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牛騎在一匹駿馬的背上,跟着大隊人馬興高采烈向東撤。
這次遼東沒白來,就在昨天,雄武驍果營以傷亡兩千餘人的代價擊潰了兵馬數倍於己的敵軍,併爲三十萬遠征軍打通了回家的道路,這個功勞報上去,從主將到士兵,每個人都有受到賞賜的機會。作爲雄武驍果營的一員,又在毒煙攻勢中奮不顧身,以至於中毒掛彩,周大牛理所當然地認爲分到自己的功勞會比其他袍澤厚一些。這還沒算張校尉答應的照顧,如果在向朝廷報功時,趙長史能看在張校尉的面子上將提一下自己的名字,周大牛可以預見,自己脫離普通士卒行列,成爲夥長,旅率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說不定張校尉會舉薦我給李郎將當親兵!”周大牛的眼中充滿了夢幻的色彩,“可我是當旅率呢,還是給李將軍當親兵呢?”他很快就開始爲自己的選擇而犯愁,當旅率,可以統領一百多弟兄,每天吆五喝六,想一想的確是威風八面。可給將軍當親兵呢,則可以跟着他一起衝鋒陷陣,立功升遷的機會更多一些,被人仰慕的機會也更大。想想軍中傳說李郎將隔着十幾步用飛劍砍下敵將首級的威風樣,周大牛就覺得當時自己其實就站在將軍大人身邊。“一個敵人殺過來,我用刀這麼一擋,護住將軍大人的要害!”他邊做夢,邊在馬背上比比劃劃“又一支流箭飛過來,我擋不及了,挺起胸口迎上去…”
就在他一個人“殺”死了數千名十惡不赦高句麗人,危急關頭“救”了主將數百次,並第一百零一次替李旭擋下致命一槍的時候,同伴的呼喚敲碎了他的美夢。“大牛,大牛,醒醒,張校尉喊你!”那名不知道尊重英雄的同伴以極大的聲喊道,彷彿周大牛天生就是個聾子。
“瞎嚷嚷什麼!誰喊我?”周大牛不滿地瞪大眼睛,語無倫次“誰,哪個張校尉,弓長張還是立早章,什麼,張校尉,我的姥姥,你們怎麼不早叫我!”
他終於完全從夢中清醒了過來,伸手擦了把口水,沿着軍中給傳令兵留出的通道縱馬向前。才奔出五、六步,就聽見身後有一個熟悉的罵道“這呢,蠢材,我就在你身邊,你想往哪跑!”
周大牛帶住坐騎,訕訕地回過了頭。他看見親兵團校尉張秀就站在路邊,周圍,所有袍澤的臉上帶着猝狹的笑容,看怪物一樣看着自己。
“剛,剛纔騎馬睡,睡迷糊了!校尉大人,校尉大人勿怪!”周大牛伸手搔了一下自己的後腦勺,尷尬地解釋。
“沒事,大夥昨天都累了。你能在馬背上睡覺恢復體力,也算是一種本事!”張秀微笑着替周大牛找臺階下。剛剛打完一個大勝仗,大夥的心情都不錯,沒有必要在一些細枝末節過於較真兒。
“那,那,校尉大人有何吩咐?”周大牛試探着問,一顆心瞬間在肚子裡跳得像擊鼓。“校尉大人真的要提拔我,我終於遇到貴人了”他激動地想,“我要出人投地了,我有機會封妻廕子了,我…….”
“你跟我來一下,我有事情安排給你做…….”張秀笑着招了招手,帶着親兵脫離大隊。這段路還算寬闊,他有充足的空間處理公務。
“哎,哎,我這,這就……”幸福的大牛快步向前,腰桿停得如路邊的古樹。
衆驍果目送着周大牛離開,眼中都充滿了羨慕。昨天的那場仗打得太精彩了,回去後,郎將大人想不升官都難。走狗屎運的周大牛在這個時候被親兵校尉張大人賞識,今後的日子自然是福星高照。誰不知道雄武郎將李大人是個講義氣的漢子,有他一分功勞,其身邊的人就會分到一份兒!
“你們說,咱們這次回到遼西,皇上會怎麼賞賜郎將大人?”路過的另一夥士兵望着周大牛遠去的身影,羨慕地問。
“那可不好說,咱家郎將大人是皇上一手提拔起來的。他這次露了臉,也相當於皇上自己露了臉。這回啊,弄不好直接封候萬戶都有可能!”走在隊伍前方的校尉王七斤笑呵呵地迴應。他是旭子從護糧軍中帶過來的,因爲表現出色,所以從小兵一路升到校尉。像他這種嫡系軍官,與主將的關係往往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所以對朝廷封賞的預期值也最大。
“嗯,咱們大人有勇有謀,也的確給萬歲長臉!”有人湊上去,趾高氣揚地點評。
“當然,你不看咱們大人從軍以來的表現,他什麼時候敗過!”
昨天那一仗打得的確太漂亮了,王七斤想替自家主將謙虛都找不到可以謙虛的地方。雄武驍果營先利用地勢和風向,採取毒煙戰術令近半敵軍失去了戰鬥力。然後又以少擊多,連破敵軍七道營壘。雖然導致高句麗兵馬全軍崩潰的主要原因是由於三十萬東征軍及時趕到,抄了對方後路,但如果沒有驍果營將士的浴血奮戰,東征軍連回家的路都打不通,哪有機會在撤軍途中揀到這麼大一個便宜!
此戰唯一令人遺憾的就是未能生擒敵軍主將乙支文興,這位背運到極點的烏骨城城主在試圖挽回敗局的最後努力過程中,被一柄不知從哪裡飛來的長矛射穿了胸口。
“是啊,那個叫乙支什麼的傢伙還想在給咱們將軍試巴試巴,結果連將軍的身邊都沒湊近,就被大人飛手一矛給釘在了地上!”沒人知道那柄飛矛出於誰人之手,驍果們自然把陣斬敵軍主將的功勞記到自家主將頭上。
“可惜了,要是活捉,咱們就可以押着他向皇上獻俘!”校尉崔潛不無遺憾地嘆息。他所在的隊伍距離戰場中心遠,看不到當時情景。但如果換了他在李旭的角度,他肯定要不惜一切代價生擒乙支文興。同樣是報捷,抓着敵軍主將去獻俘和拎着敵軍主將的腦袋去報功,造成的轟動畢竟不一樣。
“咱們大人那是成全他的名聲,否則,立馬生擒了他!”王七斤大聲替李旭辯解。雖然明知道在當時情況下,已經累得快趴到地上旭子不可能有力氣去生擒敵將,他依舊願意把自家將軍形象捧得更高大些。
旭子是護糧軍的臉面。或者說,旭子是像王七斤這樣,出身相對寒微,卻想憑藉自身努力改變地位的人的楷模。很多人和他一樣,出生時沒有帶着金飯勺,沒有做國公的老爸和花不完的家資。大家和旭子當年一樣在溫飽和貧困之間掙扎,想爲父輩們分擔一些責任,想讓自家的門楣看上去光鮮一些。
大夥一直找不到光耀門楣的途徑,旭子在兩年內從籍籍無名的隊正做到了正五品郎將的事實,讓驍果營的很多人重新擁有了夢想。
人只要努力,是有希望改變自己地位的。旭子做到了,王七斤也能做到,張秀也能做到,無數同樣出身,同樣不甘平凡的人都能做到。
“不一樣,真的不一樣的!”崔潛不住搖頭。如果再能將乙支文興活着獻於闕下,朝廷那些大佬想掩蓋朗將大人的功勞都掩蓋不住!但獻上一個人頭,很多功績都可以被公卿們選擇性忽略。郎將大人雖然睿智,官場經驗畢竟少了些。
“怎麼不一樣?”王七斤皺着眉頭問。他不喜歡崔潛,或者說天生看着對方彆扭。“要知道這是撤軍,百萬之衆沒有建立任何功勞,只有咱們雄武驍果營,在大敗退的時刻替大隋保留住了最後一點顏面!”
“我看這事兒難說,雖然通路是咱們冒死打開的,可三十萬大軍畢竟是宇文述老將軍帶回來的!況且此番徵遼又是徒勞無功,滿朝文武都沒得到封賞,皇上怎麼好單獨封賞咱家大人!”校尉崔潛擺出一幅高深模樣,低聲解釋。他出身於博陵崔氏,閱歷比其他人稍微豐富些,提出的觀點也每每與衆人迥然相異。
“那可不一定,去年咱們從遼東殺回來時,大夥也像你這麼認爲!”王七斤越看崔校尉越彆扭,“當時誰都覺得劉將軍和李將軍白忙活了,結果過了半年,皇上給他們兩個都升了好幾級!”
“當時的情況,和現在不一樣!”校尉崔潛看了看周圍略帶敵視的目光,低聲反駁。在這種情況下掃大夥的興,是種非常費力不討好的行爲。但熟知官場規則的崔校尉還是忍不住向衆人潑冷水。心中所報希望越大,將來的失望也越大。作爲附近另外三百人的上司,他不想介時自己麾下的弟兄們因爲過度失望而鬧出什麼亂子。
“當時情況怎麼不一樣了?你且說說?咱郎將大人有什麼對不住你的地方,你這麼不希望他被皇上提拔!”王七斤的臉色慢慢難看了起來,他的隊伍與崔潛的隊伍並列而行,麾下人馬不比對方少,彼此之間又互不統屬,所以他也不用給對方留面子。
聽被王七斤這麼一問,無論是王七斤的部屬,還是崔潛的麾下,眼睛都瞪向了崔潛。在無名谷之戰前,郎將大人只帶表着一個官職。但無名谷一戰之後,旭子卻成了全體驍果心目中的大英雄。平時與大夥同甘共苦,作戰時身先士卒,危難時不放棄一個弟兄,這樣的上司到哪裡找去?所謂古之名將,也不外於此吧。說他壞話的人怎麼可能有良心?
“不是我不希望,是情況不像大夥想得那樣簡單!”自知犯了衆怒的校尉崔潛心中涌起了一種讀書人遇到兵的無力感,“今年東征,朝廷需要給大夥豎立個楷模,所以才大手筆封賞劉、李兩位將軍。並且,去年…….”
“照你這麼說,皇上他就不打算第三次東征了?”王七斤抓住對方言語的破綻窮追不捨。
“皇上怎麼打算,我也猜不着。但去年李將軍只是個護糧校尉,連升兩級不過到雄武郎將。他現在是正五品官,如果再升,就是正四品虎賁將軍,眼下咱大隋目前做到這個位置上的不到三十人,幾乎每個人都是將門之後!”
“嚇,照你這麼說,平民子弟就沒機會做到四品以上了!那些將軍的祖輩就沒一個窮人?”王七斤大聲反擊。他出身相對寒微,最看不上有些人仗着世家身份目空一切。世家怎麼了,宇文士及是世家子弟,三番五次都需要李將軍救他性命。李建成也是世家子弟,去年大夥把退路交給了他,他卻連座橋都沒看住。所謂豪門就是爛到骨子的臭肉!秦子嬰當初說過的這句話被王七斤深深記在腦子裡。
“有機會,當然有機會。羅藝將軍就出身寒微,最後也做了虎賁將軍!”崔潛無可奈何地向衆人表示投降。說來說去扯到了出身這個敏感話題上,這真是自己找罪受。周圍衆驍果當中,只有他一個出身於豪門,他可不想所有部屬都拿自己當敵人。小心看了看衆人的臉色,他又低聲補充了一句“不管皇上怎麼封賞李將軍,對大夥的賞賜是不會少的。咱們畢竟割了一大堆高句麗將士的腦袋,怎麼按人頭記功,朝廷自有相應法度!”
“這還差不多!”大夥見崔潛服軟,也不再對他的過錯表示深究。當驍果爲的是什麼,不就爲了朝廷答應的封賞麼?這次救援任務功勞這麼大……!衆人興致勃勃地繼續討論着,根據大隋的軍規計算着自己可能的收穫。每個人都儘量不再提起郎將大人和他的前程,那是朝廷的事情,沒有實力的人沒法干涉。雖然大夥剛纔辯贏了崔校尉,但衆人心中卻都清楚,其實崔校尉說的話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李郎將出身寒微,這是他剛剛上任時,被一些人故意散佈出來的事實。雖然經歷了生死考驗,大夥不會再因爲郎將大人出身寒微而失去對他的尊敬,但朝廷中的人會怎麼想,卻是誰也預料不到!
離開隊伍很遠,確定了不可能有其他人偷聽後,張秀才慢慢地帶住了戰馬。“你那幾個弟兄呢?他們去了哪裡?”他的第一句話令周大牛喜出望外。能不能儘快得到提拔和能否成爲李將軍的親兵,這些對周大牛都很重要。但其重要性與儘快救自己的幾個夥伴脫離苦囚團比起來,簡直是微不足道。
“回校尉,校尉大人,他們幾個還在苦囚團。是,是我帶着他們一塊來投,投軍的。進苦囚團,也,我們幾個也是一道,一道進去的!”周大牛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結結巴巴地回答。昨天張校尉的一句話,就讓他徹底脫離了苦海。如果今天張校尉能網開一面把自己的那幾個夥伴撈出來,那自己就是給對方做幾年牛馬也值得。
苦囚團不是人待的地方,軍中最髒最累的活都由犯了錯誤的苦囚們承擔。他們去戰場上殺敵,不會有任何功勞。而一但戰事不順,卻往往會被主將第一個拋下斷後。想想過去兩個多月所經受的磨難,周大牛的眼眶立刻紅了起來,“撲通”一聲從馬背上滾到地下,衝着張秀頻頻叩首。
“起來,起來,你磕頭做什麼?我不過是問你幾句話罷了。路上的事情,我不跟你說過不追究了麼!”張秀誤解了對方的意思,以爲周大牛是怕他挾私報復,微笑着解釋。本來他就不是個喜歡記仇的人,況且眼下旭子正缺嫡系班底,像周大牛這種沒有根基,功名心又重的人,其實是作爲親信培植的上佳人選。
“謝,謝李將軍和張大人開恩,可我,我那幾個兄弟還在苦囚團中,求,求張大人幫忙想想辦法!”周大牛一邊頓首,一邊乞求。他雖然喜歡吹牛,有時候還愛做些白日夢,心眼卻不比任何人少。眼下既然有機會巴結到一個“上層”,定然要爲弟兄們努力一次。成不成都得試一試,反正弟兄們已經落到那種境地了,即便張校尉不肯答應幫忙,對他們來說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起來,起來,我得先弄明白情況再說!”張秀沒立刻答應周大牛的乞求,而是問起了對方進入苦囚營的具體原因。這倒不是因爲他沒有力量幫忙,而是他需要充分了解對方情況。眼下正是用人之際,昨日一戰,郎將大人的親兵陣亡近半。損失固然很大,但同時也給了他籌建自己近衛班底的機會。
“我們也不是故意鬧事,我們剛來雄武驍果營時,李將軍還沒來。營裡的幾個別將,督尉互相不服,有一個姓曹的旅率答應讓我做隊正……”周大牛跪在地上,斷斷續續地說起了自己進入驍果營後的遭遇。原來,在李旭沒被皇上欽點爲雄武郎將之前,雄武驍果營中的幾個核心人物一直爲郎將的位置而明爭暗鬥。大夥都有背景,誰也不好親自出面下黑手,所以暗地裡就都拉攏了一批嫡系,由手下的弟兄代替老大出面鬧事。鬧來鬧去,文鬥就演變成了全武行,每天都有人在軍營裡大打出手。周大牛等人有一次下手太狠,把對方打成了重傷,結果答應“即便天塌下來都給他頂着!”的曹旅率頂不住了,導致他和幾個弟兄捱了一頓軍棍後,全被送進了苦囚團。
“後來呢,那個姓曹的哪裡去了?”張秀聽周大牛說完,瞪着眼睛追問。
“李將軍來後,辣手治軍。和曹旅率交好的王督尉被調職了,曹旅率也跟他離開了雄武營!”周大牛咬着牙,恨恨地說道。“要不是他走得早,等我從苦囚團出去,豁出性命不要也得收拾了他!”
“就你那傻樣,恐怕沒出苦囚團就被人弄死了。”張秀搖頭,上前給了周大牛一腳,“你起來吧,等會兒路上打尖時,帶我去苦囚團認認你那幾個弟兄。若是犯了錯不嚴重,我就跟秦參軍打個招呼!”
“唉,唉,謝謝大人,謝謝張大人!”周大牛借勢向後滾了個筋頭,繼續給張秀磕了個頭,才興高采烈地爬了起來。“以後周某這條命就是大人的,大人說東,我絕不往西,風裡來,雨裡去,哪怕是刀山火海,皺一下眉頭算我孬種!”
“你先別忙着賭咒,我救你第一是看你塊頭挺大,爲人也不像個沒義氣的。第二,是需要你今後努力爲郎將效命,你半路截殺朝廷命官的罪,他都沒打算追究。你小子將來要是昧了良心……”張秀上下打量了一回周大牛,冷冷地說道。
“大人儘管放心,周某人要是對不起將軍這番栽培,讓我天打雷劈,無論生多少個兒子都沒屁眼,便便全從嘴裡往外走!”
“去你孃的,少拿兒子發誓,誰知道你媳婦還在哪個腿肚子轉筋呢!”張秀見對方說得實在腌臢,又上前踹了一腳,笑着罵道。“你這幾天先跟着我,學學怎麼長眼色。郎將大人身邊正缺機靈的人手,學得好了,我就給你個親衛隊正做!要是你自己不爭氣,老子就派你去苦囚團再蹲上十年八年,看你嘗沒嘗夠馬糞味兒!”
“嘿嘿嘿,嘿嘿嘿,反正,反正我不會辜負大人就是了!”周大牛裂開嘴巴,露出滿口的黃牙。‘看樣子張大人是想收俺做親兵了,將來自己就能跟着李將軍衝鋒陷陣,如果有敵人從左邊衝過來,我這麼一刀,這麼一擰……’他又開始做白日夢,兩隻眼睛裡全是星星。
帶着難以置信的幸福感覺,周大牛陪着張秀在隊伍前後亂轉。對方是郎將大人的親兵校尉,自然走到哪裡都有人幫忙。經歷了一個上午的精挑細選,除了周大牛的幾個難兄難弟外,張秀又在底層挑出了其他一百多個身體強健,人也沒什麼背景的驍果,一股腦補充進了李旭的親兵團。
因爲一生的前程都押在表弟李旭身上,張秀不得不用盡渾身解數替表弟的謀劃。眼下除了旭子,沒人能給他這麼大的信任。也沒人能這麼快地讓他升官。這種關係就好像藤和樹,樹如果倒了,藤爬得再高也得枯死。張秀知道自己目前的“根”在哪,所以不會放過一切將根基扎得更堅實的機會。
李旭原來的親兵除了他從護糧軍帶出來的百十號人外,其餘都是在他出任雄武驍果營郎將後,幾位大力提攜後起之秀的大將軍送的。這些人送他親兵的目的可能是出於好心,但也無法排除有人刻意在他身邊安插耳目的可能。所以,李旭一直沒有建立起完全值得信賴的親兵班底,在軍中基本上沒什麼秘密可言。這一點,在他將大部分護糧軍中來的弟兄們安插到底層充當軍官後,體現得猶爲明顯。每當他召集主要軍官和幕僚議事的時候,有些親兵的舉止看上去就非常令人生疑。所以,一些涉及到個人前途的私事,旭子甚至不敢與張秀等人在中軍帳裡邊商量。大夥往往要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到營地外,才能悄悄地進行交流。
如果當將軍的任務只是領兵打仗,旭子也能夠以無所謂的態度看待此事。畢竟親兵的任務是保護主將,萬一主將戰死,親兵們往往要在搶回主將的遺體後集體殉葬。所以在戰場上,無論這些親兵帶着什麼任務而來,他們都不會不盡職。但在戰場之外,就是另一回事情了。誰也不想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監視之下,並且監視者本身就居心叵測。
昨天,在關鍵時刻殺死乙支文興的那一矛,讓旭子不得不把組建完全屬於自己的親兵隊伍的任務提到了日程上。隔着至少二十步,一矛貫穿敵軍主將,就連李旭自己也不能保證有這樣的準頭和臂力。可偏偏身邊百十號親兵和驍果無人注意到是誰投了那一矛,也無人肯領取這頭等戰功。
殺死乙支文興的,肯定是親兵中的一個。旭子可以保證自己的判斷不會偏差太大。驍果們都是爲了封妻廕子而來,他們不會謙虛地把這麼大的功勞讓給別人。而擲出關鍵一矛的那位勇悍的親兵不肯承認,則肯定是爲了掩飾什麼。
他到底要掩飾什麼呢?難道領取了殺死敵軍主將的功勞,會暴露他的身份不成?可暴露身份之後,對這個人及把他暗中安插進雄武驍果營的人有什麼害處?按大隋軍規,陣斬敵軍主將是一個極大的功勞,門下有人立了這樣的戰功,當家主的應該高興地保舉他爲官纔對,又何必遮遮掩掩,讓他有奇功卻不得受賞?
躺在用矛杆和葛布製成的擔架上,李旭百思不得其解。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讓他很煩噪,更令他煩躁地是眼下自身的處境。自從脫離唐公麾下第一天開始,他感覺自己就像闖進了一團濃霧深處。周圍遍是友好的呼喚,卻彷彿每個方向都佈滿了陷阱。
‘也許是因爲我已經走近了吧!’望着天空中的流雲,旭子輕輕地發出一聲嘆息。夏天快結束了,那些烏黑色的雲朵,東一塊,西一塊地在純淨的天空中游蕩。陽光在雲層後透出來,給每一塊烏雲渡上一圈金邊,讓本身是黑色的它們,看上去竟充滿了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