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揮刀擋開了敵軍的長矛,身子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在他身側,小二黑一個突刺,將那個敵軍刺倒,隨後,拉了狗子一把,兩人轉過身,往後跑去。
四面八方全是敵軍,在他們身側,卻沒有幾個同伴,在不遠處,本方的士兵分成好幾個小團體,在敵軍的包圍圈中掙扎求存。
當諸葛德威部追擊敵人的潰兵通過這個小山坡後,迎面遇見了養精蓄銳的大股敵軍的突襲,並且,這股敵軍並非臨時徵召的丁壯組成,而是身經百戰的精銳之師。
當瞧見那面懸在陣中的楊字大旗時,諸葛德威的心一陣冰冷,他無法想象,爲什麼原本正在信都郡的楊善會部卻突然出現在了這裡?
本以爲勝券在握,只需要追擊逃跑的潰兵,收割他們的腦袋就可以了,不料,卻中了敵軍的詭計,這支突然出現的清河軍大概有一千來人,就算正面作戰,也不見得會敗給諸葛德威率領的這五百人,何況,他們採取的是突襲,偏偏這個時候,諸葛德威部的追擊陣型拉得很開,很散,根本無法集中起來,所有,很快就被敵人分割包圍起來,陷入各自爲戰的境地。
諸葛德威身邊大概聚集着一百來人,二十來個騎士,幾十名步卒,從一開始,他們就緊跟在諸葛德威身後作戰。
諸葛德威率領着這一百來人,在敵軍的包圍中左衝右突,想要把隊伍集中在自家的旗下,然後,殺出重圍。
然而,他的這一計劃很快就失敗了。
這支一千人的清河軍裡面有兩百來個騎兵,對方的騎兵只是一次衝擊,剛剛聚攏起來的隊伍就被對方衝散了。
天空依舊是那麼的蔚藍,諸葛德威擡起頭,長嘆一聲,不能奢望能夠反敗爲勝了,爲今之計,只能憑藉身下的戰馬和個人的武勇殺出一條血路啊!
“啊!”
他大喝一聲,縱馬疾奔,揮動馬槊,將擋在自家身前的一個敵人的騎兵打下馬來,一股風吹來,那人身上飛濺的血液落在他臉上,他抿了抿嘴脣,原來,血的味道真的是腥的!不曉得自己的血的味道又如何?
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如果,死在這裡,也就一了百了了!所有的雄心壯志,所有的慾望,所有的野心,最終也不過是這原野上吹過的風,瞬間無影無蹤。
出路?哪裡有出路?
諸葛德威又砍翻了一個擋在自己馬前的敵軍,在他身後,緊跟着十餘騎,另外,有三十來個步卒在保衛着他們的側翼和身後。
前面有一百來敵軍向他迎了上來,在右側,幾十匹戰馬在敵軍的駕馭之下,飛快地掠過戰場,朝他這裡衝來。
看來,自己成爲了敵人的目標,砍下自己的腦袋,士卒能升爲隊長,隊長能升爲佐尉,佐尉則能升爲校尉吧?只是,他並不願意將自己的腦袋奉上讓別人往上爬。
“我必須活下去!”
諸葛德威爲了讓自己鎮靜,嘴裡輕輕地念叨着,他勒轉馬頭,朝小土坡上衝去,小土坡並不高,戰馬完全可以跑上去,那裡,雖然有一隊敵人的步卒在防守,然而,只要衝過那隊敵軍的防守,就能跑出敵人的包圍圈,逃得性命。
曾經無數次在戰場上活下來,諸葛德威對在戰場上如何生存下來有自己獨特的心得,憑藉仔細的觀察,以及大膽的判斷,他總是能找到敵軍包圍圈的薄弱點衝出去。
至於這次戰敗,他認爲自己的責任並不大,誰又能料到在這裡會遇見楊善會的清河軍呢?按照情報,他們本該在信都郡對抗竇建德的大軍啊!再說,他也想不到楊善會居然這般狠心,忍心看着郭家堡的鄉兵被他殺得丟盔卸甲,等他進入陷阱之後才突然發動攻擊。
因爲,敵軍不是詐敗,故而,他根本沒有想到會在此遇見埋伏。
總的說來,責任最大的還是敵情司的那些傢伙,若非他們被楊善會瞞過了,自己要是事前得知楊善會的大軍在此,也不會貿然出城,陷入敵軍的包圍啊!
諸葛德威仗着馬力,很快闖過了敵軍的攔截,不過,跟隨在他身後的騎兵有好幾個掉下了戰馬,陷在了陣中,至於,那些跟隨着他衝殺的步卒,則一個也沒有跑出來,幾百個敵軍迅速圍了上來,他們一個一個地倒了下來。
“神君庇佑,有我無敵!”
白袍的神官們已經跌下了戰馬,一部分神官已經戰死,剩下的那幾個也大多身受重傷,他們勉力揮舞着手中的戰刀,一邊抵擋着敵軍的攻擊,一邊高聲喊叫。
有一些士兵隨着嘶喊之聲聚集了過來,他們圍成一團,人數在他們數倍之上的敵軍包圍着他們,輪番向他們發起攻擊,在他們眼中,和自己廝殺的敵軍就像地獄的惡魔一樣,然而,他們無所畏懼。
他們把僅存的一個神官圍在***中,揮舞着刀槍,將敵人的一波波攻擊消解開去,雖然,每一輪攻擊之後,他們中總要倒下幾個同伴。
位於陣中的神官開始了祈禱,雖然,他們聽不明白那個神官在念什麼?不過,在舉起刀槍戰鬥的那一刻,他們覺得內心非常充實,非常平靜。
他們面對死亡,勇敢地戰鬥,每一個人至少都讓兩個以上的敵軍陪同自己向死亡的領域邁去,當然,那些敵人只能下地獄,而自己,則能在神君的保佑下升上天堂。
不過,要是臨死時能吃上自己親手種下的粟米就好了,當然,這些粟米現在還只是翠綠的莊稼生長在自家的田地裡。
綠色的莊稼,寧靜的庭院,庭院內的大樹,樹下的水井,水井旁打水的女人,在樹下奔跑嬉鬧的孩子。
還真是美麗啊!
臨死的時候,有不少的士兵懷念着家鄉的美景倒了下去,相比之下,它們還是比虛幻中的天堂來得更爲實在。
“放下武器,投降不殺!”
不知到出於什麼目的,帶隊的敵軍校尉命令手下停止了攻擊,向位於包圍圈中的高暢軍喊話,這個時候,位於陣中的高暢軍只有寥寥的十來人,大量的屍體全部頭朝外倒在這個小土坡上,在他們身前,橫七豎八地倒着更多的敵軍屍體。
沒有人答話,僅存的高暢軍個個神色恍惚,就像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麼似的,然而,一旦有人靠近,他們就非常自然地拿起武器反抗。
“神君庇佑,往生極樂!”
戰場沉寂下來之後,神官的禱告聲清晰可聞,隨風在戰場上空飄蕩,從遠處,偶爾傳來了一陣廝殺聲,輕飄飄的隨風飄蕩,卻讓戰場顯得格外的寧靜。
“射!”
隨着那個校尉的一聲令下,敵軍中的弓箭手張弓搭箭,一陣陣淒厲的鳴叫之後,箭矢如蝗,落在了包圍圈中的高暢軍身上。
那十來個高暢軍和他們保護的神官被箭矢射得像刺蝟一般,然而,他們並沒有倒下,而是相互依偎着站立着身體,圓睜着雙目,就此死去。
進過一番廝殺之後,狗子衝上了山坡,一直跟隨在他身後的小二黑被人砍斷了大腿,他想要將他攙扶起來,卻有心無力,只好眼睜睜地看着他坐在地上哭泣着,直到他的腦袋被一個敵軍割下。
那個力大無窮的李虎也陷入了好幾個人的包圍之中,狗子想要向他靠近,卻被幾個敵人逼得離他越來越遠,在奔跑途中,他聽到李虎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吶喊,或許,凶多吉少了吧?
最終,他跑到了戰場的外圍,不過,已然身受好幾處重傷,並且,被幾個敵軍緊緊咬着,無法擺脫。
他丟下了橫刀,抱住了一個接近自己的敵軍,向土坡下滾去,然後,頭朝下栽進山溝裡,昏迷之前,他感到敵軍跳過山溝,朝另外的戰場趕了過去,有人在輕笑,笑聲在他耳邊輕輕地迴盪,隨後,他昏迷過去。
白鹿原一戰中,諸葛德威部先勝後敗,最後,全軍覆滅,除了很少一部分傢伙像他一樣幸運地逃得性命外,基本上全部戰死,只要少量重傷的士卒被俘獲。雖然,利用優勢的兵力展開突襲,然而,在高暢軍的殊死頑抗下,敵軍的損失也頗爲慘重。因此,這些重傷的士兵全部被打掃戰場的敵軍割掉了喉嚨,以此泄憤。
高暢軍所屬的敵情司雖然加大了對清河方面的查探,然而,他們畢竟成立的時間短了一點,一時之間,無法取得良好的效果。
所以,高暢並沒能察覺到楊善會部的所在,楊善會率領幾千清河軍做出了北上增援信都的假象,然而,卻將主力隱藏在漳南,瞞過了高暢部的查探,像一條毒蛇一樣盯着高暢軍的一舉一動,高暢在平原所做出的那些假象並沒能騙過他。
他的想法很簡單,如果,高暢軍沒有進犯清河,他完全來得及出兵信都,牽制竇建德的大軍,伏擊竇建德的側翼,反正他事先就沒有打進入冀縣協同信都軍共同防守的意思;要是高暢軍突然進犯清河的話,他就等待着高暢軍突擊到清河城下,受困于堅城之下時,出兵斷高暢的後路,讓他腹背受敵,無法動彈。
只有守住清河郡之後,才能增援信都郡,如果,丟失了清河郡,那麼信都也肯定完蛋了,這就是楊善會之所以如此做的根據。
他瞞過了所有的人,只有心腹手下才知道他的這個打算。
當高暢率領大軍離開歷亭之後,他暗地發動郭家堡的豪強攻擊諸葛德威派出來的徵糧隊,將諸葛德威從歷亭調了出來,隨後,趁諸葛德威剛剛獲勝不備之際,發起伏擊,幾乎全殲了諸葛德威部。
與此同時,幾十裡地外的歷亭。
在諸葛德威率領一半的兵馬出城之後,出於謹慎考慮,留守的副將趙仁成下令緊閉四門,將吊橋拉起來。
雖然,沒有什麼根據,他總覺得徵糧隊被襲擊這件事情有什麼不妥,故而,他反對諸葛德威出兵去剿滅叛匪的計劃,不過,沒有什麼證據支持他的想法,諸葛德威是他的上官,在諸葛德威的一意孤行之下,他只好同意了諸
的計劃。
雖然,在大白天緊閉四門會給城內造成恐慌的氣氛,並且,對城牆內外的流通造成不便,他仍然下達了這個命令,將士兵們都派到了城樓上,嚴防外敵入侵。
像他所預料的那樣,諸葛德威率領軍隊出城幾個時辰後,終於有事情發生了,只不過,這個事情不是發生在城外,而是城內。
城內發生了暴動,一部分城內的豪強組織起自家的家丁,糾集了一部分流民向城內儲存糧食的糧倉發起了攻擊。
“寧戰死!毋餓死!”
這就是那些豪強喊出來的口號,在他們的鼓動下,好幾百人拿着木棒之類的武器浩浩蕩蕩地向糧倉進發,那些糧倉儲存的是供應前方大軍的糧草,不容有失。
出於無奈,趙仁成只好將守在南城門的一隊士兵調了出來,加上自家的幾十個親兵,朝糧倉趕去,支援那裡的士兵。
雙方在長街上發生了衝突,在士兵們的刀槍威脅之下,那些亂民很快就被驅散了,然而,趙仁成一直懸着的心卻無法落下來,反倒提得更高了!
這次騷亂不過是調虎離山之計而已,當趙仁成將守護南城門的士兵調離之後,一隊楊善會事先埋伏在城內的精銳士兵集合了起來,迅速朝南城門的守軍發起了攻擊,他們打開了城門,放下了吊橋,將早就埋伏在城外的清河軍放了進來。
佔有優勢兵力的敵軍進城之後,情勢就無法再扭轉了,趙仁成並沒有組織軍隊展開層層抵抗,與敵軍進行巷戰,在城中的人心不屬於本方的情況下,和敵軍進行巷戰無疑是非常愚蠢的。
這個時候,只能儘量地保存有生力量,只要軍隊還在,就會有東山再起的機會,給高暢當親兵,趙仁成學到的東西並不少,上面高暢說過的那句話,彷彿言猶在耳。
趁着敵軍還沒有完全佔據歷亭,趙仁成將手下的士兵迅速地集中起來,然後,從本方依舊佔據着的西城門衝了出去,雖然,只跑出來三百來人,卻也聊勝於無。
他率領着軍隊離開了大道,在軍中的當地人的帶領下,走上了一條小路,朝武城急行,在此之前,他將軍中僅存的幾匹戰馬交給軍中的斥候,讓他們朝武城飛奔而去,將歷亭丟失的消息傳遞給武城的守將郭鋒,然後傳到將軍大人那裡。
丟失歷亭是一個大罪,雖然,他並非主將,卻也難逃干係,不過,這個時候,他並沒有想這些,他思考的是該怎樣在這樣一個人生地不熟的環境下,將這三百來人安全帶回大軍中。
在行軍途中,他想出了大量的方法來激勵有些低沉的士氣,這個時候,殘餘的十來個神官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在他們和士兵們的談話中,這次敗退變成了一次戰略撤退,是一次大膽的轉移。
歷亭城算得了什麼?這樣一個像豆糕一般大小的小城就留給敵軍吧!這次離開歷亭,只是爲了佔據更好,更大的城池,在神君的庇佑下,在高暢將軍的英明領導下,他們的未來的道路只會越走越寬廣。
對這些目不識丁的普通士卒們來說,他們毫不猶豫地相信神官們所說的話,因爲,這是神君的旨意,只要相信,神君就會一直站在他們身邊。
因此,就算是倉皇地逃出了歷亭,在狼狽的逃跑途中,士兵們的士氣也慢慢恢復了過來,一樣保持着高漲飽滿的戰鬥熱情。
然而,這樣的話卻無法安慰趙仁成自己,畢竟,他清楚歷亭的重要性,當敵軍在裡應外合之下進城之後,他知道諸葛德威率領的那五百人凶多吉少了!
這支敵軍一直隱藏在暗處,不發則已,一旦發動就準確地擊中本方的軟肋,失去了糧草的支持,在被敵軍截斷退路的情況下,將軍大人該如何打算呢?
然而,事情比趙仁成想象中的更爲嚴重,在他率領軍隊朝武城急行軍之時,武城也已落入了楊善會的手中。
楊善會並沒有在攻打歷亭的軍中,而是親自率領大軍攻打武城,說是攻打,倒不如說是進入爲好。
同樣是裡應外合,和攻佔歷亭如出一轍,在城內世家豪強們的支持下,楊善會沒有損失多少兵力就進入了武城。
郭鋒的反應沒有趙仁成及時,他選擇了抵抗,然而,他的部隊一開始就被楊善會的軍隊分割開來,利用優勢的兵力一點一點地蠶食,最後,只有一少部分士兵逃出了武城,郭鋒本人甚至選擇了投降,他手下的那些士兵們一鬨而散,跟隨他投降的人並不多。
至此,楊善會事先的作戰計劃全部完成,事先的作戰目標全部攻克,他扼守在高暢的後路,將高暢的主力軍隊包圍在清河城和武城之間,進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