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了翻雲寨,李密終於忍不住自己的情緒,臉上淚水橫流,即使是上次起兵失敗,兵敗被俘時,他也沒有絕望過,可是這一次,王仲伯卻看到了一個意志垮掉的李密。
山風呼嘯,一如厲鬼怒號,李密哭了整整半個時辰,才稍稍平靜了下來,他呆呆地坐在一棵樹下,喃喃地說道:“難道,難道真的沒有希望了嗎?”
王仲伯嘆了口氣:“李公啊,我想,王寨主說得也對,連楊大帥這樣天下無敵的猛將起兵都失敗了,而且敗得這麼快,這麼徹底,這些各地的山大王也給官軍打得東躲西藏,好不容易能喘口氣,又怎麼敢再戰呢。也許從一開始,我們就錯了,隋朝的力量還很強大,不是現在可以推翻的。”
李密厲聲道:“難道就因爲敵人強大,我們就不報仇了嗎?那麼多兄弟戰死了,我現在每天晚上都會夢到他們的模樣,這一輩子,我只要有一口氣在,也一定會復仇的!”
王仲伯搖了搖頭:“李公,我很佩服你的勇氣,也佩服你的意志,但是勇氣和意志不能當飯吃,現在我們這樣東躲西藏,連飯都沒的吃,若是再報着執念,只怕很快我們就得啃草根樹皮了,我看不如我們先找個山寨暫且容身,不提起兵報仇的事情,等時局有變,再起兵不遲。”
李密氣得一跺腳:“王仲伯,你難道不知道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嗎?你以爲象王薄,郝孝德這樣,不思進取,守個山寨就想混吃等死,又能混多久?現在天下大亂,各地的生產都被破壞,我們一路行來,多少田地荒蕪?很快就不會有這些農戶鄉民給他們打劫了。到了那個時候,他們坐吃山空,又能撐多久?”
王仲伯微微一笑:“這樣不是挺好,沒的吃了就得去搶,搶的話就要和官軍戰鬥,那個時候再考慮扯旗,不就順理成章了嗎?”
李密搖了搖頭:“不行,王兄,你也是帶兵之人,應該知道這樣的烏合之衆根本打不了仗,之所以這些人屢戰屢敗,就是因爲他們沒有遠大的志向,不能承受刻苦的,嚴格的訓練,把自己練成百折不回的精銳,而且現在不趁着天下大亂,內地空虛,去攻州掠地,奪取甲兵器械,靠他們現在這些劣質裝備,根本無法與任何一支隋軍正規軍交鋒的!”
王仲伯嘆了口氣,看着李密,幽幽地說道:“李公,我說句不好聽的話,你可別見怪啊。你的這些道理,我王仲伯懂,可是王薄,郝孝德他們懂嗎?他們想的是你李公這麼有本事,還不是給隋軍打得全軍覆沒,又有什麼資格來教訓他們呢?李公啊,咱們畢竟是敗軍之將,現在又是落難逃亡,有口吃的能活下去就不錯了,理想和復仇理念總不能當飯吃吧。”
李密氣得一跺腳:“王兄,怎麼,怎麼連你現在也這樣意志消沉了,你難道不想起兵報仇了嗎?”
王仲伯嘆了口氣:“李公,想我王仲伯,以前也算是仕途平衡,一路官至虎賁郎將,本來前程不錯,但是感慨於楊元帥的神勇與你李公的睿智,覺得天下之人受苦太多,到了改天換地的時候,這才一時衝動,跟着你們起兵。”
“可是起兵的結果是什麼?大軍崩潰,楊公戰死,而你李公雖然救了我一命,帶我逃亡,但現在這樣東躲西藏,如喪家之犬,這樣的日子,真的是我要的嗎?是你李公要的嗎?我王仲伯以前想的是從龍建功,以後可以出將入相,但現在我已經不報這個希望了,能在這個亂世中活下去,就是我唯一的目的。李公,我知道你雄心壯志,是做大事的人,但我王仲伯只能跟隨你到這裡了,以後的路,請你好自爲之!”
王仲伯說到這裡,跪了下來,向着李密磕了三個響頭,起身時說道:“邯鄲救命之恩,不敢言謝,只能這樣先報一二,來世若有機會,一定結草銜環相報!”
他說到這裡,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甚至沒有揮揮手道別。
李密呆呆地坐在樹下,看着王仲伯的身影消失不見,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獨和悲涼涌上心頭,眼淚終於止不住地奪眶而出,溼透了他那一身已經髒破不堪的布衣。
李密喃喃地自語道:“難道,難道我真的錯了嗎,難道,難道隋朝真的強大到無法戰勝了嗎?不,不會的,上次我們明明差一點就贏了,只差一點,李密,你不能放棄,你不可以放棄報仇,你不是王薄,不是郝孝德,也不是王仲伯,你生來就是要做出一番大事的,絕對不能放棄,更不能,更不能讓王世充給看扁了!”
想到這裡,李密的精神復振,王世充那張得意的笑臉在他的面前晃來晃去,他一咬牙,厲聲道:“對,王世充,我李密絕不會輸給你,你在江南現在有兵,可我李密三年之內,一定會比你兵更多,更強,你等着吧!”
發泄完了一通之後,李密開始閉上眼睛,梳理起思路來,現在緝捕自己的風頭雖然比前一陣要小了一些,但是仍然有無數的人盯着自己的腦袋和賞格,自己在郝孝德和王薄這裡都露了面,現在又失去了王仲伯的保護,難免有些歹人想要拿自己的腦袋去領賞,山東一帶看起來沒有能成事的人,只有先到兩淮一帶潛伏,待機再起。
李密打定了主意,站起身,向着南方走去,他心裡暗暗地下了決心:我李密就是吃草根樹皮,也一定要堅持下去,一定要活出個人樣,絕不能讓人看扁了!
一個月後,淮陽郡,葛家村,十餘個小兒正在溪邊玩耍,突然,一股子惡臭之味遠遠地襲來,進村的青石橋上,走過了一個枯瘦黝黑,形如乞丐的人,他的身子在搖晃着,一把濃密的大鬍子,只有一雙眼睛,還算清澈明亮,閃着智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