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半夜,除了少量負責瞭望警戒的護衛外,其他人皆鄉,寺廟外,傳來了一陣陣夏蟲的鳴叫,風掠過樹梢時發出的嗚嗚之聲,就像小孩在低泣一般。
山風從破爛的土牆缺口鑽了進來,室內的篝火光亮漸暗,待那陣風過去後,火苗又吞捲回來,柴火偶爾發出一聲脆響。
十來個壯漢圍着篝火橫七豎八地躺在乾草鋪就的簡易牀上,鼾聲此起彼伏,與牆外野草內的夏蟲鳴聲相映成趣。
在靠近門口的一個位置上,蜷縮着躺在乾草上的高懷忠緩緩睜開眼睛。
表面上,他是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實際上,他一直都沒有睡着,只是在假寐,做出在熟睡的樣子,鼾聲也裝得似模似樣。
他緩緩挪動身體,坐了起來,然後,慢慢地站了起來,動作小心翼翼,生怕發出一點聲響,就連呼吸聲也壓低到不能再低。
“你做什麼?”
一個聲音突然在他背後響起,高懷忠猛地停下了起身的動作,他的右手頓時放在了腰間的橫刀刀柄上,身子保持着一種僵硬的狀態足有好幾剎那。
他回過頭,笑着說道。
“呵呵!水喝多了點,去撒尿!”
“哦!”
那人模模糊糊地應了一聲,目光有些散淡地從高懷忠身上掠過,隨後,他換了個姿勢,倒頭睡下,再次進入夢鄉。
僥倖啊!
高懷忠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不敢再耽擱,他疾步走出這間偏殿。踏上雜草叢生的小道。往後院疾行而去。
自己今天干地事情可是殺頭地買賣,斷不能出半點差錯,特別是現在已經到了最爲關鍵的時刻。是生是死就賭這一鋪了!
作爲李唐安排在高暢身邊的細作,高懷忠也有過一番掙扎,眼看高暢地事業蒸蒸日上,很有可能奪取天下,待日後高暢登上金鑾殿上的那個寶座,作爲近臣和家奴的高懷忠。榮華富貴斷不可少,遠比跟隨李唐有前途得多。
如果可能的話,高懷忠願意背棄李唐,甘願成爲高暢座下的一條走狗。
可惜,他非常清楚,自己已經不能走上這條回頭路了。
高懷忠的家人現在被李唐控制在手中作爲人質要挾他,這是一個問題,不過。對他來說,倒不難解決,妻女這樣地東西,並不是不能拋棄。只要能有一場大富貴,良妻會有的。美妾也是會有的,子嗣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古有吳起殺妻求將,他高懷忠在這點上和吳起相比,也是不遑多讓的。
真正要命的是李唐掌握着他的把柄,只要這個把柄一日存在,爲高暢真心效命,就只能是一個笑話。
當初,高懷忠受到宇文成都的收買,夥同一些護衛,在和高士達作戰時,不僅不去救援陷入敵軍重圍地高暢,反倒落井下石,在背後給了高暢一刀,險些將他置於死地,當時,那個給高暢致命一刀的傢伙就是高懷忠本人。
亂軍之中,高暢並不知道是高懷忠在背後捅了他一刀,畢竟,那個時候他已經殺紅了眼,神智已經有些不清了,所以,他纔夠膽繼續跟隨高暢,成爲了李唐的細作。
雖然,高暢不清楚是高懷忠在背後捅了自己一刀,然而,那件事情還是有其他目擊證人的,那天,和高懷忠一起做這件事情地護衛仍然活着的還有好幾個,現在,他們都在爲李唐效力,若是高懷忠兩面三刀,背後出賣李唐,只要這些傢伙出面指證,對自己這個在背後捅了主子一刀地人,高暢會網開一面,手下留情嗎?
也許會吧?
畢竟,不管是作爲一個英雄,還是一個梟雄,只要是對自己有好處,就算是和殺父仇人聯合也是小事一樁!
爲了讓高懷忠反過來對付李唐,在兩軍對壘的關鍵時刻,放一些假消息過去迷惑對方,這區區一刀之仇,背叛之痛,高暢也是能夠容忍的吧?
然而,高懷忠不敢賭上這一鋪,就算爲了對付李唐,高暢原諒了他過去的所作所爲,一旦高暢奪取了天下,他再無用處,那麼,隨便找一個藉口,他將高懷忠殺了,也不比殺一隻雞困難。
所以,爲了活命和日後的榮華富貴,他只有緊隨李唐的指揮棒行動,鐵了心走下去。
這次高暢南巡,平民百姓自然是不知曉的,不過,像一般的
官還是知道這件事情的,溫彥博自然也不例外,只是這樣的卻並不知道高暢的行進路線,也不瞭解他的時間表,只有像高懷忠這樣緊跟在高暢身邊,陪他一起南巡的親信才知道詳情。
正是因爲有高懷忠在暗地傳遞消息,趙道人和張道源之流才決定利用這個大好機會,發動手中的所有力量,將高暢徹底置於死地。
雖然,張道源被高暢的人刺殺了,整個刺高的行動計劃卻並未終止,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着,現在,已經到了收網的時候了。
紅蓮寺,這個不出名的古剎,過了今天,註定會名動天下,高暢所有的野心,慾望,宏圖霸業在這個地方,在今天晚上將會畫上一個句點。
至少,在這一刻,某些人是這樣認爲的。
爲了將高暢一行引到紅蓮寺來,李唐的人大費苦心,動用了大量物資和力量,終於悄然地影響到了高暢一行的行蹤,使其不得不在紅蓮寺停留,而這個時候,他們安排的死士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
本來,他們準備在禪房修建暗道,將高暢引入禪房歇息,半夜派人從暗道鑽出來,悄無聲息地將其殺死,不過,對高暢非常瞭解的高懷忠否定了這個計劃。
出門在外,護衛們對高暢的安全分外小心,他所住的屋子,會有精通機關暗道的護衛仔細檢查,直到一切都沒有問題高暢纔會住進去。
禪房內的暗道若是被護衛發現,打草驚蛇之後,行動也就只能泡湯了,甚至,還會給暗中傳遞消息的高懷忠帶來危險。
這個方案被否定之後,趙道人只好採用了備用方案,這一套方案就需要高懷忠親自參與了,所以,半夜時分,他纔會假裝出去撒尿前往寺廟的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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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蓮寺的師徒三人,智深大師是李唐的人,那兩個徒弟乃是不明真相用來掩人耳目的工具,本來,高懷忠現在所做的事情,他是要求智深大師去做的,爲的當然是隱藏自己,不想陷入險境。
然而,趙道人否決了他的建議。
作爲外來人,智深大師肯定會受到高暢的人監視,所以,他來做這件事情並不合適,只有作爲自己人的高懷忠才方便去做這件事,因爲,沒有人會去監視他,如此,計劃方纔能有成功的可能。
媽的!
高懷忠在心中小聲地罵着趙道人,一路行來,小路兩旁半人高的雜草隨風輕擺,遠處的樹林黑漆漆的一片,鬼影森然,讓高懷忠本就緊張的心情越發緊張起來。
心臟在胸腔內劇烈地跳動着,每一下,似乎都蹦到了嗓子眼附近,那心跳聲極其強烈,彷彿是這暗夜裡唯一的聲音,在高懷忠看來,就算是遠在揚州的人,也會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他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嗓子眼咕嚕一聲,將一泡口水嚥了下去,他扭轉脖子,朝四周小心地看了看,周遭異常漆黑,頭上的月亮散發着孤寂的銀光。
紅蓮寺的後院是很大一片空地,一些殘垣斷壁像活着的影像一樣在不遠處默默地注視着這邊,一個廢棄了的枯井在空地中間,一塊巨石放在井口上,封住了井口,在枯井旁邊十步左右的地方,生長着一棵大槐樹。
高懷忠疾步來到槐樹下,他俯下身,用帶着刀鞘的橫刀使勁地挖掘鬆散的泥土,很快,像變戲法一樣,他手中多了一圈粗粗的繩索。
他將繩索的一頭套在大槐樹的樹身上,緊緊地繫了個死結,然後,他來到枯井旁,蹲下身,將那塊巨石費力地搬到一旁,接下來,將繩索的另一頭扔進枯井內。
他撿起幾塊小石頭,往井內間隔數息就扔一塊,一共扔了三次,待井內發出三聲響之後,他拍了拍手上的泥灰,疾步離開了枯井,身形消失在後院。
不一會,原本鬆垮垮的繩索突然緊繃成了一條直線,大槐樹的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響,一些樹葉緩緩飄落在地,井內傳來了一陣急促的呼吸聲,就像一頭猛獸正在喘着粗氣從裡面爬上來一般。
月光照在井欄上,異常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