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新婚期轉眼而過,這一日清晨起來,太子怏怏不樂的抱着蘇顏打蔫兒,“卿卿,我今天要去上朝了。”這句話說得不甘不願的。
太子已娶妻,意味着他已成年,皇帝爲了培養下任繼承人,必定會交給兒子更多的政務用以練手。除此之外,做爲一國儲君,他必須有活到老、學到老的精神,文化知識不能放鬆。這就是意味着,太子白天的大半時間,都將被政務和學習所佔滿,沒有太多功夫來粘着他的新婚嬌|妻。
新婚七日來,蘇顏得出個結論:有個愛粘人又喜歡撒嬌的丈夫,真是特別不好哄。不過,她這麼聰明,早就找到應對之法。
一雙宛若羊脂美玉精雕細琢而成的小手,軟軟的搭在太子肩上,蘇顏乖巧的依在太子懷中,吐氣如蘭:“七郎去上朝,正好讓我表現一下。”
太子好奇的垂眸去看懷中人,“卿卿要表現什麼?”新婚這幾日,他光想着當嬌|妻的腰部掛件了,對於愛妻其他方面瞭解不夠。這點很不好,需要改正,太子暗暗提醒自己。
“給七郎準備午膳呀。”蘇顏嬌憨的衝着太子皺皺小巧的鼻子,靈巧的脫開丈夫的熊抱下了地,順手把太子拉了起來,伸出玉手溫柔的替他整理衣冠、掛飾,“啊,對了。”她轉身衝着自己的丫鬟招了招手,紫芳含笑捧出一個小小的方盤,盤中放了六個精巧的香囊,她接過方盤,捧到太子眼前,巧笑倩兮的說:“七郎,選一個吧。”
太子的目光在了六個製作得精巧雅緻的香囊上掠過,反手指了指自己,“都是給我的。”
蘇顏含笑點頭,“對。”
“卿卿親手做的。”太子注意到香囊與別個不同,繡於其上的詩與畫,頗有蘇顏書畫特有的風韻。
蘇顏不大好意思的紅了臉,聲如蚊吶,“是我親手做的。”清凌凌的鳳眸故作嬌蠻的斜了他一眼,向來軟糯的聲音也帶了些刁蠻任性,“七郎,不許你嫌棄。”
太子高興還高興不過來呢,如何會嫌棄,他還醉在嬌|妻剛剛風情乍現的那嫵媚的一眼中,“無論卿卿給爲夫什麼,我都只會喜歡,不會嫌棄。”太子鄭重其事的保證。
“那就選一個。”放着香囊的方盤又一次捧到太子眼前。
太子從頭看到尾,又從尾看到頭,無論那一個他都喜歡,都想先帶,他有傻氣的道:“要不,我都帶上吧。”
蘇顏嗔了他一眼,“六個香囊,放了六種不同的香,如何能一起帶,淨說傻話。”她看了看面前的丈夫,纖指在香囊上劃過,然後撿起繡了一枝老梅的,其餘的置於一邊案上。“我今日的衣裙薰的返梅香,七郎也用這個吧。”
“好。”太子垂眸,看着那雙纖纖玉手,將香囊掛於自己腰間,還靈巧的打了個同心結,脣邊便情不自禁的露出一抹微笑,他傾身在愛妻額間輕吻,“中午,等我回來陪你用膳。”
“嗯。”
蘇顏送走依依不捨的丈夫,轉身回內殿,頓覺輕鬆了許多。她掐指一算,自己都有十來日沒有好好練字彈琴,怕是手都生了。業精於勤而荒於嬉,這是外祖父常常告誡她的。
“花容、半夏,我們去書房。”蘇顏腳下走得輕快,想到太子私庫裡的好墨、好紙、好筆,真是有些迫不及待的要去試試了。
位於麗正殿東側的書房,大約是蘇顏新婚七日內,做得唯一的正事。這間書房原本是屬於太子一個人的,在他得知愛妻想在西側再設一下書房時,特別殷勤的把自己的書齋讓了一半出來。還特別得意的告訴蘇顏,“爲夫早就知道卿卿要用,特意讓人重新擴建的。”是的,他早就打好了主意,要跟愛妻共同。
爲了佈置出蘇顏滿意的書房,太子殿下大開東宮庫藏,任她去挑選。蘇顏就是在太子的私庫裡,看到的那些筆墨紙硯。心喜之下,着人搬了不少到書房中。
木藍見蘇顏擺好各式文房用具,自水丞中取水,滴入硯中,右手執墨,緩緩向着一個方向研墨,而她的呼吸與精神似乎也隨着這緩慢而有節奏的動作,而則沉澱下來。
每日練字習畫所用之墨,蘇顏向來習慣自己來磨,對她來說,磨墨是一個靜心凝神的過程,必不可少。
木藍本來有話要回,見蘇顏目光沉靜,再無分心旁註,便留下花容和半夏在屋間伺候,自己悄悄的退了出來。
白蘇見她自己出來,便輕聲問道:“娘子怎麼說?”看木藍自己出來,想也知道,太子妃把看帳的時間延後了。
早在蘇顏新婚的第三日,太子殿下就主動的上交了他包括東宮所有庫房在內的所有私房錢。記錄着這些太子私產的各式帳冊,足足堆滿了一個房間。太子帶着蘇顏去看過,特別豪邁的隨手劃拉,“以後這些都是卿卿的了。”
鑑於太子私藏這豐厚,蘇顏決定等新婚假期過後,太子上朝,她去整理帳冊,覈對庫房。不光太子的私庫需要她瞭解,還有蘇顏自己的嫁妝,便是極爲豐厚的,沒個幾天別想理明白。
木藍和白蘇幾個貼身大丫鬟,本來以爲太子上朝去了,娘子該去整理各式帳冊,清點庫房,誰想她直接進書房練字去了。
白蘇略有不解,木藍瞄了她一眼,“反正都是太子和娘子的,早一日看、晚一日看又有什麼區別。”
白蘇笑了,“也是,庫房的東西又不能長腿跑了,早點看晚點看,有什麼關係。”
木藍和白蘇兩人相視而笑,木藍道:“今早新摘的那些茉莉和玉簪花,應該用蜜拌潤了,該封入瓷壇中埋入地下了,再晚些香氣該散了。”
“快去快去。”白蘇衝着她揮了揮手,自己也帶着小宮女,往膳房走去,娘子今天的要用的暗香湯,也不知道準備好了沒有。
今日東宮的氣氛依然洋溢着歡欣,守在麗正殿前的李平,脣了角也帶了些笑意。
蘇顏向來自律,習字練畫之後,稍事休息時,列下來今天的午膳單子,兩葷兩素再加上兩道涼盤,一碗湯,便是小夫妻兩個的中飯。
“娘子,是不是太簡略了些。”白蘇躊躇了一下,輕輕問道。相爺府崇尚節檢,十娘幼承家教,本是沒錯,可是太子怕是不習慣吧。
蘇顏道:“你直管去好了。”太子殿下在自己改過之後,可是有跟她說起過的。
“是。”白蘇屈了屈膝,轉身出去了。
木藍奉上沏好的暗香湯,輕聲回話,“娘子,平總管求見。”因爲李安、李平皆姓李,兩人又都是總管之職,爲了區分,木藍她們便喚李平爲平公公。
蘇顏把身子微微往後靠了靠,“讓他進來。”
李平進來後,恭恭敬敬的行了禮,等蘇顏叫起後,才起了身,半彎着身子,“娘子,老奴幾日前處置了一個失職的宮女。”他平靜的把那日清晨的事說了一遍,最後道:“玉蘭已被老奴罰去花園理花。”
蘇顏點了點頭,“你做得很對,不過……”她話音一轉,讓李平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你原是跟着殿下的,於外面的事比較熟悉,以後把心思多放些在這上面。宮女犯錯,便讓木藍她們處理吧。只是,她們初來乍到,還得你費心教導一二。”蘇顏的太子妃,她陪嫁進來的貼身丫鬟,必然要接管東宮內院的事務。
她定親之後,宮中派來的女官,對木藍等人也算費心教導,只是紙上談兵與實際操作終究有差異,若是李平能從中指點一二,她們會少走很多彎路。
李平在聽了太子妃的話後,有點小激動。他也不願意天天在宮中管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再說,他是個太監,管些小太監還好,管着女官、宮女們,有些名不下言不順的。
“老奴一定盡竭力。”李平連忙保證。外面的事,在太子妃身邊外面的事情,所指得可就多了。他可是知道,自家殿下把名下的皇莊、土地、鹽礦、茶園等等,可都交到太子妃手裡。太子妃身邊的女官不好管這事,他卻可以。
李平這回算是全顆心都投在蘇顏這裡了,隨之而來的,他把東宮中各處宮人的情況詳詳細細的跟蘇顏彙報了一遍,同時着重提及了許多個年輕貌女的宮女的名子,還列出一份詳單,送到木藍手中。
他笑呵呵的道:“這些宮女原不是東宮所屬,是聖人見殿下少人伺候,這兩年來逐一增補進來的。有些規矩不大好的,被殿下處置了一部分,餘下的到還老實。”
在場的誰也不是傻子,對這份名單上的宮女是用來作什麼的,自然都明白。木藍和白蘇都垂了頭,小心用眼角的餘光去看蘇顏的臉色。
出乎李平的意外,太子妃居然沒有着重打聽這些女子的底細,甚至都沒問太子有沒有寵幸過她們,只是隨意瞅了一眼,就讓人把名單收了起來,臉上依然帶着淺淺的笑,不見絲毫嫉恨憂傷。
“李平你有心了。”蘇顏含笑讚了一句,扭頭叫:“木藍。”
木藍含笑上前,“娘子,都準備好了。”蘇顏早在入宮前,就給東宮中的總管太監和女官們準備好了賞賜,之前別人的都發過的,李平的這一份,確是今日纔給。
“平總管,請隨奴來。”木藍對着李平微微屈膝。
李平跪地給蘇顏磕了三個頭,又回了木藍半禮,才樂呵呵的跟着木藍出去了。他知道,經過了今天,他纔算是太子妃身邊暫時站住了腳跟。至於能不能常時間的留下,並且成爲太子妃的心腹,還得看他的表現。
李平自殿中出去,半夏過來給蘇顏添水,略有不滿的道:“娘子,那些個小妖精,你怎麼一點也不當回事。”那些可都是聖人送來的,萬一太子殿下那天被她們勾走了可怎麼辦。要她說,就該按着李平給的名單來,把那些人都扔到邊邊角角的院子裡去,讓她們再也見不到太子殿下才好。
蘇顏白了半夏一眼,“天下的美麗的女子多了,我能都趕走麼。”把美人都趕走,那是最蠢的法子。這世道,男子在外行走,會遇到無數美麗而有才情的女子,管是能管得住的?
半夏心急的跺了跺腳,“那您也該問一下,那些是……”話到這裡,她臉一紅,嚥了回去。畢竟還是未嫁的女兒,爬牀什麼的,還真說不出話。
蘇顏端着白瓷茶盞,優哉遊哉的慢慢品着蘊着冷香的暗香湯,挑了挑秀眉,淡淡的問了一句,“問完之後呢?生氣麼?跟七郎吵架?冷戰?和離?”
她問一句,半夏就搖一下頭。開什麼玩笑,娘子和太子生氣吵架,最後還不是便宜那些妖|精。
蘇顏抿了抿脣,笑道:“你看,問完之後什麼都不能做,我又何必要問。”給自己找不自在麼,她站起身,伸指點點半夏的頭,笑言:“那些都是以前,咱們要往後看。”何況,新婚這幾日,太子待她如何,她心中有數。今後的日子,便是把這份情誼加深,讓人再也沒有辦法代替她在太子心中的地位。最好,太子每見到一件東西,都能想起她來,自然就沒功夫看別人了。
“去取月下影,再拿上琴,今天咱們去與花對吟。”她想起那日花園見過的薔薇花牆,突然來了興致,雀躍的轉回寢宮,“白蘇,取那件天水碧製成的衣裙子來。”
“是。”衆丫鬟含笑應道,她們最喜歡聽十娘奏琴了。
“對了,花容,你去跟李平說一聲,等七郎回來,讓他到後園尋我。再跟膳房說,今日的午膳擺在後園中,讓他們早做準備。”從膳房到後園,要走挺遠的路,有些菜出了鍋,再走上一段路,送到後園,便不如出鍋時好吃了。蘇顏派人提前跟膳房說,他們自然會帶着東西,到後園中的小廚房中準備的。
花容脆脆的應了一聲,就往殿外走,正巧碰到李平過來,她率先屈了屈膝,“平總管,娘子正讓我尋您。”
李平對着蘇顏身邊的女官,永遠都是笑臉以對,他還了半禮後纔開口道:“正巧,老奴也有事要回娘子,煩勞花女官去回一聲。”太子妃身邊的宮女,都是有品階的,雖然蘇顏還沒給身邊的丫鬟提職,但是不妨礙李平提前恭維。
花容笑了笑,“您稍待,我去回娘子。”
蘇顏才換了衣裙,正坐在妝臺前重新梳妝,聽了花容的話,便道:“叫他進來吧。”
李平特別有眼色的內殿門外磕了個頭,“娘子,周王妃和吳王妃求見。”
“周王妃和吳王妃?”蘇顏正挑着玉簪的手頓了頓,這兩人來做什麼。“快請。”
東宮宮門外,周王妃朱氏和吳王妃蘇容兩人碰個正着,蘇容率先笑道:“三嫂好。”
朱氏回了一個端莊有禮的笑,跟禮儀書上一般無二,就跟拿尺子量過一般精準,“六弟妹好。”
蘇容默默的吐嘈,這位三嫂就是一整本的宮規宮儀的淑女教材。“三嫂也來看太子妃?”
朱氏點了點頭,反問道:“六弟妹是來?”
“我來看十妹。”蘇容笑道。
朱氏臉一板,直接訓道:“六弟妹莫要失禮,尊卑有別,你該稱太子妃。”
蘇容笑臉一僵,呵呵兩聲,“三嫂,是我錯了。”朱氏這個模樣,還真是熟悉啊。她好像又看到前世那個被世人稱讚的太子妃,賢良淑德,堪爲天下女子的典範。
朱氏神情略緩,“六弟妹知錯便好,還忘你謹記與心,莫要再犯。”
蘇容真是覺得跟朱氏話不投機半句多,大家同樣都是王妃,周王與吳王又不是一個娘生的,不覺得你管得太多了?她眼底帶着冷意,“三嫂來見太子妃,可是有要事?”不然,周王與太子關係也不親近,你未嫁時,與太子妃關係也不親近,巴巴的在人家新婚時來趕來拜見,是幾個意思。
朱氏端正的立在東宮門前,眼睛平視前方,淡淡的道:“我有事要與太子妃說。”自從那日宮宴過後,太子與太子妃人前過於親近之事,在朱氏心裡藏了好幾天。她反覆琢磨,覺得有必要跟太子妃諫言。打定主意之後,她又試探性的跟丈夫商量了一下,居然得到了周王的大力支持。朱氏這會動力十足,心裡一直在轉着想好的詞兒,預備着等會該如何跟太子妃開口。
朱氏答完這一句,便不再搭理蘇容。正好,蘇容也懶得理她。兩人在東宮門前站了沒一會兒,李平便出來了,面上帶着三分矜持的笑,彎身引手,“兩位王妃請,娘子在殿中相候。”
蘇顏挺想去後宮接持兩位不請自來的嫂子,可是今天是她做爲東宮的女主人,第一次接待客人,直接去後園,有點不莊重。
蘇顏在朱氏與蘇容一踏進殿門時,便站了起來,含笑道:“兩位嫂嫂不必多禮,快請坐。”
聽蘇顏這麼說,蘇容就不打算跟妹妹客氣。誰知朱氏就跟沒聽到蘇顏的話一樣,“參見太子妃。”端端正正的拜了三拜,還是行的國禮。蘇容氣得牙癢癢,心道再沒見過朱氏這樣的人。朱氏都振了,蘇容怎麼好不行禮,她也只能端正的姿態,拜了三拜。
蘇顏略欠了欠身,笑道:“私下裡相處,嫂子們不必如此拘謹。”說着,“纖手一引,請坐。”
朱氏鄭重的謝了座,方纔端正的坐好,很是嚴肅的道:“禮不可廢。”
蘇容僵着笑,也跟着謝了座,纔在朱氏下首坐下,心裡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跟朱氏一同行動了。
木藍、花容奉了茶上來,慢慢退到角落靜立。
蘇容率先品了口茶,讚道:“茶好,水也好,泡茶的人技藝更妙。”
朱氏看了蘇容一眼,扭頭依然嚴肅對蘇顏道:“太子妃,臣妾今日來是兩件事。”話到這裡,她看了看蘇顏的衣裙,眉頭輕皺,似乎有些不大滿意。
蘇容也在蘇顏,一身天水碧的衣裙,格外清麗絕俗。用一名詩來形容再妙不過,“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嘖嘖嘖,不過是幾日不見,她更漂亮了些。
蘇顏被朱氏的嚴肅弄得一愣,“咱們都是妯娌,三嫂不必如此拘束。來,嚐嚐今年的春茶。”
朱氏聽蘇顏這麼說,不得不舉杯輕啜了一口,點了點頭,吐出兩個字:“不錯。”她低頭看了看茶盞,“但是,這水是也是江南一道送來的吧。”她丈夫喝江南的龍井新茶時,必要用虎跑泉的水。
“三嫂對茶之一道,也有了解。”蘇顏盡職盡責的做好一個女主人,神色和緩,言笑晏晏。
朱氏道:“太子妃,莫怪臣妾多嘴。明前龍井已是極好,用西山清泉沖泡也是甘醇之極,不必非要用虎跑泉水。千里迢迢,讓人送水過來……”
蘇顏不待朱氏說完,截口笑道:“三嫂品錯了,這沏茶的水,原是我這幾日於荷葉上收集的荷露。你沒嚐到,茶中帶着一絲荷葉的清香麼。”媽蛋,吃不出來就別亂說好麼,誰稀罕用放了好些天的虎跑泉水沏茶。“再說,這也不是明前龍井,是雀舌。”
朱氏:……眼底閃過一抹難堪的神色,面上微紅。
蘇容端着茶盞,笑得格外興災樂禍。讓你能裝,沒裝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