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 58 章

路過一個未死透的殺手, 秦暉面無表情地拔劍出鞘,手速極快地將之捅了個對穿。收回劍,甩掉劍上的血, 他面色冷淡地轉身看了眼石柿, 在目光方與之對上便一切盡在不言中地移開了。之後, 他像是並未做過此動作似的, 扭回頭收好劍, 小跑來到了賀沂身邊。

石柿渾身僵硬地站在了原地,不敢向前。

秦暉輕手輕腳地將賀沂打橫抱在懷中,轉身向樹林出口的方向走去, 在路過冷瞳身邊時,頓了頓腳步, “你快些離開此處, 過不了多久, 京師戍衛軍就會將這兒包圍,你的身份不便……”至少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 出現在皇帝眼中。

冷瞳點了點頭,收下賀沂的一個內容複雜的眼神後,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多謝。”身後的聲音讓冷瞳頓住了腳步,冷瞳轉過身,卻發現聲音的主人秦暉並沒有面對自己。

“嗯。”冷瞳轉回了身。

“她在等你。”

心頭一悸。這無頭無尾的話, 冷瞳竟然聽懂了其中的意思。“……嗯。”深吸一口氣, 忍住涌上心頭的種種情感, 冷瞳強迫自己在露出破綻之前, 跑出了這片是非之地。

“冷瞳, 我就這麼一個妹妹。”秦暉的聲音被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我……曉得。”過了許久,直到秦暉與賀沂等人的身影早已不見, 冷瞳才認真地做了回答。只是,她的回答已經沒有人能夠聽見了。

她於你們來說,是唯一的女兒、唯一的姐姐、唯一的妹妹,可於我來說,卻也是……。

。。。

半個時辰後。

忽然出現的戍衛軍將半個城圍了個水泄不通,也將那些心懷鬼胎之人嚇了個屁滾尿流。一覺醒來便被禁足在了屋裡的百姓們惶惶恐恐地小聲議論着,琢磨着這又是哪一位不要命的祖宗,得罪了哪一位佛祖。消息廣一些的人們,則在推測着,又是那個癡心妄想之輩犯上作亂,非但風語衛,連太子掌管的戍衛軍都驚動了。甚至,還有人稱,除了太子與平王,他們還瞧見了陛下的車輦。

而引發這一片混亂與恐慌的昌平公主本人,卻在揮退一衆御醫與侍女後,躺在榻上打了個哈欠,昏睡了起來,又或者說,在人們眼中,昏睡了起來。

可她的意識,卻跟着一隻誤闖入室的鳥兒,進入了朝氏兄妹二人合力製成的幻境。

幻境中的場景,是劍宗的那片楓葉林。樹林裡是一片秋色的紅,紅色的樹,紅色的地,與現實中的白雪茫茫形成了鮮明對比。賀沂隱約記得,製造幻境時特意使其與現實有別,是有一定講究的,似乎是爲了避免人們將二者弄混,避免深陷其中不得出。畢竟,於這世界上許多人來說,無憂無愁的幻境,遠遠好過殘酷的現實。

熟悉地穿過樹林,熟悉地走到兄妹三人幼時經常玩耍的地方,賀沂不出意外地在那兒尋到了秦暉與朝露的身影。只是,與以往的溫柔笑容不同,這次迎接她的,是兄妹二人臉上褪不去的愧疚與自責。看着二人這種表情,賀沂的心頭不由來的一痛。

“沂兒來了。”

“沂兒來了。”

兄妹二人都在嘗試着擠出笑容,可那笑容,卻都是彆扭無比的。

“你們……”賀沂席地坐在了二人對面,“我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需要你們護在掌心的沂兒。此次之事,是我自己的責任,你們……”搖了搖頭,不知是在否定着些什麼,“你們若是因此覺得對不住我,沒有護好我,那我……我又要如何纔好?”

“你們都是爲了我才被捲入的這一切,”越說越痛,眼眶越紅,“你們本可以在劍宗無憂無慮地……卻因爲我……我害得你們受傷,害得你們痛苦,害得你們自責,我……”

“沂兒!”一個堅實的懷抱,“不說了,我們不說了,沒事便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秦暉的聲音中,帶着些哽咽與顫抖。

將身子往前一湊,賀沂貪婪地享受着這自己差一點就再也夠不到了的懷抱。她將臉頰往那懷抱中蹭着,試圖以此遮掩涌出眼眶的淚水,與那在心頭陣陣蕩起的後怕。可當一滴又熱又溼的東西滴在她的身上時,她才意識到,如此後怕着,如此不顧形象地滴着眼淚的,不單單是她。

“暉哥哥,你……?”哭了?從懷抱中移出腦袋,賀沂用自己那紅紅的眼對上了秦暉紅紅的眼。

“沒,沒有,”秦暉略顯慌亂地擦着眼眶,極力狡辯着,卻藏不住聲音中的哭腔,“你暉哥哥我怎會哭呢?只是眼睛進沙罷了。”

“那……”賀沂翹着嘴角,看向了那仍舊緊緊抱着自己的雙臂。

“我……”秦暉有些尷尬有些慌亂,他戀戀不捨地收回了手,“我只是……不甘罷了,憑什麼那太子能將你禁在身邊,而我這個傳說中的‘護駕功臣’,卻被遠遠地鎖在了外面。便連見你一面,都得偷偷地用幻術。”

“咳。”來自朝露的一聲忍無可忍的乾咳,“只可惜,你這‘護駕功臣’是撿來的。”

“……”還真是。

“你們兩個,”朝露一言難盡地撇了撇嘴,“可是黏糊夠了?可否開始談正事了?如若不夠,可需要我撤出去了給你們騰出點空間?”

“……”差點忘了露姐姐還在身旁。

“咳咳。”徹底放開賀沂,秦暉摸着鼻子,“那……我們便言歸正傳吧。”神色嚴肅了起來,“此次之事是何人爲之,又因何而起,烏有族、賀宇澎與姜唐——賀昆樞,又在其中各自扮着什麼角色。”

“賀昆樞與賀宇澎之事,我已大致弄清。”賀沂將昨夜與冷瞳的對話,壓縮着告訴了朝氏兄妹二人。

“一夜不見,這堂姐妹倆,都義結金蘭了。”怎知,沒等來正話,卻等來了秦暉這麼一聲不冷不熱的調侃,與送給朝露的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小露露,你說這可如何是好?危機吶,危機。”

“的確,人是冷瞳救的,幕後之人也是冷瞳查的,而你卻只是做了個遲到的馬後炮。”朝露也毫不客氣地還了秦暉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小暉暉,你說這可如何是好?危機吶,危機。”

像是故意爲之來緩解方纔的壓抑似的,孩子般的兄妹倆,口中講着些自以爲只有他二人聽得懂的話,毫不掩飾地互瞪着,將這幻境楓葉林,當做了鬥嘴戰場。

“咳咳。”兩位祖宗,你倆要藉此事開嘴炮,可否尋個當事人不在場的時刻?

“哼。”

“切。”

兄妹二人互瞪一眼,收回了孩子氣。

“烏有族之事,”朝露正了正神色,“我略微從阿爹與櫚伯伯那兒聽過一二。當今陛下賀昆櫸登基以後,馬不停蹄地做了幾件大事,其一便是衆所周知地收復祁國,將祁國僅剩的四大王族成年男性子嗣盡數軟禁在京城,富麗堂皇地一人封了個郡王爵位,企圖以此慢慢徹底將祁國同化。而那其二,便是……”八年前之事與靈族,“其三,就要數那個皇家暗衛家族——烏氏了。”

“皇家暗衛家族?”賀沂挑了挑眉,“爲何我從未聽說過?”

“因爲那家族,現今已不復存在。”做出回答的,是秦暉,“聽聞,早在亂國時期,烏氏,烏有族便是賀氏的盟友,如若說柳家、丁家等等幾個世家大族是賀氏明面上的開國功臣,那烏氏便是暗裡的那個。因爲他們一直以來做的都是些搬不上臺面的事,所以當年太.祖論功行賞時,便也沒有將烏氏放到明面上來。”

“但太.祖卻並沒有虧待烏氏,而是在給予他們享不盡榮華富貴的同時,將烏氏改造成了皇家專屬暗衛、專屬特務組織,地位一度比現在的風語衛還高,是懸在很多地方與朝廷官員腦袋上的一把刀。唯一不同的便是,風語衛是四下招募的,而烏氏衛卻是一個家族。”

“這種能夠左右朝局的家族,”朝露看了一眼秦暉後,接道,“在大亂初定之時,是新生的國家的助力。但到了先帝時期,到了民亂基本被平息,烏氏衛的存在就變得有些礙眼了。好在先帝並未做絕,只是建立了風語衛進行分權,試圖藉着時間將烏氏慢慢趕出朝局。”

“可惜,先帝在成功之前駕崩。”秦暉回了朝露一眼,接道,“當今陛下賀昆櫸繼位。賀昆櫸的性子,沂兒你比我們清楚,從當年他逼走櫚伯伯與阿爹來看,就曉得他定是容不下烏氏的存在的。他日日琢磨着收復祁國、處理靈族,自是沒有多餘的耐心與烏氏慢慢磨,正巧那時候烏氏的勢力已經被先帝大幅度削弱。”

“於是乎,他一聲令下,”朝露接上話,做出了個一刀劈下的動作,“像栽贓靈族一樣,隨意給烏氏扣了個帽子,便於一夜之間將他們趕盡殺絕了。甚至,連烏氏存在過的證據,都在史書中抹殺了掉。”轉身未秦暉,“小暉暉你身邊那烏有,便是烏氏後人吧?烏氏的事,也是他告訴你的?”

秦暉點了點頭。

“如此說來,那他們的目的,便是向皇帝叔叔,乃至整個賀氏復仇?”賀沂道。

“而待在太子身邊尋找復仇的機會,在怎地,也沒有‘昌平公主’這個身份合適。”朝露點了點頭,“所以,他們與姜唐聯手,各取所需。”

秦暉深吸了一口氣,“沂兒,我……”

“這不怪暉哥哥你,”賀沂在秦暉道歉的話出口之前,便打斷了他,“倒不如說,反倒正是因爲那位烏有的存在,這場危機才提前出現,將許多藏在暗中的勢力挖了出來。況且,那烏有陷害平王一舉,應當是他的個人行動,也便是說,他送給了我們一個機會。”即便這個機會的代價並不輕鬆,但至少,是個機會。

秦暉嘆了口氣,“那……烏有你打算……”

“留着,盯着,但暫時不動,”賀沂回答地很快,“待時機成熟了,添一把火,讓他真正爲暉哥哥你所用。”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