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忠躡手躡腳地回到前院,先是偷偷地望了四周一眼不緊不慢地在草叢中鳴叫,一切都和他離開時並無兩樣。
提着的心放了下來,他緊走兩步,跨上破爛的石階,進入了偏殿。
然後,他的身子突然站定在門口,一隻腳跨過了門檻,另一隻腳卻放在了門外,在那一刻,他突然停止了呼吸,半晌,才猛烈地呼出了一口氣。
偏殿的正中間,篝火依然在燃燒,比起他離去時,火光似乎更盛,火光閃爍,偏殿內唯一還坐在自己寶座上的金剛雕像正橫眉豎目地瞪着他,在那雕像前,一個人緩緩轉過身來,面向高懷忠。
火光中,高懷忠看得極其清楚,那人分明就是此刻本該在禪房中熟睡的高暢,而那些原本在偏殿中沉睡的護衛們則一個不見。
完了!
高懷忠只覺得一顆心不停地往下掉,彷彿永遠也不會見底。
在他腦海中,思潮翻涌,就像有一陣颶風颳過一般,然而,高懷忠終究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一絲笑意異常勉強地堆在了他臉上。
“王上,這麼晚了,怎麼還不休息?找小的有事?那些弟兄呢?怎的不見人影?”
就算明知是垂死掙扎,高懷忠也想試上一試。
高暢沒有回答高懷忠的問話,他的手放在腰間挎着的橫刀刀柄上,輕輕地,來回摩挲,他注視着高懷忠。臉上帶着一絲冰冷的笑意。
“事已至此。還做這些狡辯?”
他的話音剛落,就像和他地聲音配合呼應一樣,黑夜中。突然傳來一聲慘叫,那叫聲來自寺廟地後院。
黃豆般大小的汗水沿着高懷忠的額頭一顆一顆地滴落下來,他顧不得擡手擦拭,眼神閃爍不定,小心地觀察着周遭地情形。
喊殺聲,慘叫聲。兵器相格時的聲響,弩箭發射時的嗡嗡聲,連綿不絕地隨着夜風飄來,聲勢越盛。
事情既然已經敗露了,也就沒有第二條路可選了!
高暢現在孤身一人站在他面前,衝上去,殺了他,可惜。這念頭只在腦中稍微打個轉兒就被高懷忠否決了,自從重新跟隨高暢後,他發現對方像變了個人似的,變得越來越英明神武了。要是最初的他也是這樣,高懷忠也不會選擇背叛對方了。只不過,世界上並沒有什麼後悔藥可吃。
不管怎樣,就算是在這生死交關的時候,高懷忠也沒有和高暢拼死一搏地勇氣,他思考的是該如何逃跑。
他猛地跪了下來,嚎啕大哭。
“公子爺!小的全家人都被李家抓去了,不得不行此下策,還請公子爺體諒一二!”
高暢冷冷地注視着七情上面,放在後世完全可以得個表演大獎的高懷忠,慢慢地朝他行去,一路沉默無言。
對方耍的這些小花招,他明察秋毫。
表面上,高懷忠是在哭叫着哀求,然而,臉上卻沒有一絲淚水,看上去是跪了下來,膝蓋卻微微挨着地面,整個身子隨時都可以借力竄了起來,狡詐之徒就是狡詐之徒,和這傢伙一向的表現極其相符。
最初,高懷忠一副赤膽忠心的架勢,護送蘇雪宜前來平原與高暢相會,高暢雖然沒有懷疑高懷忠已然背叛,也不知道在他還沒有附身在這具身軀上時,就是這人在背後捅了這具身軀原來的主人一刀,這才讓他有機會寄身其上,然而,對這人必要地防護措施還是有的。
雖然,高懷忠將失散之後那段日子是怎樣過的說得合情合理,天衣無縫,然而,那終究是一家之言,不可盡信。
高暢讓長安,洛陽兩地的敵情司人員多方查探,看高懷忠所說地話是否全部屬實,而在這之前,他並沒有將其人委以重任,只是讓他留在自己身邊,做一些打雜跑腿的事情,所有機密事情一概不讓其涉足。
畢竟,高懷忠和高懷義是不同地,高懷義與高暢再次相見時,高暢遠沒有像現在這般前途遠大,而去,高懷義已經證明了高暢重傷的時候,他並不在高暢身邊,而那時高懷忠卻是高暢的貼身護衛,主子失陷陣中後,他不但沒有仔細尋找,反而回到了長安。
所以,高暢對高懷忠並不能真正放下心來。
後來,得到長安和洛陽傳來的消息後,高暢可以確認,那就是高懷忠絕對是不懷好意而來,雖然,他不能肯定在這人背後站着的是哪一家的勢力,李唐?宇文世家?似乎這兩家都有這個可能。
高懷忠所說的那些話基本上都沒有錯,只是,他有意
略了一些東西,有段時間被他故意省略了過去,在那誰也不知道他在哪裡?或是做些什麼?
爲了將高懷忠背後的勢力引出來,高暢慢慢開始讓高懷忠涉及一些機密的事情,同時,他派了一些專業人士緊緊地盯着他,想要順藤摸瓜將他身後的人找出來,然後一網打盡。
今夜,以及前段時間高懷忠所耍的那些小花招自然都沒能逃過高暢的法眼,正所謂,你欲算人,人亦算你!
“公子爺,瞧在小的從小侍候你,一時糊塗的份上,就饒小的一命吧!”
瞧見高暢慢慢向自己行來,高懷忠忙大聲哭喊。
就在大聲哭喊之際,他暗地裡將力量積攢在小腿上,雙手放在地面上,手指頭在悄悄使着勁,隨時準備暴起逃生。
往後逃?
表面上,背後一片空曠,不過,這未嘗不是對方給自己設下的圈套,高懷忠不相信,高暢會留這麼明顯的一個破綻給自己。
—
這個偏殿已經破爛不堪了,在他右側的牆角,有着一個大洞,只要他滾過去,快速鑽過大洞,遁入黑夜,說不定能逃脫性命。
至於投降這個選擇,他連想都沒有想過,今夜對高暢的刺殺若不成功,李唐就會失去對他的信任,若是李唐不信任他,他對高暢也就沒有任何用處了,投降!不過是自尋死路而已。
一陣夜風猛地吹了進來,篝火閃爍,輕煙裊繞升起,隔開了他和高暢之間的視線,高懷忠的雙手雙腳猛地一用力,朝事先瞧好的那個破洞翻滾而去。
很順利!
高暢仍然站在原地,就像呆住了一般一動不動!
高懷忠心中大喜!
高暢也許是小瞧了自己,沒有想到自己敢於逃跑吧?在他看來,自己也許該跪在他面前,搖尾乞憐,苦苦求饒。
看來,無論多麼了不起的人,都會出錯!
高懷忠一個魚躍,腦袋在前,身體在後,游魚一般從那個破洞竄了出去,就在他慶幸自己逃出生天之際,眼前,突然一道白光閃過,那光白得是那麼的刺眼,就像劃過黑夜的一道閃電,冰冷炫目。
“刷!”
刀光落下,非常準確地砍在高懷忠的脖頸上,他的腦袋硬生生地與身體分了開來,掉落在地,朝一側滾去,滾入一叢亂草之中。
身軀落地,無頭的頸腔,血像噴泉般激射而出,那勢頭彷彿無休無止。
後院的廝殺仍然在繼續,趙道人以及他率領的那些死士並非無能之輩,雖然,遭到了高暢侍衛們的伏擊,措不及放之下,損傷慘重,不過,卻有那麼幾個硬手在趙道人的率領下衝破了侍衛們的包圍圈,朝前院衝殺過來。
這個時候,奮勇廝殺的他們不再是爲了完成任務,而是爲了逃出生天,活下去成爲了他們廝殺的動力。
寺廟外的土路上,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那是高暢安排在車隊後的小股騎兵,他不曉得自己面對的敵人究竟有多強的力量,爲了有備無患,因此準備了援軍,若是敵人強大,難以抵擋,他也可以順勢抽身。
和高暢一樣,趙道人也聽見了這馬蹄聲,他並沒有安排後路,自然知道前來的不會是自己人,這種認知讓他極其鬱悶,不過,就算如此,他也相信自己一定能逃出去。
他率領的這羣死士,有一部分乃是招募的遊俠兒,另一部分則來自廣靈寺的僧兵,有許多佛門高僧都得到了一個消息,那就是高暢近日將下達滅佛令,勒令僧人還俗,廟裡的田產也會收歸國有,這消息讓那些大德高僧個個心有不安,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自然會支持趙道人的刺高計劃,佛祖也有金剛之怒啊!
降妖除魔,捨生取義,在所不惜!
不管是趙道人招募來的遊俠兒,還是那些僧兵,他們個個武藝高強,高暢的侍衛們武藝雖然了得,不過,也不見得能比這些人厲害,只不過,在有心算無心的情況下,在強弩的幫助下,方纔佔盡了上風。
不過,他們也無法阻擋像趙道人這樣的高手突圍,在雄闊海被幾個死士牽制住了之後,趙道人先一步衝開了包圍圈,腳尖在一塊大石頭上一點,人就出現了圍牆之上,然後,像大鳥一般躍了下去。
隨後,在院內站定。
就在前方不遠處,高暢站立在院門附近,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