦一片涌了出來,都朝城裡望去果然看到西城裡火光沖天,將半邊天都映得通紅營中不少將士也都強勢圍觀着,議論紛紛,怎麼,走水了?
“這剛下過雨不久,應該不至於起這麼大火吧?莫非有變?”馬擴疑惑道。
徐衛也不明就裡,若說是失火,哪會有這麼大的陣仗?天都映紅了難道是內訌?
城內,帥府節堂。
張俊斜坐在交椅上,赤luo着上身,一條從左肩膀直拉到胸前的傷口觸目驚心伴隨着呼吸起伏,傷口的皮肉捲起,血液不停地涌出一名醫官半跪在他跟前,正拿白布擦拭着創口,並灑上藥粉。
張俊的臉上滿是怨毒之色,盯着旁邊那件殘破的鎧甲,眼中幾乎冒出火來
“報張都統叛軍已經全部控制,餘衆盡皆伏誅”一將闖入節堂,氣喘如牛地報道,手中還提着帶血的大刀
“首惡務必拿住活的不行,死的也要”張俊猛擊着扶手吼道
“都統不可動怒放鬆”醫官急忙制止道。
盯他一眼,張俊緊咬着牙,怒火中燒晚間,他去各處巡營,並看望傷員。至他嫡系的一處原涇原軍營地時,起初沒有異常,統領指揮使各級軍官陪着他視察。可就在他留飯的時候,那幾名軍官趁他衛兵離開,突然發難
幸好張俊本人是士兵出身,武藝精熟,才險險避過當頭一刀混戰中,他被叛將一刀砍中胸口,若不是鎧甲防着,這一刀非要他的命不可衛兵趕到,將他搶出營去,倉皇逃往帥府
部下譁變,這本來已經夠讓人動怒了。尤其讓張俊接受不了的是,這次作亂的部隊,竟然是當初跟着他投降金軍的涇原軍舊部**母親的你說要是漢兒軍,漢籤軍作亂也就罷了,老子在涇原的時候就帶着你們,平日待你們不薄,竟然想取我性命逮着全都是個死
傷口包紮完畢,醫官正細心地囑咐他。突然他一把推開醫官,取了椅旁的佩刀,大步竄下堂去
門口,十數名強壯的軍漢正綁着兩人進來。那兩人身上還裹着鐵甲,只是頭髮散亂,渾身血跡,顯然受創不輕
張俊怒氣衝衝地搶上去,一把提住一人,厲聲問道:“說爲何作亂張某人哪點對你不住”
那人官拜統領,此時擡起頭來,臉龐已經被鮮血所污,看不出本來面目,喘息道:“城外是我們舊日同袍,城內又是鄉親父老……”
“去你母親的你倒好心說還有沒有人指使”張俊一把將刀架在對方脖子上
“張都統,你殺我不要緊。聽我一句勸,爲了滿城百姓,爲了弟兄手足……”
“老子問你還有沒有同黨有沒有”張俊發了狂那把鋒利的戰刀已經割破了對方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