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暮回到別墅時,林妙聲正坐在沙發上等他。
心中一陣感動又一陣甜蜜,大概這就是傳說中的歸屬感吧。有林妙聲的地方,纔是他的歸處。
紀暮躡手躡腳的走近了些,林妙聲竟然沒有發覺。她捧着幾本雜誌,手裡握着遙控器,眼睛盯着電視屏幕。紀暮順着林妙聲的目光往電視屏幕看去,然後,手上的外套便滑落在了地板上。
電視屏幕上,吳家輝正在接受各大媒體的採訪,西裝革履,風度翩翩。談吐間,雄姿英發,自信逼人。屏幕下方有一條很醒目的標題:X市新起的青年才俊!更有記者直接拿着話筒提問說:“吳先生,既然您是紀氏的少爺,爲什麼姓吳,不姓紀呢?”吳家輝說:“吳姓是隨的養父,不打算改變姓氏也是爲了對養父母表示感謝和銘記。”聽聞吳家輝那般回答,邊上的另一個記者趕緊搶着說:“看來吳先生還是一個重孝義無私心的人,那麼請問您跟紀氏的另外兩位少爺的相處如何呢?”“我們相處得很好,完全沒有問題。”吳家輝的視線越過記者手中的話筒,看向前方。正好紀暮也盯着他,如此,這兩人,便似透過電視屏幕,四目相觸了般。一個微抿着嘴笑得儒雅風流,一個皺着眉頭黑着臉像是全世界都欠了他五百鬥。
林妙聲從沙發上起身,說:“紀暮,你回來啦?”語氣中透着驚喜。“嗯,回來了。”紀暮懨懨地應了聲,心道:早回來了,一回來就看見你盯着吳家輝發呆!
“怎麼?今天公司的事情不順利嗎?”林妙聲見紀暮的臉色不甚好,小心地探問道。
“還好。”紀暮悶悶地說,然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連外套也懶得去掛了。
“那,跟他們出去喝酒喝得不開心了?”林妙聲湊近了來,嗅到紀暮身上的酒味。其實紀暮早跟她招呼過,田霖今晚約他喝酒。林妙聲也自知紀暮身上這股不愉快的氣息,十有八九跟自己有關,甚至是跟電視上剛纔那個春風得意的吳家輝有關。但,她偏不提,她想聽他如何說。
林妙聲挨着紀暮貼身靠坐了,他不言,她便不語。頓時,大廳裡的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良久。
還是紀暮伸了手將林妙聲攬入懷中,輕嘆一聲:“不早了,妙妙,我們睡覺吧!”
等兩個人都換好了睡袍,上了牀,紀暮伸手去關牀頭燈,卻被林妙聲一把按住。他沒有回頭,用另一隻手將林妙聲的手拉開。林妙聲不依不饒般再粘了過去按住他的手,竟是不想關燈的意思。紀暮這下語氣中有些惱了:“幾點鐘了?還不睡?”林妙聲只得縮回了手,紀暮將燈一下弄滅了,然後鑽進了被窩。因窗簾裡子裡有一層遮光布,外面的微光透不進來,滿室盡是黑暗。
紀暮在被窩中躺了兩三分鐘,見林妙聲依舊穿着睡衣一聲不吭地坐在牀頭,既不再糾纏他,也沒有躺下來睡覺的意思。終於意識到自己剛纔的語氣有些不對,尤其是,對一個可能已經忘卻了吳家輝的人,生這樣的悶氣委實過份了些,便放軟了語氣,好生撫慰道:
“妙妙,別鬧了,睡吧!”
“嗯?”他知道林妙聲是個心思敏感的人,語氣親近些或者疏遠些,冷暖的感覺特別的對比強烈。
“乖!”紀暮忍不住又從被窩裡坐起來,摟着林妙聲,輕拍她的肩背,像哄孩子一般哄着。想來,他紀暮也就只對這麼一個女人盡心盡力過。
“怎麼了?”紀暮覺得這樣悶下去,今天整個晚上都別想好過了,便動了打開天窗說亮話的念頭。
“這話要問你吧!”林妙聲見紀暮坐好了,也就不再沉默,“你今天,到底怎麼不開心了?”
“噗哧”一聲,紀暮笑了出來,可惜演技不甚高,笑得不怎麼自然。這笑,在暗夜裡沒有從他的臉上表達出來,卻從他的音調裡泄了出來。他說:“妙妙,你不會就爲這點小事悶悶不樂而睡不着吧?”
“怎麼會是小事呢?”林妙聲說:“紀暮,你知不知道,對我而言,你的開心與不開心就像我的心情一樣。”
他開心,即便外面是下雨天,她也有如陽光和煦,春風拂面。他不開心,即便外面豔陽高照,她也有如冰雪蓋地,寒風刺骨。愛一個人到深處,情緒便很容易被那個人給牽了去,他悲隨他悲,他笑與他笑。
紀暮摟緊了林妙聲,不知道想些什麼,摟了很久,才低聲喃喃地問:“妙妙,你認識電視上的那個吳家輝嗎?”問完,又似不放心,怕錯過林妙聲的表情一般,再次打開了牀頭燈,心神忐忑地看着林妙聲的臉。林妙聲亦看着紀暮的臉。
他在想:你是記得一些呢?
她在想:你想聽我怎麼回答呢?
“他們說吳家輝是你的哥哥。”林妙聲借用媒體們的話,她想聽聽紀暮的態度:“我在電視上有看見他的採訪,雜誌上也有專版介紹。我從來……都不知道你有這麼一個哥哥。”
林妙聲當時真的很震驚!與吳家輝相處多年,從來不知道他是紀氏的二少爺。她知道紀暮有個哥哥,在美國,叫紀宸。如果吳家輝是後來明白自己的身世,那麼這個後來是什麼時候?林妙聲覺得自己從一開始就陷入一個陰謀的漩渦中心,並且渾然不知,尤其……如果吳家輝在遇見她的時候就知道他自己的身份。那麼,後來發生的這些,該是……多麼全面又多麼可怕的謀劃?
那個溫柔得目光能沁出水來的律師,那個在她失意之時貼心開導她的學長,那個在她處境窘迫的情況下睿智地爲她尋找出路的老鄉,那個口口聲聲說愛慕她很多年的男人……林妙聲曾經以爲,這世界上最不可能傷害她的人,就是吳家輝了。因爲,向來都是她在欺負吳家輝,而紀暮欺負她。
紀暮將頭靠在林妙聲的肩頭,說:“我已經只剩下你了。”
紀暮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半夜過了。兩個人都僵持着磨蹭了大約三四十分鐘,這個時間,已經是凌晨了。據說,再沉默的人,在凌晨,若是遇到傾聽者,都會吐露自己的心聲。據說,在凌晨這段時間,人的傾訴慾望最強烈,也最不會撒謊。紀暮說:“妙妙,我媽媽在生下我不久後就死了,我被紀氏的人接了回去。曾經被大媽騙過一次,差點沒命。”
“就是紀宸的媽媽?”林妙聲問:“她怎麼害你的?”
“在紀氏的後花園,有一個水池,裡面養了荷花和金魚,我那個時候小,很好奇,又不敢去摸魚,便問她:池水深不深?”
“她告訴我,池水不深,還沒有沒其大腿呢!然後,我就一下栽了進去。”
“你,還真夠笨。她的大腿,比你那個時候的頭頂還要高吧?”林妙聲輕輕地說,雖是嘲諷的話語,語氣中卻聽不出絲毫的嘲諷,反倒是滿滿的憐惜。
“我後來想起這事,就覺得話不可信。任何事,都得靠自己。”
“而且,她很高明的是,她沒有唆使我去下水,她只是暗示我這水不深。若真有什麼事情,追求起來,她推脫起來很是方便。所以,我認爲,人心有時候相當的危險,我討厭複雜的關係,也討厭心思複雜的人。”
林妙聲伸手摸摸紀暮的頭,他的發很柔軟。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幸好,你還在。”
林妙聲想起紀暮曾經跟他說,爲了給她一個驚喜,專門偷偷飛回美國和新加坡去報信的事情,心頭一陣晦暗。那一次,紀暮失去了他的奶奶,而她,亦離開了紀暮。現在想想,孤僻如紀暮,那個時候也很難過吧?
手下撫摸的動作不覺更輕柔更憐惜了一些,心想:紀暮,讓你受苦了。我從前,只道你高高在上,一心想把你從天上打落凡間,看來是我還不夠了解你。
是的。有時候,愛着的人,就是因爲欠缺瞭解,所以幹了很多糊塗事,以至於清醒時再想好好收場時,都來不及了。幸運的是,他和她如今尚在同一個牀上,還能相互摟抱在一起。
“我現在已經脫離紀氏了,我不欠他們什麼,他們也不欠我什麼,不再相干了。”紀暮沒有擡頭,林妙聲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從語氣中聽出,這個男人,真心疲憊。是由內而外的疲憊。
“紀暮,我們躺下慢慢說吧?”林妙聲提議道,她真的不想看見這麼累的紀暮了。她愛他,疼他。憐惜到血肉裡。這麼脆弱的紀暮,她真的……只想寵着護着,爲他遮擋外面所有的風風雨雨,爲他化去心中所有的陰霾和憂鬱。
剛躺下,紀暮又似回神般從傾訴中走了出來,回到原先的話題。他問:“妙妙,如果你從前還愛過一個人,現在那個人又出現在你的世界裡,你怎麼辦?”
林妙聲扭頭看紀暮,他是閉着眼睛問的。她如何又不懂他問的是誰,又怎麼不理解他的心思呢?尤其是,剛纔聽他說了這麼一段驚心動魄的往事之後,她更加清楚:紀暮他,是一個外剛內柔的男人。一直以來生人勿近的氣場,一直以來霸道的表象,不過是他自己在扼殺自己的感性。因爲不想被傷害,所以不想輕易的動情。可一旦用心了,卻又是百鍊鋼化繞指柔一般,簡直比楊過還要來得癡心絕對。
可是紀暮,你知不知,我也是愛慘了你!
林妙聲發覺吳家輝跟她的那段“恩愛史”快要成爲紀暮的心病了。她是不曾見過紀暮當年在吳家輝面前囂張的模樣。
“她愛我,你怕我。”
那個時候,吐出這六個字的紀暮,該是多麼的意氣風發呢?
纔不過轉眼間,那個意氣風發的男人竟匍匐在林妙聲身邊,因爲吳家輝的存在,以至於心神不寧,長吁短嘆。
是從前不曾完全的得到,所以才那般的大義凜然。還是如今的幸福,像剛剛吐出嫩芽的綠苗,所以倍加
珍惜,倍加惶恐,倍加不敢承受失去之痛?
林妙聲問:“我從前怎麼會愛上另一個人呢?”雖然她將紀暮和吳家輝做過對比,甚至覺得溫柔體貼的吳家輝更適合婚姻,可是從來她就沒有認爲她有愛上過紀暮以外的任何男人。於是,又似調侃般地問道:“難道,你從前待我不好?”
一句話,再次戳中紀暮的要害。
他不是待她不好,他只是……做了一件不太高明的事。除卻緋聞女友這個大烏龍,紀暮捫心自問,不覺得有其他虧欠她的地方。當然,若說對她用強也算的話,在卡薩布蘭卡的那次也算,但他對那一次的事情,毫不後悔。
“妙妙,我絕對沒有玩弄你的意思,即使曾經說過要你做我的緋聞女友。”紀暮終於主動的提起這個事情,他認爲是這一生的敗筆的事情,“我有錯,態度不夠誠懇,但確實,也是想跟你更近距離的接觸和了解……”
紀暮沒有說謊,但他說不下去了。
林妙聲知他是既愧疚,又懊悔。便轉過身子,將頭枕在他的胳膊上,胳膊搭在他的腰上,整個一副膏藥粘在紀暮的身上。
紀暮的心,才安寧了一些。
林妙聲說:“紀暮,你變傻了。”
“你是不是擔心我想起你從前的不是,憶起從前某些人的好?”
見紀暮沉默不語,林妙聲又低低地在他耳畔說:
“若我是你,我就從現在起,日日夜夜都寵着你,疼着你,愛着你,讓你享受現在都來不及,哪有空去回憶從前?”
“若我是你,我就大事小事都慣着你,慣得這世上,除了我,沒有人可以忍受你的壞脾氣。你想,你若想回頭,又有哪個人受得了你?”
“若我是你,我就讓你全心全意的依靠我,信任我,甚至於我都不跟你提及,你從前還有戀過的人。”
“若我是你,我就將你護得好好的,帶你飛得高高的,莫說是從前的某些舊人,就是你的親朋好友,我也讓他們鮮少見到你,你的世界裡只有我,你的世界裡全是我。”
……
紀暮的眼睛早已經睜開了,他現在是被震驚了。他知道林妙聲是一個聰明決絕的女人,但不知道她聰明到工於心計,決絕到有些狠辣。可他,亦是愛慘了她對他的這番心計和狠辣。俗話說愛人頂多只能愛七分,還有三分的餘地要留給自己。她這般的做法,比起他當年抑或者比起他的現在,確實獨斷專行的多,亦絲毫不留餘地。戀愛,有時間之長,也有程度之深。情根深種之人,往往都是飛蛾撲火的姿態,不成功,寧可成仁。
林妙聲,她就是那樣的人。
若不然,他又怎麼會自一次遇見開始,便走火入魔般一日一日對她傾了心?
從隱忍的愛戀,到執着的付出,再到激烈的對抗,以至於生死糾纏。她倔強,但同時很溫柔,那溫柔不是妥協,卻是以一種淡定而寧靜的姿態,不慌不忙不緊不慢地,剛強。對,就是那逼至絕境裡的軟劍,最後的那一剎,方得見她的璀璨。
於是,那一夜,兩個人終於打開了心結,相擁而眠。甚至,都不記得是什麼時候睡着的,好像說着,笑着,就入夢了。
鮮少會做夢的紀暮,那天晚上竟然做了一個詭異得匪夷所思的夢。在夢境裡,他不斷地墜落墜落,然後看見自己魂魄分裂,他伸了手拼命想要抓住那個分裂出來的魂魄,卻見它噗地一縷白煙,幻化成一隻雪白的小獸,像極了星期天的模樣。無數的刀和劍以及不知名的飛矢向他刺了過來,他張開嘴,喊不出聲,心道:這回要屍骨無存了!卻見身上的衣袍,忽然紫光乍現,將他緊緊地護了起來。他只感覺到一片溫暖而柔和的光,然後,便什麼都不記得了。
早上一覺醒來,紀暮摸到手機一看,好幾個未接電話,時間已是十點半。
紀暮去天虹公司後,林妙聲撥通了顧小七的電話,她說:“七七,你敢不敢寫一個揭露世事的故事?”
顧小七不久便開車趕到了紀暮的別墅。
林妙聲用一個下午的時間,跟她敘述完畢。然後起身穿起圍裙,去做晚飯。
顧小七跟進廚房問:“妙妙,你什麼時候記起我的?”
“從我睜開眼睛看到你的時候。”
顧小七“啊”了一聲,雖然四周並沒有第三人,還是附耳過去問:“那紀暮,他知不知道?”“隨他吧,他什麼時候知道都好!”
“哇!你纔是真正的大腹黑啊!”顧小七從背後撓林妙聲的腰,又停了手,喃喃自語道:“我也得想個辦法,叫某些人吃點苦頭。”
“不用額外想辦法,等你將我告訴你的那些報道出來,估計某些人會24小時保護你,甚至連女廁所也跟你一併進了。”
顧小七的臉上,泛起微微的紅。腦子裡全不是寫稿後的風險,反倒覺得那是一件既伸張了正義,又充滿了浪漫與刺激的事情。
簡直就是,有趣至極!
晚飯後,顧小七熱血沸騰地趕回去寫稿子,這些都不在話下。因紀暮今晚的工作又忙得晚了些,林妙聲沉吟了一陣,又在房間裡發了一會呆,最後還是選擇用固定電話撥了一個電話給吳家輝,並且,按下了錄音鍵。
“吳家輝?”林妙聲說:“我是林妙聲。”
陌生的號碼,熟悉的聲音以及熟悉的名字,吳家輝寧靜的心緒亂了一下,旋即,又馬上恢復了正常。現在的他,是媒體面前的紅人,亦是X市的神話與傳奇,不容許有任何差錯,尤其是在熟人面前。
“林妙聲?”他知道林妙聲因腦袋受創,智力受損的事情,他亦知道很多專家都曾會診過,紀暮幾乎瘋狂,也因爲這事的發展變化,最終導致了紀暮和紀宸的徹底決裂。
林妙聲聽吳家輝叫她的姓名,不是妙聲,亦不是妙妙。知他是存了戒備的心。便也越發的肯定,當年,他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儘管如此,儘管覺得不值得,林妙聲還是爲自己曾經錯誤的判斷感覺到一絲苦澀。
叫她林妙聲,就是撇清楚關係。前塵舊事,既往不咎?抑或者逝如流水。
可她不能不跟他算。她要算的,不是他欺騙或者傷害了她一些什麼,而是:他現在威脅到了紀暮。那是她不能容忍的事情,因爲,她愛那個叫紀暮的男人,遠勝過愛自己的生命。
“吳家輝,你是紀暮的哥哥對不對?”她問得天真爛漫,吳家輝有些摸不着頭腦。只得應道:“是。”
“那你剛纔叫我林妙聲,怎麼不叫我大嫂?”既然被人認爲是智商有了問題的人,或者記憶發生了一些障礙的人,便索性做得更像一些,索性更不靠譜一些。
吳家輝半信半疑,電話中的林妙聲百分之八九十是個沒有太多危險的人。哥哥的老婆才該叫大嫂的吧?哪裡料想得到,腹黑如林妙聲或者奸詐如她,即便是裝瘋弄傻,也不會叫人白白佔了便宜去,鐵定是她要佔些上風纔好。
“我跟你說個秘密啊,有人可能要對你不利哦!”林妙聲提示了一下,又賣乖道:“你叫我大嫂,我就告訴你。”
跟一個智商有問題的人,是不可以太認真的計較的。更何況能屈能伸如他吳家輝,一句“嫂子”,又怎麼辱沒得了他?
電話裡傳來一聲“嫂子”,林妙聲冷了臉,笑:果然,這傢伙從前對她的愛意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哪有一個真正動了心,用了情的男人那麼容易叫自己的心愛的女人爲“嫂子”。分明就是演戲,他一直在跟她演戲。他的好,純碎是爲了讓她看見的好,不過是爲了襯托紀暮的壞。否則,兩個人的性情,又怎麼剛剛那麼好的成強烈的對比。譬如紀暮霸道,他便體貼。紀暮粗暴,他便溫柔。紀暮惡作劇,他便老好人。林妙聲想:她竟在他身邊,做了幾年,對他感恩戴德的傻瓜。
“有人跟你哥哥商量過了,要告你啊,說你搶你哥哥的風頭。”
“你到底是不是黑社會老大呢?”
果然,這女人的邏輯顛三倒四了,不是說他纔是哥哥麼,怎麼又變成有人跟你哥哥商量過了?吳家輝一面嗟嘆林妙聲的無智,一面緊張紀暮身邊又有什麼高人出來攪他的局。他不怕紀宸,但對紀暮,許是因爲從前交鋒過幾次的緣故,始終對這個敵手不能掉以輕心。
“當然不是。”
“可他們說你害了一個叫方瑞的男人,連帶他的老婆也害了。”
“一派胡言,那不是我乾的,是假面俱樂部的老大幹的。”聽到林妙聲這個節骨眼上提起方瑞,吳家輝很不淡定地闢謠了。
對啊,不能將別人的髒水潑在他的身上啊!本能的,人都有那個反應吧?
“那就沒事了,你到時候把假面俱樂部的老大供上去就好了。”言罷,林妙聲準備過電話。做戲,偶爾要欲擒故縱不是?
“嫂子!”電話裡的人急急的叫道。
還在叫她嫂子,他還真能入戲啊!那麼,就好好地享受這場戲吧,也許,這輩子,也就這麼一出精彩演出了,得好好珍惜不是?
“他們還說什麼了?”
“你放心,你知道把那個假面老大交出來就沒事了。”
“他已經死了。”吳家輝急急的道:“你告訴我,他們怎麼說?”
林妙聲記得假面俱樂部的老大,是入了監獄的人。至於怎麼死,怎麼公告的,她不清楚,可她相信吳家輝很清楚。
“那個人沒死,他說那些都是你指使的!”林妙聲生怕吳家輝不信,又說:“李展言那個警官把他藏起來了!你認識李展言不?”
吳家輝笑:“是紀暮讓你這樣告訴我的?”
“纔不是
,我跟紀暮吵架了!”林妙聲說得氣呼呼的:“我只是看了一會兒電視記者採訪你,他就莫名其妙的發脾氣,氣死我了!”
吳家輝的腦袋,“轟”的一下,亂了。
原本,他還猜測,這是紀暮利用林妙聲跟他玩什麼鬼把戲,可聽林妙聲口無遮攔的一通亂說,他忽然有些信了。關鍵人物是:李展言。對,他第一次見到李展言便是紀暮與人撞車一事,他成功地激怒報警人的情緒,並以襲警的罪名將其拷走。是以,那一次吳家輝沒有將紀暮看在眼裡,卻將李展言記在了心上:那個人,是個狠覺。
當時爲了不替那個男人背黑鍋,纔將他交給警方。如今,反倒成了禍害。果然,斬草不除根,禍害連連生。
吳家輝現在有些後悔了。
林妙聲見對方已經入套,便說:“他們還說你妄圖吞併紀氏的財產,背後做了好多壞事哦!”究竟做了多少壞事,她不知道,但一定清白不了。
面對智商已經變回童年般的林妙聲,吳家輝忽然計上心頭。
所謂聰明反被聰明誤,大概就是指的這般。半個月後,吳家輝收到了法院的傳票。說起來,法院這種地方,他應該相當熟悉了,但這一次他不是以律師的身份,而是以被告人的身份。吳家輝是何等樣智商的人,據說開庭那日庭審現場的人都被他的自辯弄得啞口無言,束手無策。最後,從觀衆席上站出來一名女子,當庭播放錄音文件,並且口舌犀利,言之鑿鑿。
這樣,好幾年前的舊案又再次被翻閱出來,重新解讀。
到最後,法院判決被告人吳家輝犯非法儲存槍支罪、故意傷害罪、侵犯財產罪、妨害司法罪,處以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生。與此同時,某國內知名期刊上,一名署名爲阿七的記者,全面報道了吳家輝神話傳奇的終結秘史。一時間,輿論譁然。
李展言曾經私下問紀暮:“你做的?”
紀暮眼皮擡了一下。
“紀暮,我以爲你變成繞指柔之後,血性也跟着失了,沒想到做起事來,比從前更狠決!”李展言這是表揚紀暮呢,也是爲紀暮的重新振作發自內心的喝彩。
有天,紀暮和林妙聲都起得遲了些,一起吃早餐的時候,紀暮問林妙聲:“妙妙,你爲什麼可以做到如此程度呢?”林妙聲“呼啦”喝了一口細細的小白粥,一邊說:“因爲,我說過,只要你需要我,只要你叫我的名字,即使我躺在墳墓裡了,也要站出來,站在你身邊。”
早餐是在落地窗邊吃的,很簡單的食物:小白米粥是林妙聲熬的,小饅頭是超市裡買回家後紀暮用微波爐熱好的,青菜是林妙聲炒的,荷包蛋是紀暮用煎鍋煎出來的。迎着外面的陽光,紀暮有些恍惚地擡眼看對面的林妙聲,竟是連呼吸都屏住了。彷彿很久很久以前,林妙聲在凌晨發短信給他……他的心凌亂得要跳出來了。
林妙聲似乎也感應到了紀暮的心情,對他嫣然一笑,全然不知嘴角還粘着兩顆白米,嫩嫩的,軟軟的。
紀暮徹底的呆住了。
在失語般的寧靜裡,肢體的語言完全佔了上風,他站起身,彎腰,俯首,輕輕地舔走那兩顆泛着白月光的米粥渣子。然,這樣的話,紀暮覺得還遠遠不夠。便順着米粥的香氣一路嗅了過去,細細的親了過去。本是如小動物覓食般,一下兩下,三點五點,到後來卻是越來越無法自拔,索性廝磨着那蜜桃般的兩瓣,輾轉反側。直至,兩個人都呼吸不穩。林妙聲掙扎着呼吸兩口空氣,急道:“這裡是窗戶……去……臥室。”
臥室這個不具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名詞,卻在這一剎那引爆了紀暮所有的欲戀。他豁然一下將林妙聲打橫抱起來,哪管得被他打翻的餐盤以及無意踢倒的凳子嚇壞了蹲一邊正在喝皮蛋瘦肉粥的星期天,徑直的,三步並作兩步般的奔往臥室。只恨臥室太遠,而腿太短。
“妙妙,我想你。”紀暮深情地說,聲音卻是性感得令林妙聲脖子都要紅遍了。明明她人就在眼前,他還說想,分明是……是別有他意的想嘛!
“妙妙,我愛慘你了……想得要……瘋了。”他手上功夫沒停歇,口中的話語卻愈發胡說八道了:“嗯,想。”最後那聲嗯和想,更像是喟嘆,就像一個餓慌了的人,終於得到了可以飽餐一頓的許可。
等林妙聲從難耐的燥熱中微微睜開眼時,兩個人早已經是坦誠得如剛出生的嬰兒了。那寬衣解帶的事,竟不知何時早弄完了。
他親她的鼻尖:“妙妙,給我。”
他用頭拱起她的下巴,親吻她的脖子,順着她的鎖骨畫同心圓,他問:“可以嗎?”
這種時候了,還要問可以嗎?真的是,迂腐!或者說:紀暮,你又開始邪惡了!
然,等不到林妙聲的認可,他便一直反覆地親吻和撫摸。雖說小紀暮早已經是躍躍欲試,但有了這些年的訓練,尤其是這段時間被林妙聲煞費苦心地“調教”後,小紀暮的持久性和耐性是大爲提升。王不發令,將便按兵不動。王說動,將便六軍齊發,地搖山動。
她終是沒耐住他的撩撥,應了他。
這次,是真的停不下來了。
於是,小紀暮限界解放模式全開,提槍上場,氣宇軒昂,所向披靡。幾個回合下來,已是青山氤氳色,天地低、吟哦。小紀暮其勢,若后羿射落九日,可美名曰“箭神”,小紀暮其姿,進如雷霆收震怒,退如江海凝清光。
良久。雨疏風歇。
他咬上她的脣,問:“舒服嗎?”
她紅了臉,別轉過頭。
他說:“你羞躁了?剛纔不讓我停的是誰?”林妙聲閉了眼,只想封印自己的五感,再聽他胡說,她不是沒地方擱臉,是沒地方……
他將頭埋在她胸口,喃喃道:“夫妻牀地之事,尋常得很,跟油鹽醬醋一般。爲什麼你吃油鹽時不羞?”紀暮的手覆在林妙聲的眼上,見她眼珠子在眼皮下轉動得厲害,知她是閉上眼睛聽他說話,正在翻白眼表抗議呢。便索性更加無恥地說道:“妙妙,這夫妻之事,也是相互學習摸索的,跟做學問一樣,也有講究哦!”林妙聲在心裡啊呸呸地無數次:紀暮,你全家都是研究春宮的?
他卻越來越有興趣,一邊用手颳着林妙聲的眼睛,鼻子,一邊說:
“第一重境界,叫粗識。好比兩個人匆匆忙忙,囫圇吞棗。”
“第二重境界,叫略懂,比起粗識,算是多了些快意。”
“第三重境界,叫巧熟。好比一個人輕車熟路,做起事來也是行雲流水。”
“第四重境界叫精妙。已經在熟練的基礎上,有了經驗,並且在經驗中尋找到了訣竅。”
“第五重境界,叫遊刃。不僅手法一流,更是在訣竅的基礎上拔高了一個層次。”
“第六重境界,叫忘我。意思好像是說忘記自己的存在,好像在春之暮野漫步,又像是攀登山峰的愉悅,甚至是翱翔雲端的暢快。”
“妙妙,我們剛纔是哪一個境界?”
林妙聲屏息凝神聽紀暮這一通對夫妻之事的概述與形容後,再也忍不住,怒道:“你竟研究些什麼?胡說八道!”
“不是,我有一次無聊進了一款遊戲,看見裡面的劍譜,靈感迸發,就……”
感情他是對着人家的劍譜,靈感爆發,創造了一套鴛鴦譜?
“你這是辱沒老祖宗的劍道!大不敬!”
“錯,我這是發揚老祖宗們的賤道!”
林妙聲頓時啞口無言。他嬉皮笑臉地翻身壓過來,“既然妙妙你還想不明白,我就再光大一次老祖宗的賤道,這一次,你可得好好體會了哦!”
“無恥。”這樣的詞彙沒出得牙縫,便被紀暮深情纏綿的吻給堵了回去。
林妙聲想:還是傻了好,傻了他都不敢欺負。如今,簡直就是被他欺負得死死的,連喘口氣都艱難得狠啊!
而那個欺負她的人,“做”得一副理所當然,說得也是理直氣壯。
三日後,顧小七約紀暮出去,給他看《紀暮旅行記》的打樣稿,封面上紅霞漫天,紅葉滿地,一隻鳥的翅膀似要穿透夕陽般掠了過去。紅與黑的色調,竟一點也不顯得壓抑,反是令人覺得嚮往和深情。
見冰箱裡的食物不多,林妙聲去了一趟超市,然後遇見了從前的室友顧珊珊。她的腹部隆起,見到林妙聲時,眼神中明亮了一下,又黯淡了一下,許是想起她失憶的事,終於鼓起勇氣上前搭話,她說:“妙妙,你知道不,從前欺負你的那個女人,死了。”林妙聲詫異地看着她,她眉飛色舞地說:“唐惠曼,不知道抽什麼風,竟去坐地鐵,哈哈,掛了。”原來,唐惠曼不知爲什麼去坐地鐵,因地鐵關門時,風揚起她脖子上的圍巾,被車門夾住了。等地鐵強制停下來時,她已經被勒得臉色青紫……
世事無常。雖然記恨着她對她造成的傷害,得知這樣的悲劇,仍舊免不了傷懷一番。
再見和意外,真的不知道哪一個先來。紀暮那天一開門,林妙聲便撲了過來,她說:“紀暮,我們出去繼續旅行好不好?”紀暮說:“好。”於是,當晚,兩個人便坐上了飛往英國的班機。
泛舟在康橋的柔波上,林妙聲給紀暮念讀徐志摩的詩詞集,紀暮問:“妙妙,你爲什麼愛我?”她說:“因爲是你,因爲是我。”
因爲是你,因爲是我。所以,千萬人海里,時間的洪荒裡,我們從遇見到相戀,從相戀到相伴。
“吻我,直到世界末日。”她說,然後靜靜地閉上眼。
和煦的陽光和康和的柔波映照在一起,浟湙瀲灩,浮天無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