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悅只道嶽臨淵口無遮攔便也罷了,今日居然有些恬不知恥,竟然當着她的面褪去了外袍,露出一身雪白皮肉來。
時至今日,她也僅見過燕桓一人的裸身。彼時不懂事,在慶元王府看過燕桓沐浴,而後知曉了男女之事,反倒不敢再盯着他看,以免被他誤會,以爲自己喜歡和他做那種羞人之事。
可是除了必要時候,燕桓平日裡也都是衣冠楚楚的正經模樣。可這嶽臨淵,怎麼會在光天化日之下突然就脫了?
“都說齊女保守寡淡。”嶽臨淵盯着她越來越紅的臉,卻是打趣道:“這種時候竟能想到旁的男子,你倒是獨樹一幟。”
“皇雲觀清靜之地,豈能容你這般胡說!”秦悅恨不得捂了雙目,果然是她修爲欠缺,玄清坤道分明教過她,要視萬事萬物如無物。秦悅卻在看清嶽臨淵的身子後,不由自主地放低了聲音。
但見他的右胸之上,有一處明顯的紅腫傷痕,乃是皮開肉綻之後,傷口未曾長好所致。
秦悅見他平日裡談笑風生,也以爲那傷口並無大礙,怎知是這樣一番駭人模樣。
嶽臨淵見她目瞪口呆,這才慢條斯理地說:“你且記着,南楚境內有數百如我這般之人,或殞命於連江城,或重傷不治。而無名無份的齊女之後,卻是更多。”
秦悅目光躲閃,不敢看他,若不是因爲她,怎會有這樣多的人平白傷亡?
“因而你更要記得,不論發生何時,皆要望向遠方。我會在明城等你!”嶽臨淵說罷,卻是招手道:“你過來。”
秦悅見嶽臨淵是這般大義赴死的模樣,卻是笑道:“你這般說話,倒像是臨終遺言一般。”
“縱是皇族,也殺不得我岳家人。”嶽臨淵見秦悅不怎麼聽話,他方纔分明叫她過來,她反倒悠閒地坐在榻上喝茶。
嶽臨淵搶過她手中的杯盞一飲而盡,驚得秦悅睜大了眼,“你做什麼?”
“你以爲你每次都能看透我?”嶽臨淵笑問。
“我……”秦悅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便飛快地俯身,在她脣上啄了一下。
“放肆!”秦悅猛地擡手,便是一巴掌落在他臉上。初見之時,他還要尊稱她一句公主殿下,而今熟識之後,反倒是不顧半點禮數!
嶽臨淵非但沒有躲開,反倒捉着她的手將她帶入懷中,“你莫要氣惱,我只是有些好奇,你既無風韻又無風情,慶元王何以瞧得上你?”
秦悅怒極,“我與他之事,輪不到你來評判。”
說罷卻是被他捧着臉蛋,尋了櫻脣之中的甘霖,盡數親吻了起來。這混蛋,還敢說自己是什麼方外之人!
秦悅此刻方知男女力道懸殊,燕桓待她尚有幾分溫柔,嶽臨淵這假道士就不同了。他竟是絲毫不懂小舌追逐的樂趣,下口如同啃咬一般,恨得她只想咬爛他一張惡嘴!
且說岳臨淵一番暢快,只覺懷中的小女子似楊柳般溫順了下來,軟軟柔柔,反倒顯得他舉止粗野。
嶽臨淵不由低頭,卻見那小女子嬌軟的目光鎖住他,“你竟是這般不解風情,咬得我好痛!”
說罷竟是用嬌滴滴地撫着他胸口的箭傷,“痛不痛?”
一雙小手柔若無骨,倒是令人莫名憐惜,誰說齊女保守寡淡,倒是有趣得緊。
“我收回方纔的話。”嶽臨淵笑道。
“哪句話?”秦悅輕輕向她他耳畔吐氣,倒似是在撒嬌。
“我說你既無風韻又無風情……實則……是個人小鬼大的狐媚子!”嶽臨淵低頭便又要吻她。
“道長竟是連狐媚子都降不住呀?”秦悅微微側臉躲開他,反是抱着他調笑,“不如我來教你些別的。”
話一出口,秦悅這才發覺,自己原是讀多了燕桓私藏的那些個世俗話本,字裡行間與燕桓一般無恥,想她一個北齊貴女,哪能說出這般沒羞沒臊的孟浪之語!
嶽臨淵只覺這小女子甚是嬌軟,一時愛不釋手,竟是捨不得放開。不過是一瞬間的沉迷,忽覺下腹猛得一抽,痛得他渾身收緊,蜷縮着滾入牀榻之中。
秦悅緩緩收回膝蓋,若無其事地瞪了他一眼,又到室外反覆洗臉漱口,險些蹭破了脣,這才覺得舒服了許多。
因着這一場不甚愉快的親吻,嶽臨淵走的時候,秦悅也不肯再見他。只是腦海裡回想起他半是正經、半是無賴的囑託。
“你這般能屈能伸,反倒是教我刮目相看。”
“你須多嘗試幾番情-愛才不會死守着慶元王一人。”
“我在京城等你。”
秦悅在心中暗嘲:自以爲是的假道士!倒是不如花些心思顧着你自己,若我方纔那一腳再用力些,非得教你日後行不得人道!什麼南楚岳家,我便是連慶元王都敢抓撓,焉能怕了你!
秦悅思前想後,此番竟是生生被人佔了便宜,雖說她之後那一腳也足足使出七分力。教嶽臨淵臨走之前還苦着一張臉,縮着脖子,雙手不偏不倚,恰好捂着見不得人之處,還不忘挖苦道:“下手狠絕的潑婦!”
楚境男子沒有一個好東西!這些壞人,竟是各個都敢欺辱她!她便是做一回潑婦又何妨!
遙想燕桓當日教她親吻的時候,將案上東西拂了一地,抱着她坐於其上。他先是霸道地命她張口,而後一邊撫着她的脊背,一邊在她脣邊呢喃:“放鬆些……不要怕。”他低頭堵住她的氣息,慢慢地吻了她,那時的她雖然很怕,可是他的吻很綿長,像是怕她跑掉一般。
而嶽臨淵嘴裡的清甜茶香,教秦悅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她那般違心地與他虛與委蛇,還不是怕他身體氣力皆強於她,若真如燕桓那樣……她可怎麼敵得過一個男子?
雖說最後也算是教訓了他,可是她是真心不喜歡、不願意,嶽臨淵可真髒!
天色漸晚,秦悅獨立於碩大的雲杉樹下,望着其上參天的枝葉樹幹。玄清坤道說柔弱者生,生而愈強,日後便再會受人敬仰,再也不會被欺辱。
她捏着手中的告示,卻不知該如何是好。一連幾日,城中貼滿了秋後問斬的犯人繪像。
早先嶽臨淵撕下一張給她,她還不肯相信,可是一連幾日,便是連玄清和子衣也說起了這件事。
那畫像上有一個清瘦雋美的少年郎,因當街襲擊慶元王,被當場擒下,押入大牢。
起初秦悅還以爲這是燕桓誆騙她的把戲,直至今日聽到前來拜會的富賈說起,那日之事有諸多百姓圍觀,少年使一根長鞭,卻是奔着慶元王的面門落了下去。
秦悅哪裡不認得那少年,正是她的林姐姐。她定是遍尋不到自己,慌亂之下才親至連江城。
八月十六處斬,只有明日一天的迴轉機會。可是她現在無能爲力,除了懇求燕桓放過林姐姐,還能做些什麼?
一次又一次,她竟還是逃不出他的掌心?
秦悅每每心煩意亂,便學着玄清坤道的模樣盤腿而坐。只不過玄清放空所有,與天地融爲一體,一番冥想之後神清氣爽。秦悅則是苦苦思索,腦海中妖魔鬼怪亂入,待她想通所有事情之後,一樁又一樁的心事便會緩緩打開。
從七夕節遁逃那一夜開始,燕桓看似沒有動作,實則明處不動,在暗處卻做足了手腳。
第一,他並未有大肆搜捕、殺戮行動,目的是教她放鬆警惕,自以爲聰明地出城,可是她並未上當。燕桓第一計,輸。
第二,他假意未曾追查當日之事,反倒不緊不慢地戒嚴了城門,教她如熱鍋上的螞蟻般自亂陣腳,然後再拿她回府。秦悅自詡並未因他而亂了陣腳。這一回,燕桓還是輸。
第三,不論是明線還是暗線,他已經將她的藏身範圍縮小至皇雲觀,而後遣白薇來送名帖,看似是爲了邀請玄清坤道,實則是向她示威。可是她並未受他脅迫,卻也無法脫離他的桎梏,這一回二人平手。
第四,燕桓惱羞成怒,使了最惡毒的一招,緝拿嶽臨淵的暗線,扣上北齊細作之名。然後假意邀請碧海城主、慶安王燕榕趕赴連江城,藉此算計林姐姐,並將“北齊細作”的惡名安在她身上。而他所做的這些,不過是要告訴她,他想殺什麼人,想安排怎樣的名目,不過是舉手之勞。這一回燕桓勝,且他連同先前的失地也一併奪了回來。
八月十六問斬林馥,八月十五是他母親的忌日。南楚以孝治天下,燕桓正是要告訴她,他可以爲了母親而不開殺戒。
秦悅想通諸事,忽然睜開了眼,燕桓對她,果真是上心得很。她又怎能不投桃報李,好好琢磨他一番呢?
若是她事事都能洞察燕桓的意圖,即便在他身側,她是否也會自保無虞,甚至如魚得水?
她是父母捧在掌心的小公主,她十歲便可批閱奏章,她自詡智謀不亞於男子,她做得到。
第二日一早,秦悅跪拜玄清坤道,而後辭行。玄清說她一身紅塵之氣,日後天地廣闊,恐怕很難再見。
秦悅以爲玄清坤道要勸她萬事小心,哪知玄清笑道:“你自會化險爲夷,然而此行須適可而止,好自爲之。切記過猶不及。”
而後送給她一面小鏡,說心緒不寧時便攬鏡自照即可。
臨行之前,秦悅又看了一眼高大的雲杉樹,這才擡步離去。
既是出了皇雲觀,是要僱馬車、還是藉着順路的商賈馬車下山?秦悅正在猶豫,便聽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阿吾。”
秦悅心上一涼,緩緩回頭去看,只見趙辛立於一輛那車之前,正在等她。
又算漏了燕桓。秦悅心上懊惱,面上卻是笑道:“別來無恙?”
不過一月餘未見,她形容愈發明媚,身上穿着素白的女冠道袍,隱約有檀香氣息入鼻。她的烏髮盡數綰於發頂,一張潔白小巧的臉兒毫無遮掩,便是連額上那道淺淺的疤痕也未有任何修飾。
趙辛一時不忍,低頭道:“殿下等你多時了,回去罷。”
說罷卻並未與她同乘,而是策馬跟在她的馬車旁邊。趙辛的疏離態度也在秦悅的意料之中,當日若不是她揹着趙辛私會嶽臨淵,又怎會令他被家住質疑,而後渾身是傷?
秦悅低頭坐在馬車中,開始思索見到燕桓之後如何應對。那般急色之人,恐怕會教她少不了一番皮肉之苦,受苦便罷了。她害怕的是被燕桓因此扼住要害。
先前時候,只要她撒嬌示弱,他便會憐惜她年幼,對她有幾分縱容。如今她已犯下向家主投毒的大罪,恐怕先前那些法子都不得再使,這可教她怎麼辦纔好?
秦悅思前想後,掀起一邊的薄簾,對趙辛道:“趙辛,我渴。”
趙辛回頭看她,果真見她方纔還瑩潤的嘴脣有些乾燥,不由笑道:“如今街上,可是再也不敢有買香飲的了。”
還不都是她當日做的好事……秦悅臉上一紅,“我想吃些水果。”
趙辛的眼睛淡淡向周圍掃了一圈,道:“我去買一隻香柚給你。”
秦悅快速說了聲“多謝”,便見他翻身下馬,在街邊駐足。
那裡有一個賣香柚的老人,但見他十分麻利地用小刀沿着柚子皮劃開一個圈兒,然後用竹鏟子沿着內側的邊緣輕輕用力,繼而將整顆柚子都剝了出來。
秦悅縱是遠遠看着,也不由暗自稱奇。待趙辛走近,卻是習慣性地自己先嚐了一牙兒,對她道:“略苦。”
秦悅笑道:“不怕,這次回去有的是苦吃。”
趙辛聞言,信手掰了一瓣果肉給她。哪知她並未伸手去接,反是笑道:“我不要籽。”
但見肉粉色的一瓣果肉之上,嵌着一顆籽而已。
趙辛沒有說話,只是擡頭看了她一眼,見她仍是目光堅定的模樣,順手將那顆籽剔了出去,又遞給她道:“可以了。”
秦悅接過碩大的果肉,便又說了一聲,“多謝你。”
她知道,從前趙辛所在之處,沒有一個暗衛,不論她想說,想做什麼,可以不避諱趙辛。可是如今不同往日,她沒有把握,不知道燕桓對她,甚至是對趙辛,是否還存有一絲信任。
最後一次,這是最後一次。秦悅將半枚香柚塞入口中,果真有幾分甘甜,又有幾分苦澀。只是此物入口,焉能有吐出的道理,箇中滋味還不是隻能由她下嚥?
馬車沒有駛入連江城府衙,而是徑直回到了慶元王府邸。秦悅看到久違的景緻,一時感慨萬千。
此時掌管內府的已經是若瑤,見了秦悅,卻是紅了眼眶道:“姑娘回來了。”
自從她去年十月隨哥哥離開此處,竟然已有近一年光景。如今府上婢子大都是陌生面孔,多數人不認得她,若瑤連忙命人引着她洗漱。
依舊是燕桓寢室隔壁那間偏房……人不過剛剛落腳,便要安排洗漱。秦悅原想騙他說身子不爽利不能侍奉,可一想到他對她的身子,甚至比她自己還熟悉,這樣的謊話終歸說不過去。
算了,終歸是躲不過他的。
秦悅沐浴更衣,送來的卻是粗麻衣衫。她簡單地束好腰帶,擦乾了頭髮,便往燕桓房裡來。
他並未在室內,可是案前卻坐着人。
秦悅垂眸道:“顏小姐。”
顏柳笑道:“你還是回來了。”
“顏小姐曾說過,將要取代我的位置,不知如今是否得償所願?”秦悅問道。
顏柳搖頭,“既是他不肯放你走,我又哪裡來的機會?”
“可是我想通了,與其取代了你,還不如做殿下的紅顏知己。”顏柳目不轉睛地盯着她道:“至少,我還能與他交心。”
秦悅默然,顏柳說得對,她雖與燕桓早就衝破了最後的阻隔,可是她與他之間,卻相隔了千山萬水。
顏柳離去之後,秦悅只覺甚是無趣。他的寢室陳列,竟是與她離去時別無二致,只是榻上的玉枕少了一隻。
當真是守身如玉……秦悅想到他“孤枕難眠”,不由笑了。他的榻側有一方大且厚實的絨毯,一片純白顏色。不論坐、臥其上,皆舒適異常。
秦悅鬼使神差地側身躺下,那絨毯還帶着清新的皂莢香味。她只覺此處竟是比皇雲觀的牀榻還要舒服。身下又軟又暖,如同在他懷中一般安寧。
初見燕桓之時,他命她跪下。她便就着絨毯跪坐於其上。待他發現她偷懶,卻是黑着臉質問道:“誰教你跪在這裡?”
她從前在贏都也這般敷衍過父皇。彼時秦悅在心中偷偷地笑,難道不是你?
燕桓歸來之時,天色已黯,室內沒有燃燈,略顯漆黑。若瑤匆忙將幾隻燭臺點燃,也不敢多看,便退了出去。
趙辛中午便稟報說阿吾回來了,燕桓只是說了一句,“知道了。”便忙着繼續處理公務,直到趙辛提醒他該用晚膳。
燕桓一直在想,她將是怎樣的楚楚可憐、意欲討好之態。見了他又將是何等梨花帶淚、曲意逢迎?
可是她沒有,他甚至沒有找到她在哪裡。最後終於在地上看到了那個幾乎與絨毯融爲一體的少女。若不是一頭青絲散落,他險些忽略她的存在。
她竟是睡了。便是連睡覺,也安靜到要從他眼前消失似的。他不找她,她便不會來尋他,永永遠遠都不會再來尋他。
去年此時,她伏在他身側,猶如一隻未曾睜眼的小貓兒。而今的她,卻是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姣姣。
只是這小女子不甚乖巧,一次又一次地忤逆於他,竟是要翻天了。
燕桓一直在想,是不是他對她太好,這才使得她膽大包天,一次次挑戰他的底線?
北齊女子婚後倚仗男子生活,深諳閨閣之道,撒嬌爭寵無所不用其極,不知不覺間,他倒是被她牽着鼻子走了一遭。
燕桓不由冷笑,若是不冷落她些時日,她又怎能知道自己姓甚名誰,該向誰低頭?
他也不說話,便是繞過她,兀自坐在榻上讀書。
夜裡寒涼,秦悅險些冷得抽筋,慌忙從地上爬起,才發覺室內一片燈光昏暗,燕桓正倚靠在榻上讀書。
見他並不看她,秦悅只得主動坐在他榻側,聲音柔和道:“殿下。”
燕桓也不擡眼,“誰叫你睡在這裡?”
秦悅看不到他的眼,不知他在想些什麼,心道今日既然是他母親的忌日,他定然不會欺辱於她。而他方纔那句質問,不過是要她服軟。
他想聽到的答案是:阿吾一時鬼迷心竅,不知天高地厚地逃出了府,而今才知殿下對我情深意重,悔不當初。
她若是順了他的意,和從前又有什麼不同?秦悅不由大膽盯着他的眉眼,卻見他靠牀那一邊的側臉,果真有一道紅痕未消,於是道:“還疼不疼?”
答非所問,燕桓不由挑眉,便見她紅了眼眶,目光落在他側臉的鞭傷之上。他的目光亦是鎖住她白璧微瑕的額角,其上有一道粉色的傷口,被披散的長髮遮住了些許。
這樣兩張臉交相輝映,也算是天造地設。燕桓伸手便要觸碰她的肌膚,卻忽然於半空中收了手,“你回來做什麼?”
秦悅心道:若不是被你逼迫得走投無路,我又怎麼可能回來?可是慶元王殿下素來不屑“逼迫”於人,必是要她心甘情願才作數。
她仍是盯着他的眉眼恭敬道:“我生性頑皮,每日禁足府衙甚是無趣,當日得了機會,便想出去瞧瞧。然而這一去,才知自己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除了玩耍竟是一無所長。我幾度漂泊,無依無靠,無家可歸,只有懇請殿下收留。”
謀害家主,擅自出逃,竟然只是因爲“頑皮”?
“無家可歸?”燕桓冷笑,“我的府邸何時成了你的家?”
秦悅望着他道:“從我走進這裡,從我第一日陪伴殿下開始,便再也走出不去了。”
若換做從前,她哪裡敢這樣直勾勾盯着他看。這番應對,看似句句屬實,可誰知她平靜的容顏之下,掩藏的是怎樣一顆心?
他的一再質問,到了她口中彷彿是思念與關懷。就好像他伸展拳腳,卻打在一團軟綿綿的棉被之上。可他不僅不覺得痛,反而能感受到棉被的溫軟愜意。
分明還是她,卻又不是她,聽說她每日在皇雲觀打坐吃素,難道是斷了七情六慾,要絕世出塵了?
他微微低頭,靠近她柔軟的脣瓣,“若是每個婢女都如你這般,入了王府便自以爲是家,本王得養多少閒人?還是說女子皆貪婪,以爲爬上了本王的牀,便從此高人一等,目無家主?”
說到底,他還是記恨上了她,皆因那一夜她藥倒了他。堂堂南楚慶元王,卻折於一個小小女子之手,實在是難以啓齒。秦悅料到他會挖苦她,卻未曾料到,她竟然瞬間淪爲他的“奴婢”。
是誰當日抱着她說喜歡?是誰當日說要娶她?他到底是氣話,還是因着先前的變故,真的要冷落了她?
秦悅還在思量,便聽他又說:“你不過是府上的一個奴婢,與旁的女子並無不同。”
許是怕她聽不懂,他又強調了一回。秦悅垂着眸子點頭,只覺胸口有些壓抑。
“掌燈。”燕桓不再理會,只是懶懶地說了一句,而後倚着牀榻讀書。
秦悅這才明白,他這句“掌燈”,乃是要她近旁侍候的意思。室內的燭火足夠明亮,哪裡會看不清書上的字?
可是他這般要求,她只得取過案上的燭臺,站於近處。
燈光明亮,亮到秦悅能看清他胸前敞開的衣襟,以及裸白的結實肌理。她匆忙垂首,卻聽他開口道:“太遠。”
秦悅只得又向前幾步,待到火光映紅了他的修長脖頸、英俊側臉,卻他卻又是不滿道:“太熱。”
秦悅唯有將燭臺舉高了些,映得書上的字跡愈發清晰。
“太高。”他冷眼道。
這也不行,那也不好。秦悅只得咬着牙跪在他榻側,將燭臺湊近他,道:“這樣可好?”
“甚好。”
夜裡極靜,燕桓慢條斯理地翻着書,偶爾看上幾眼,更多時候則以餘光悄悄打量身側的少女。
分明只是一個月未見,她連容貌都有了變化。許是觀中茹素多日,從側臉到下巴的弧度愈發明顯,頸項愈長,身姿愈纖瘦。
這樣的相貌,若是出家做了女冠豈不是可惜?他千算萬算,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與玄清女冠搭上了關係。若那皇雲觀不是父皇准許修建、若那玄清不是樑國長公主,他早派人將那一處夷爲平地。
秦悅垂眸跪在地上,雙手不停地顫抖,引得燕桓不悅道:“如何當差,竟連燭臺也端不住?”
他再看她,卻見她滿面薄汗,痛得頻頻蹙眉。
今夜是中秋,便是連府上的蠟燭都換成了白色。燭臺短淺,承受不住淋漓而下的蠟油,如同美人垂淚一般,堪堪落於她光潔的晧腕之上,凝結成一片乾涸之色。
那一截瑩潤稚嫩的肌膚瞬間通紅,就如她當日結痂的額角一般,或許再也不能痊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