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上說出“死於謀殺”的話之後,他和安琪就這樣互相看着,兩人之間似乎在比賽到底誰能更加沉默。而在禁閉室之外一直在傳來砸門的聲音,漫遊者意識到自己打不開鎖,只能用這種方法讓裡面的江上給他開門。
“吵死啦。”江上掏了掏耳朵,率先開口了,“門口那人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我們趕緊了解了這件事吧!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一點,這可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謀殺……你……你有證據嗎?”安琪的聲音有些顫抖。
“目前沒有。”江上說得非常乾脆,“都只是我的推論而已。”
“推論?”
“我覺得有些不合理。一對爲了保護自己的孩子而放棄任務、造成聯盟機關重大損失的父母,爲什麼會選擇自殺?假如他們真的認爲任務比孩子重要,那就不應該放棄任務。假如他們認爲孩子更重要,爲什麼會拋棄孩子而自殺?”江上說道,“這就是我覺得不合理的地方。”
“等等!!”安琪大聲喊道,“不對!你說的不對!你搞錯了!!”
顛覆性的說法讓安琪無法接受。
“很遺憾,這一點我是十分確信的。”江上臉上那種戲謔的神色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十分嚴肅的表情,“當時你父母是爲了救你而放棄任務的,不是爲了救被我關在門外的傢伙。”
安琪的表情一瞬間崩潰,她似乎想找到哭泣的模樣,但好像又因爲遠離那種表情太久了,所以只能這樣扭曲着。
“雖然我沒有見過那些關於那場戰役的機密資料,不過我敢說,你也沒有找到關於你父母放棄任務的具體原因的原始資料。所有資料都是後期加入的,其描述爲‘安書明和雷芳爲了救被敵人所困的漫遊者放棄了任務’,對嗎?”
面對江上的提問,安琪開始毫無反應,直到數秒之後才緩緩點頭。
“後添加的資料總是有疑問的,反正我也沒見過那份資料,這也只能說是疑點而已。但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是單純的疑點了。”江上繼續說道,“你父母放棄任務的時候,你在什麼地方?你從小生活在聯盟機關裡,從小就被當成未來的英雄而培養,是在特種學校當中長大的,那裡應該是有完整的監控錄像資料的,但這部分資料也被銷燬了。我詢問過很多當時和你在同一學校中成長起來的人,他們的都不記得大戰發生的時候你在學校。就算這些人的記憶都不靠譜,可爲什麼連當時的監控記錄都被刪除了?”
停頓了一會兒之後,江上繼續說道:“很顯然,有人想要掩蓋什麼事情,想要讓這件事沒有任何證據。如今這麼長時間過去了,想要追查到底是誰刪除的恐怕很難,不過總也有些蛛絲馬跡。比如,當時因爲經歷過大戰,聯盟機關的很多設施遭到了破壞,一些監控錄像記錄需要暫時挪到別的地方存放,在設施修好之後再放回來。當時負責這項工作的,正好是安書明。”
“你的意思是,刪除記錄的是我父親?”安琪逐漸恢復了冷靜,不過她依然被這衝擊性的事實弄得大口喘息。
“我的推論是這樣的。”
“理由呢?他爲什麼這麼做?”
“要保護你啊,安琪。”江上搖搖頭,顯得有些痛苦,“你從小是被當成英雄培養的,你的能力那麼強,總有一天會超越所有的非戰鬥系電磁能力者的,所以他們不想讓你的背景檔案中有任何黑歷史。雖然那不是你的責任,可如果不把這件事抹消掉,到時候總會有人讓你來揹負不必要的責任。他們會說,當年就是因爲你的父母爲了救你而放棄任務,導致絕密資料泄露,被敵人佔了先機,造成了重大損失。他們纔不會考慮究竟誰纔是真正的兇手,只會找到最容易推卸責任的人來發泄。這種人可以是你的同事,可以是你的上司,也有可能是那些被你拯救的人。相信我,這種事情我見多了。”
彷彿想起什麼往事一樣,江上擡頭看着天花板嘆了一口氣,然後又重新和安琪的視線對上:“所以我認爲,你的父母是不可能自殺的。因爲只要他們活着,造成聯盟機關重大損失的責任他們就要揹負,而不是交給你。他們會和你徹底劃清界線,成爲你成長當中的反例,也會成爲你超越自我的動力。他們的陰影越重,你成爲英雄的光芒就越強。”
“……不……不……你沒有證據!”安琪終於找到了哭腔是什麼,“這都是你的推論!”
“沒錯。這是我的推論。但我做出這些推論是有基礎的,假如沒有這個基礎,我也不會調查這種事。”江上一邊說着,一邊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這人有個壞習慣,只要到了現場就忍不住錄音錄像。事發的時候,我就在現場。”
年僅十歲就已經趕鴨子上架參加了救援行動,雖然沒什麼用但好歹能打個下手,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已經成爲了一名peace maker……在大部分尚在孩童階段的人都聚集在聯盟機關的特殊學校裡的時候,江上已經在現場工作了,這樣的經歷恐怕只有他一人才有。
“雖然只是偶然,不過當時我和隊伍走散了,正好路過了你被擄走的現場。我那時候什麼都做不到,只能一邊拍下現場的情況一邊求援,結果來的是你父母。”江上說道,“此後他們把我打發走了,說是早就已經收到了求援,讓我迅速撤離歸隊。所以我不知道之後發生了什麼,不過把這些都串起來的話,就能解釋通了。”
撲通一聲。
安琪從牀板上跌落了下來,跪在了地上。
她雙手環抱着肩膀,無聲地哭泣着。
她原本是憎恨父母的。她以爲他們放棄了任務,造成了重大損失,又選擇自殺,拋棄了自己。
本質上說,現在的情況也沒有發生改變,損失依然存在,他們還是拋棄了自己。
可現在還怎麼恨呢?
試圖感受和安琪一樣痛苦的人,還有遠在信息流那一側的魏思凡。
她同樣是在那次大戰之後成長起來的,卻並沒有任何關於那種苦痛的記憶。她所知道的只是當時發生了慘禍而已,因爲和自己毫無關係,所以根本就沒有在意過。
人只有在無知當中纔會幸福吧……
就在這樣的感嘆還沒有結束的時候,江上再次開口:“我知道這很殘酷,但這是我們活着的人必須要承擔的責任。現在要解開的問題是,爲什麼你會對那段記憶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