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似乎有着“鵝毛不起”的特質,無論來什麼都能沉什麼,哪怕天階墜入也難脫身,又有那些水鬼作祟,先前還不可一世的小白被溫去病一腳踹飛,摔落時早被無數慘白鬼手拉扯,轉瞬就沉沒在冥河之中。
溫去病一踢借力,趁勢掠起,飛速掠過剩餘的河段,直落在冥河灘上,回過頭正好看見小白被鬼手拉入水中,不見蹤影,還有那艘小舟只餘支離破碎的殘骸,正緩緩沉沒。
……那傢伙,真的死了嗎?
它說自己是冥府守門大將,自己計劃可不是來此地搞事的,卻一來就先滅了守門大將,後頭到冥皇面前卻不知要怎樣交代?
不過,這個冥府的守門大將也未免太亂七八糟,居然搶了冥河渡者的船,還藉機劫掠要渡冥河的亡魂,怎麼也是堂堂大能,怎麼做事這麼亂七八糟,連這種錢都要賺,地府又怎麼會用這種人來看門的?話說……根據自己之前蒐集的情報,地府看門的明明應該是三頭鬼犬,什麼時候變成這個莫名其妙的鐵面怪客了?
而且,據自己所知,冥河的恐怖,就是因爲它深沉難測,能夠吞沒沉入其中的一切,除了單純的意念,就連邪祟也沒法在裡頭作祟,剛剛的那些水鬼之手,照理來說根本救不該在裡頭出現的。
……難道是自己的情報有誤?畢竟連守門大將都從三頭鬼犬變成這個莫名其妙的鐵面怪客,有什麼其他誤傳也不奇怪……或者,是冥府發生了什麼異常變化,而且早不變,晚不變,偏偏是自己來的時候就變了。
“……總覺得,這地方好像也很亂七八糟……什麼妖魔鬼怪都冒出來了……冥府不應該是秩序之地嗎?有種很不好的感覺啊。”
摸摸下巴,溫去病突然猛地擡頭,望向北側羣山的一角,感應到那邊似乎有兩道視線,正往這裡看來,注視着自己。
……什麼人?不,是什麼鬼?
那邊已經是冥府所在,看得到羣山與都市輪廓,卻也只有輪廓,整體猶如一道黑影,內中一切都深藏在黑影中,是一座名符其實的影之都,非但目光難以看透,就連天階者的神念感知也被大幅屏蔽,哪怕以溫去病的大能靈覺對注視有所感應,可一樣看不見究竟是何方神聖所爲。
有可能是冥府的守衛,注意到河邊的動靜,將視線投了過來,想要探查下發生了什麼,畢竟自己和小白一場大戰,最後連船都沉了,還出現了水鬼這冥河異變,引起守衛注意也不奇怪,但也有可能……根本就是衝着自己來的!
溫去病不敢大意,也不多作停留,直接飛身掠起,用最快速度朝黑山掠去,要儘快進入這座名聞諸天的不朽所在。
甫一進入冥府,溫去病最直觀的感受,就是深刻明晰天道造物的缺失與不完美。
按照天道原意,冥府應該是亡魂受刑洗罪,進入輪迴的所在,這裡應該只有冥皇並十殿閻羅高高在上,審判一切亡魂,之後就是地府刑獄和沉淪其中的億萬亡魂,然而就自己所見,整個冥府卻是一座超大型都市,與其他都市大同小異,應有盡有,雖然未必有酆都鬼市那麼恐怖,但內中鬼物爲數之多,也絕不只是千億而已。
真正讓亡魂受刑洗罪再入輪迴的冥府,位於這座都市的核心,有一圈高聳參天的圍牆環繞,分隔內外,似是永恆者以神通所化,天階者也擅闖不得,外頭則是這些鬼物棲息的住所,有房有樓,衣食住行,自成天地,全然不像是傳說中的冥府,就像是一個普通人居的小千世界。
溫去病一路長驅直入,穿過半座外城,來到圍牆下的一處城門口,卻也只能到此爲止。
渡冥河只要找的到船伕,肯付錢就行,可是想要穿過這道大門,就必須要有輪迴的資格,這東西溫去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即使有,自己又還沒死,真要傻傻跑去走程序,萬一弄假成真,被投入輪迴,那後果可就嚴重了。
因此,溫去病乾脆收起大劍,扛在背上,向守門的鬼卒表示,自己是酆都的赤魃,受委託來此,要求見冥皇,還請代爲通報。
“知道了,過去那邊領表,填好以後交過來,就可以先回去等候通知了。”
鬼卒冷靜而淡漠的態度,讓溫去病差點整個人在那裡僵成人形立牌,有那麼一瞬間,他真想像旁邊的遊魂一樣,領表去旁邊填寫,但拿了表格,走上幾步,還是回過頭頭,對鬼卒道:“兄……呃,兵大哥,我可不是普通亡魂,其實我已經天階,是五重天大能,來這裡是要見冥皇……”
“天階怎麼了?”鬼卒聞言卻是一臉嫌厭,“五重天大能就不用填表了?趕緊去旁邊領表,排隊,交表後等候通知。”
“不是啊,我其實不光是普通大能那麼簡單。”溫去病一臉無奈,先是看看左右,然後低聲道:“我其實是新一代鬼龍皇,酆都鬼君傳承,很威的!”
鬼卒卻朗聲斥喝:“威什麼?鬼龍皇又怎麼了?鬼君傳承就可以不用排隊嗎?就是鬼君自己來了也要領表,去旁邊領表,排隊,交表後等通知。”
溫去病聞言徹底無奈道:“呃……其實我並不是來投胎的,是地藏大菩薩讓我來,說是……”
“地藏金龍?”鬼卒眼中又多露出幾分嫌惡,滿腔正氣,“這裡是冥府,沒有任何後門可走,也不搞什麼特殊化!你這位小同志,爲了不想排隊,竟然連地藏都擡出來,完全無視法紀,破壞冥府秩序十分嚴重,造成的社會影響極其惡劣!”
溫去病聞言更是瞠目結舌,被鬼卒這番正氣凜然的話語訓得啞口無言,只見周圍無數排隊鬼魂的目光一齊望來,好像在看什麼非常羞恥的東西,更讓自己深切體會到,千夫所指的羞恥感受。
鬼卒一揮手,“到旁邊去,填表,排隊!”
看着對方如此的姿態,溫去病只覺得這名鬼卒的身上,亮到都快要發出太陽光來,當真是一口正氣在胸中,掃盡天下不平事,而自己對着這麼一位油鹽不進的小鬼,竟然一點辦法也沒有。
……難道要直接翻臉將它打爆,硬闖進去?
確實是個辦法,但好像還沒有到那一步。
左右無計可施,溫去病只能去一旁隨手取了張表格,亂填一通,然後寫上“地藏派我來取物”七個大字,排隊遞交之後,揚長而去。
……暫且就只能先這樣,看看冥皇的反應,先等上幾天,如果石沉大海,再來硬闖或入侵也不遲。
對面可是永恆者,如非必要,暫且先別在這裡耍橫,人家手上的那條棍子,可比自己手上的要粗多了。雖然自己來取刀是大義,但是萬一冥皇給自己來個賞罰分明,互不抵消,刀大大方方給自己,還要賠償先前的怠慢之罪,同時追究自己擅闖冥府的罪名,把自己打入刑獄受刑,那可就真是倒黴大發了……
不過……
溫去病嘆了口氣,甫到地府,自己就真正體會到,傳說中的閻王好鬥,小鬼難纏,雖然這的確很符合地府秩序之地的形象,也確實做到了絕對公正,但自己總覺得這裡頭好像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啊……
急躁無用,溫去病索性在先這座冥府的外圍都市閒逛起來,看看本地環境,逛逛市集,和本地鬼物隨**談,打聽情報,跟着發現這裡的亡魂基本都能保有正常理智,和鬼界其他地方相比,沒有那麼深的怨恨與執念,更爲接近人,不愧是輪迴前的準備站。
但當隨口問起這座都市的存在意義的時候,溫去病的表情就不太好看了。
“……你們都是在這裡等待輪迴?”
看着眼前推着涼茶車的亡靈小販,溫去病困惑道:“怎麼投胎還要等待的嗎?我一直以爲,能來這裡的鬼,都是經過審覈,有資格投胎轉世的……”
“兄弟,你是新來的吧?這種事情都要問的?能來這裡的,當然都是經過審覈的,但公家單位的辦事效率,這你還不知道嗎?”
小販哂道:“亡魂有幸來到這裡,都是有資格進入冥府輪迴的沒錯。但是想要輪迴,首先得跑程序,領單填表,然後就是等叫號了,號碼到了就入冥府,過忘鄉臺,走奈何橋,孽鏡觀罪業,十殿見閻羅,之後纔是服刑洗罪,除怨投胎,這流程就寫在剛到這裡領的通知書上,你在這裡隨便抓只鬼來,都能倒背如流,但……冥府每日能夠處理的數目,是有上限的。”
溫去病瞠目道:“有上限?這怎麼會?”
小販道:“我們最初來這裡的時候也不能理解啊,可你想想,孽鏡臺看罪業,要時間吧?十殿閻羅審問、判刑,也要時間吧?一日就十二個時辰,它們就算早也幹,晚也幹,能處理的案件總也是有限吧?而判刑之後,入刀山、火海、血池……在這些地方服刑,總是需要空間的吧?拔舌、抽腸、挖眼、掏髓這些苦刑,執行也總要個地方吧?前面的鬼沒出來,後頭來的不就得要排隊?那怎麼會沒有上限?”
溫去病卻搖頭道:“當然不該是這樣的,刀山血海,乃至整個地獄,都是大道所化,在冥皇的神通演化下,理論上空間可以無窮無盡,怎麼可能裝不下?至於審問判刑的確需要時間,但冥皇可是永恆者,自然可以分權化身,以一做千萬,同時能審理千萬亡魂,這哪是什麼問題?”
尋常小鬼,不明大道真相,但對自己這類大能而言,神通幻化,箇中訣竅自己如何不知,連自己都能化身數十,以永恆者威能,同時化身千萬,理論上絕非不可能,頂多就是從此變成血汗勞工,從早幹到晚,一個人兼職千萬人的工作,累到想掛而已,但……反正永恆者也不死,想掛也掛不掉,有啥好怕的?何況冥皇作爲先天神靈,本來就是天道製作的工具,哪有工具抱怨受苦受累的道理?
至於近道之所,蘊含天地玄妙,空間可以不住拉大,那也不是如這些小鬼的想像,那麼容易就可以塞爆的,這番道理,純屬井底之蛙,以管窺天之見。
溫去病給出瞭解釋,卻發現對面的小販臉色不善,看向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白癡,片刻後,搖了搖頭。
小販嘆道:“……新來的,你修爲應該不錯吧?我若沒看錯,你……起碼是個鬼王,搞不好還是地階圓滿,離天階只差半步的那種,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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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去病肚裡暗罵對方這是什麼眼神,自己堂堂五重天大能,竟然被當成小小的地階鬼王,何止是鬼眼看人低?
“店家你真是好眼力,不錯,我確是鬼王,半步天階,應該很快就能跨上去了,之後成就鬼尊,前途不可限量,怎麼了嗎?”
“果然就是!”店家一臉“你休想瞞過我”的瞭然神情,“但就算你之後成了鬼尊,也沒什麼了不起啦,這個世界的真實,遠比你們這些自認接觸到天地法理的大人物要複雜得多,你們這些大人物個個都自以爲都知道,其實都是紙上談兵。”
溫去病聞言張大了口,感到非常好笑,自從登天后,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麼說話,如果對方是永恆或萬古,居高臨下指點後輩,那也還罷了,但區區一隻井底之蛙,跳起來對天指手畫腳,這未免太搞笑了……
“你說,冥皇能夠化身千萬,同時審理千萬亡魂?”
“是啊,冥皇可是永恆大人物,又不是我等屁民,肯定是能做到的。”
……雖然這樣一定會累到想死,但這也不是我等屁民該在乎的,大人物天生萬古,佔了多少便宜,總有該還債的時候,活該要做血汗勞工。
溫去病剛冒出這想法,就聽見小販道:“那你以爲,這座冥府城市裡頭的居民又有多少?每日渡河來此的鬼魂,又有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