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抵達吳老祖所在之地,唐菁月便能從空氣中聞到混合的藥香以及無法被藥香遮掩的溼臭之氣。
吳老祖欲要解蠱,必要生蠱。毒蟲之物天性陰涼潮溼之地,所以連害得吳老祖也不得不整日在此處生活。
本來是不理紅塵俗事、一心鑽研疑難病症的世外高人,如今卻要爲了天下蒼生去和這類毒物與日爲伴,研製解蠱毒,對於吳老祖,唐菁月不得不說是心懷愧疚的。
然而,在見到吳老祖的那一刻,唐菁月便想開了。
雖然之前已有下人前來稟報攝政王妃到,但是吳老祖並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等唐菁月到了以後,吳老祖招手一聲吼:
“來來來,丫頭,來看看我這蠱!”
真是一點也不見外呀。
會被親暱的稱爲丫頭的唐菁月笑了笑,擡步欲走近。
敏蕊下意識的拉了一步,不想讓主子靠近,唐菁月搖搖頭,抹掉了敏蕊的手。
“不知老祖的蠱如何?”
唐菁月一邊靠近,一邊笑着問道。然而一走到近前,便是赫然的睜大雙眼。只見吳老祖面前擺放着的,是一口大大的木箱,木箱之中有無數蛇蟻毒蟲相互纏繞着,爲了在這擁擠之地爭奪地盤而相互撕咬。
自然的,唐菁月後退半步,不僅如此,還伸手拉扯到了吳老祖的胳膊,想將人往後拉。
“老祖,還是避遠些吧。”
這些個東西里,有爬的有跳的有飛的,誰知道會不會有哪隻猛然躍出箱子,攻擊到人的身上。
聞言,吳老祖哈哈一笑。轉過身,看向唐菁月,先看了看唐菁月的肚子,才道:“你若擔心,那就退遠些。不過這羣毒物身上漂浮的都是老夫特製的藥粉,它們只要敢出這個箱子,必死無疑。所以不得出一個毒王吧,不得罷休!”
“原來如此,”聽了吳老祖的解釋,唐菁月這才放下心來,點頭道,“那又爲何一定要得出一隻蠱王?”
“老夫學藝不精,沒有辦法一一解開毒蠱,所以需要煉製出一隻最強毒王,以最強毒,攻天下毒。”
唐菁月美目一擰,這倒是個新奇的想法。
“這法子可行?”
吳老祖點頭道:“丫頭你上次入宮時,老夫就在研究這種解法,已經被證明可行。箱裡的這羣東西,是這幾個月來老夫從各個小蠱王裡面精挑細選出來的。待得它們一盡廝殺,老夫就能開始煉製最強蠱王了!”
聽到解蠱之事終於有了盼頭,唐菁月情不自禁的大大呼出一口氣來。
“真是天大的幸事!老祖的功勞無人能評說。南疆毒蠱雖是一絕,可千不該萬不該在無辜之人的身上濫用,如今若是我們有了應對之法,也一定不會再吃毒蠱之虧的!”
音落,吳老祖也跟着高聲的笑了。行醫多年,早有直覺。他確信他此等研製解蠱之法必定能夠成功,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罷了。到了他這等地位,其實說什麼造福天下蒼生都是虛的,對於吳老祖自己而言,這種解決重大疑難的成功感,纔是最令他滿足的。
笑過之後,吳老祖請唐菁月到一旁入座,示意給她把脈。
切脈,又看了一會兒,吳老祖點頭:“看來小松將王妃照顧的不錯,胎像很穩、很平緩,王妃府中胎兒非常健康。”
聽到吳老祖也說很好,唐菁月安了心,只是:“不瞞老祖,如今不過是三個月,可我覺得這肚子着實有些大了,不知道有沒有什麼異常。”
“大?”聽唐菁月這麼說,吳老祖不加避諱的掃了唐菁月肚子一眼,有衣服擋着也看不出什麼來,並未顯懷呀,“你莫多想,老夫雖然不是女科聖手,但把個脈還是出不了錯的。王妃這胎安得好好的,莫擔心!”
不等唐菁月迴應,吳老祖又加了句:“節制吃食,以免吃得太多導致分娩困難。”
唐菁月:……
這話跟鬆神醫說得還真是一模一樣啊摔!
沉默了。屋裡突然氣氛怪異起來。吳老祖嚴肅告誡,而唐菁月感到無語,敏蕊等人又想笑。在這等氣氛中,唐菁月不得不做自我檢討:節制吃食,難道是她真的吃多了?
靜了靜後,唐菁月只能勸慰自己不要太過於多想。點點頭,向吳老祖應了:“我記下了。”
或許是看到唐菁月的臉色不好,吳老祖又加了句:“呃……你倒也不要刻意的節制吃食,畢竟要注意孩子的。”
這話讓唐菁月瞥眼:所以這麼說來,我到底是吃還是不吃!
吳老祖訕笑:“只要不是明顯的胖在胳膊等四肢上,就不必節制。”
總算是有個標準了。唐菁月起身:“多謝老祖告誡了。解蠱之事若有進展,一定要第一時間傳回攝政王府。王爺如今身處邊疆,我心中掛念萬分,若有了老祖的解蠱術,也相當於是多了是一道保命符!”
“老夫曉得。”
離開吳老祖那佈滿可怕毒物的宮殿後,唐菁月跟着敏芳在祥坤宮正殿歇息了下來。算算時間,此時早朝已開,衆位大臣已經開始商議各個要事。
唐菁月曾給何大人叮囑過,雖要生事,但不能耽誤朝堂政務,待到衆位大臣無本可奏時,何大人再出列。
“往日皇上上早朝多久?”唐菁月向敏芳問道。
敏芳低頭答:“黃影他每日去早朝大約一個時辰。”
唐菁月看了敏芳一眼,但敏芳低垂着頭,她也看不對方神色。
她說了皇上,而敏芳則稱那小兒爲“黃影”,可見是在向她表明心跡:無論是敏芳還是黃影,都知道自己的身份,絕不高想。
當年親密的主僕走到現在這個地步,唐菁月也不願再多說了。
“我小憩一個時辰,到時喚醒我。”
敏蕊點頭:“奴婢記得。”
……
早朝羣英殿上,往日無論是朝堂政務還是官場瑣事,大小之事都被兩派爭得是頭破血流。然而今日可反常了。許多連右相一黨的官員都意識到能被對方抓住把柄的事情,均是輕輕鬆鬆的就被攝政王一黨的人放過,就更別提那些隱藏的可攻擊處了。
右相唐季禮內心的疑慮更深,他下意識的讓身後的官員們減緩攻擊,減少嘴炮,留着點餘力好應付對方真正的一手。
於是,就在雙方刻意的“謙讓”下,原來應該是一個時辰討論完畢的政務,未到一個時辰,朝堂上就沒人說話了。
小太監看了看,先看看皇上,見皇上沒什麼反應,就偷偷轉頭去看向應該站在裡側甬道口的敏芳姑姑。
誒,敏芳姑姑不見人影?
那這可怎麼辦?
要說“無本退朝”嗎?
小太監不知所措,而身處龍椅之上的假皇帝黃影同樣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往日若是出現這種早早結束的場面,小太監早就在敏芳姑姑的示意下,高唱“有本啓奏,無本退朝”了,但現在小太監不出聲,假皇帝也不知道要不要主動退朝。
敏芳姑姑不在身邊,還真是有些苦惱啊。
好在,不用小太監和假皇帝多做苦惱,在朝堂陷入沉默之後,大家就對“已無雜事”心知肚明瞭。默了片刻,何大人捏捏拳頭,大步凌然的——出列!
要來了!
右相唐季禮心頭一跳,不自知的將自己的注意力緊緊的放在了身後他看不見的何大人身上。
何厚業?
發生了什麼事情牽扯到何府,讓何府起頭?
唐季禮腦中快速思索,然而毫無頭緒。不得他再多想,何大人開口了。
“啓稟皇上,臣有事啓奏!”
坐在龍椅之上頗爲忐忑的假皇帝鬆出一口氣。有事就好,就怕無事。
“何事啓奏?”稚嫩的聲音帶着久經沙場的平穩,顯得老道。
何大人跪地行大禮:“臣大不敬,有膽彈劾右相大人唐季禮!”
“哦?”假皇帝也驚訝,一上來就更唐季禮掐呀,“彈劾何事?”“彈劾右相大人知法犯法,包庇家眷!右相大人隱瞞內室真實的身份家世,使得一低賤卑劣的賊生女成爲我大茂誥封在冊的誥命夫人,其惡行令人髮指!右相擾亂綱紀,霍亂上下,視大茂律法爲無物,視聖上爲無物。皇上,臣懇請皇上處置右相唐季禮,處置其夫人秦氏!”
此言一出,滿堂譁然。
唐季禮都呆了。
右相身後的官員紛紛出口訓斥:“血口噴人!何大人,有些話說出口,掉的可是自己的腦袋!”
“簡直是一派胡言!”
“奸佞小人,聖上英明,如何會聽信你這一通渾話?”
霎時間,吵嚷一片。但細細看去,能夠發現吵嚷厲害的都是右相一黨的官員,攝政王一派的人很少說話。對於忠誠於右相的一衆官員來說,這種消息純屬污衊誹謗潑髒水,自然該大怒,但對於景芝皓這邊的官員來說,不急不急,我們有證據,所以我們不跟狗一樣到處咬。
假皇帝顯然也被這個震天的啓奏嚇得不輕。坐穩了屁股下面的龍椅後,看着朝中怒罵吵鬧一片,小孩苦巴巴的皺起眉頭。右相夫人是賊生女?
不會吧,那可是封了誥命的。
封不封誥命的無所謂,今兒是一樣得扒。在這混亂之中,何大人不急不緩,繼續報道:“啓稟皇上,下官詳查了右相夫人的故鄉東州城數十年來擔任主簿一職的所有官員,沒有一個符合右相夫人的父親身份。相反,當年的東州城倒是有一個偷兒的名聲……”
何大人開始在朝堂上面羅列證據了,而此時的唐菁月纔將將被敏蕊喊醒。
“主子,時辰到了。”
唐菁月側躺在明黃色的軟榻之上,身上蓋着桃粉桃粉的錦被,軟軟的,暖和得緊。聞言,挽起臂肘撐起腦袋,帶着一絲睡後的不清明。
囁嚅的學了一下敏蕊的話:“時辰到了……”
她在之前便打算得好,要在何大人對右相彈劾之初,喚假皇帝於偏殿裡,好好敲打一番。既然現在應該啓奏的政務瑣事都已完畢,那自然該何大人出場了。
捋順一番後,唐菁月令敏蕊爲她整裝。
“走。”
唐菁月計劃得是好,但計劃趕不上變化,不等唐菁月抵達羣英殿偏殿之時,這早朝大殿上就瘋狂的吵嚷一片,就差廝打了!
唐季禮氣得渾身發抖,好歹也是上了年紀的人,哪裡受得了在如此衆多的同僚面前出醜。好你個景芝皓啊景芝皓,人雖然不在帝都,可還留了一手是吧?
好……好!
夫人的低賤身世被曝光,完全沒有料想到會有此茬的唐季禮只能用顫抖的口不能言作爲回擊。
要如何應對,他該如何應對!
假皇帝一看不好,右相大人似乎是要暈的樣子,趕忙讓人給搬上一把太師椅來讓右相大人坐下。
扶着右相大人坐穩後,米大人面色通紅的手指何大人,聲色俱厲:“污衊栽贓,何大人是張口就來啊!堂堂右相大人的夫人竟然都能被你污衊爲賊生女,這豈不是血口噴人!敢問何大人爲何只有物證,沒有人證?!”
何大人只看向皇上:“臣手上人證物證一應俱全,若有需要,絕對立時便能爲皇上呈現!”
“呸,說得好聽,你現在就向聖上呈現啊,別下了朝再馬不停蹄的找人作僞證去!”
林大人幫聲搖頭:“此話不妥,不可能所有的證據都是僞證。官員上任自有簿冊留底,有官府大印爲證,這豈能是想僞造就能僞造的?”
“呵,若是有心想要僞造,什麼大印僞造不出來!”對方冷笑,“平白無故的,何大人便將髒水潑到了右相夫人的頭上,敢問是何居心!一介婦人,久居宅院的,如何能礙得到你何大人的心,讓何大人費心費力的蒐集證據?!”
這個問題問得好,好的何大人差點就以爲對方是自己人了。
話提至此,何大人向皇上磕了頭,神色悲愴,語氣哀痛:“皇上啊,此事的起因不是別的,正是兩個多月前我何府接連死了兩個出嫁女!”
假皇帝:“恩?”這怎的又有什麼出嫁女的事兒?
黃影聽得要暈了。但他可以暈,朝堂中的其餘官員可沒人暈,何大人就更不能暈。
“事情是這樣的……”
就在何大人悲中含淚、淚中有悲的講述何夢薇和何彩梅這一對姊妹花的故事時,唐菁月已經抵達了羣英殿偏殿。敏芳也迅速的穿過甬道,示意假皇帝身邊的小太監小福子過來。
小福子:“哎呦敏芳姑姑您可來了,您是不知道這現在有多亂!”
煩躁的敏芳沒工夫聽這小東西抱怨,甩一甩帕子:“等會兒看我的手勢,若是我甩帕子了,你就高唱皇上心思疲累,需暫休片刻,將皇上給扶下來,聽好了嗎?”
小福子連連點頭。
何大人將兩姐妹反目成仇的真相掩蓋了,取而代之的是秦香接何彩梅的手殺害了何夢薇。而何彩梅誤以爲是手刃親姐,在秦香的慫恿下,自盡了。
“說到這裡,可能皇上和各位大人都是滿頭霧水,臣講此事有何意義,但臣要說的是,何府兩位姑娘情誼深深,卻被一個惡毒的小女子害得丟掉性命,難道皇上和列位大人就真的以爲,那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惡毒女子嗎!”
何大人雙眼通紅:“秦氏秦氏,右相大人的夫人是秦氏,沒想到攝政王爺府上一個小小侍妾也是秦氏!若不是被臣無意中發現大小秦氏之間竟有書信互通,怕是根本沒有想到,臣家中兩位女兒的死,究其根本,竟是右相夫人一手謀劃的!”
被直直點中的唐季禮心跳猛然一滯,只感覺剎那間周遭空白一片。大、大小秦氏!什麼小秦氏,從哪裡來的小秦氏?!
不,不可能。秦氏尚有親人在世,還就在攝政王府裡?!
對於這些事情一概不知的唐季禮徹底蒙了。
而何大人大不敬的用手指向右相此舉,也因爲此時衆人俱因他所說的而震驚萬分,所以無人置喙。
“如果大小秦氏沒有關係,那爲何一個軍營伙伕長的養女,會和高高在上的右相夫人相識,且右相夫人還贈以金銀財物?如果沒有關係,二人同一個姓氏真的只是巧合?如果沒有關係,敢問右相夫人有沒有膽子當堂作證,自證清白!”
何大人說得越多,唐季禮流得汗也就越多。什麼時候秦氏和那小秦氏來往如此頻繁,他卻一無所知?秦氏到底還瞞了他些什麼!
一看情形不好,已派的領頭羊也狀態不佳,米大人趕忙向皇上請求道:“皇上,此事牽扯甚廣,單憑何大人的一面之詞,也無法立下判斷。皇上不如將此事交給刑部尚書來查,趙大人爲人公允、精通律例,一定能在很短的時日裡查清一切,爲皇上分憂!”
聞言,刑部尚書趙大人也緊忙跟着出列,下跪:“臣願爲皇上分憂!”
一看米大人這是要叫停的意思,今兒猝不及防被打蒙的右相一黨們也都紛紛下跪請旨。
“皇上,右相大人已經被氣得說不出話了。皇上萬萬不可聽信小人之言,傷了忠臣的心啊!”
“臣附議,皇上,還是好好徹查一番纔好做定奪!”
“皇上……”
一羣上了年紀的人跪在腳下喊“皇上”,還個個都哭喪着臉,黃影也是頭疼無比。刑部尚書是右相的人,自然不能將此事全權交給刑部尚書。
黃影本打算將此事交給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共同查辦時,身旁的小太監小福子看到了敏芳姑姑站在甬道口揮帕子,急忙高唱道:
“靜——”
“聖上心思疲憊,需暫休片刻,諸位大臣靜候——”
這一嗓子震得不僅是黃影詫異,朝堂下面跪着的人都詫異了。這……這這這這這,暫休?
真是盤古開天闢地頭一回啊,早朝還能暫休的。怎麼,等皇上腦子清楚一些了以後,咱們再續上?
話才稟道一半的官員登的就忘了自己接下來是要說什麼了。
隨着皇上走下龍椅離開,殿中跪着的官員紛紛起身。
薛睽異和元少空互看一眼,王妃來了!
現在能打斷早朝的,恐怕也只有王妃的吩咐了。本來他二人看此情形,這案子八成要拖到日後了,也不知道王妃的到來會不會帶來轉機。
何大人重重的呼出一口氣。呼,王妃可算是來了,嚇死寶寶了,寶寶能亮出來的都亮出來了,再爭執下去可就束手無措了。他這邊再多的證據堆上去,只要右相裝死耍賴不迴應,這事就沒法在朝堂上了。
一時間,攝政王一黨的人面色更喜,而右相一黨則是驚疑不定。眼看着就能將這事兒拖到朝下,到時候他們再做手腳的機會多着呢,怎麼突然的,皇上就要休息休息了?
癱坐在太師椅上的唐季禮目露精光,神色凌厲的盯向皇上離去的方向。他直覺,皇上暫休早朝不是爲了休息,而是爲了見人——一個謀劃了這場風波的人。
敏芳緊緊的拉着黃影的手走在長長的甬道之中。
“等會兒見了主子一定要乖,知道了嗎?”
黃影口氣低沉:“知道了,姑姑囑咐過我很多次了。”
聞言,昏暗中,敏芳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用帕子抹抹眼角。囑咐多少次都嫌不夠的。
甬道盡頭通着的便是羣英殿的偏殿了。被吳老祖把過脈並且睡了一覺的唐菁月看起來格外的神采熠熠,歲月能帶走的是別人的年華,而不是她的。
敏芳笑着將黃影帶到唐菁月的面前:“主子。”
說罷,低頭看了黃影一眼,用手拉了拉黃影身上的小龍袍。
黃影抿了抿脣,忽然抱拳行禮道:“屬下黃影,見過主子!”
突然被一個身着龍袍的人稱呼爲“主子”,唐菁月驚得要躲開。
“敏芳,不用這樣!”這行爲自然不是黃影自己會的,肯定是敏芳教的,瞬間反應過來的唐菁月就蹙眉嚴厲的看向敏芳,“你我主僕之間,竟到了需要你溜鬚拍馬的地步嗎!”
這實在是更傷她的心!
聞言,敏芳心中一哽,低垂下頭,不敢再多說。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爲顯得很是低賤,但是她真的害怕,很害怕。
知道主子有要事和假皇帝說,所以敏蕊將失態的敏芳帶到一邊去。
面對黃影,唐菁月幾經握拳又幾經鬆開。是這個孩子,佔據了天宏的天子之位、吸取了天宏的精氣生氣,也是這個孩子,讓她和敏芳之間隔出一條天塹。
“唉……”半晌後,唐菁月鬆開拳頭,深深的嘆出一口氣,先不多想,而是向黃影囑咐道,“今日早朝上有關右相夫人的事情,你聽懂了嗎?”
黃影乖乖應答:“屬下聽懂了。”
唐菁月眉一皺:“不要自稱屬下了。”
“我聽懂了。”
聽到這改口改得快,唐菁月滿意道:“今日,此事不在朝堂上查辦清楚不能罷休。哪怕是拖到明日早朝,也一定要在文武百官面前查明真相,你能堅持住嗎?”
“我……”小小的黃影想了想,“堅持不住的話,還能像這樣暫休嗎?”
睡一會兒覺,聽一會兒早朝,這樣的話,就能堅持下來了。
這小子還挺機靈。唐菁月想道。
“自然可以,”假皇帝聽不聽得懂不要緊,要緊的是大臣們能聽懂,“等會兒你回前殿後,讓何大人將他所準備的物證再次一一羅列一番,我自有對應的人證在殿外等候召見。”
見黃影點頭,對這孩子的聰明勁有所評估的唐菁月也不用再說多少解釋的話:“無論右相大人身後的官員如何請求將此事分到朝下查辦,你都不能答應。因爲你相信右相大人的清白、相信右相大人的公正,明白嗎?”
黃影再次點頭。唐菁月說得這話聽在其他八歲小兒的耳中,怕是就如表面意思,而聽在黃影的耳中,小小的假皇帝自然明白這是捧殺。
越相信你,待你出問題時,纔會越痛恨。
“右相大人如果還不開口說話,你就下旨派人去右相府請右相夫人入宮。”秦香都已經被唐菁月拉到了宮門口,等着就是姑侄認親的時候。
有了唐菁月一番細心的指點和囑咐後,等到皇上再坐回龍椅之上時,暫休之前所形成的“將移至朝下”局面瞬間被打破!
皇上不顧等他回來後就繼續跪在地上的右相一派官員,而是直接對何大人說:“何愛卿,方纔朕神思不甚清明,所以你能否將你準備的物證再給朕講述一番?”
自然能自然能!
在右相大人漆黑的臉色中,何大人心花怒放的連連點頭:“臣,遵旨!”
唉呀媽呀,也不知道王妃給皇上說啥了,看樣子皇上決心在朝上就要查個究竟了!
“傳人證——孫繡娘。”
“傳人證——攝政王府藥方小廝。”
“傳人證——秦大虎。”
“傳人證……”
何大人震驚了。什麼叫做配合模切、準備充分吶?這就是呀!他說一條,王妃就送一個人證過來。上到和秦氏認識,下到路邊不起眼的小販,幾乎是所有能和秦氏沾邊的人都被王妃尋到了。
看着一個又一個打扮平素的賤民或是神色拘謹或是神情激動的進入殿中,唐季禮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這……這羣賤民……他們來這裡,是、是爲了證明右相夫人是一個賊生女,是爲了證明他爲官有污、德行不周!
景芝皓、景芝皓!
本以爲景芝皓不會拿秦氏的身世做筏子,沒想到他還是拿了!簡直——卑鄙、無恥、奸佞!下賤小人!
朝堂內有條不紊的進行着物證和人證的配合。這配合讓皇上和所有大臣都看呆了眼。若說何大人的前一遍講述還能被人抓住漏洞,那這一次配合上證人,右相夫人是如何從一個賊生女成爲誥命夫人的前前後後,再清晰不過的展現在衆人面前!
是的……清晰,清晰的就宛若感同身受。
忽然,看着面前的場景,唐季禮怔住了。這……不,這不會是景芝皓的手筆,景芝皓雖然心細如牛毛,但若真要拿此事開刀,絕不會是這種風格。
這種……一刀一刀將人凌遲的風格,完美至極,讓人無言反駁。
況且,景芝皓現在應該在雁歸城深受口糧困擾,又如何分得下心去計劃給他插一刀。
那麼,還能是誰?還有誰有能力令薛睽異、黃閣老等人馬首是瞻,精心配合?
唐季禮靜靜的閉上了眼。
不用多想,他腦中浮現的,是那張無人可比的天人之姿,攝政王妃……
雖然只是一個小丫頭,但心性智謀都遠超常人。他還記得那日也是在這朝堂之上,她爲了證明秦氏的罪名,親自上殿,最後讓秦氏落得個斷趾之刑。
而今日的這一切,怕也是她謀劃的吧。
真是可怕啊,這一對夫妻,一個在外領兵打仗,一個在內還能攪亂朝堂。
攝政王妃每每從秦氏的身上下手,是和秦氏有仇怨,還是純碎要由後宅波及到前堂?
但不管是什麼原因,毫無疑問的是,對他、對相府、對唐府帶來的打擊將是巨大的!
不能再任由這場面繼續下去了。
唐季禮猛然睜開眼,拍向扶手:“荒謬,這簡直就是荒謬!”
殿中一驚。每個人都神態動作各異的停在原處,但目光卻是齊刷刷的看向了右相大人。
唐季禮起身,看似動作艱難的爲皇上行禮:“咳、咳咳,皇上,恕老臣年事已高,咳,無力和這羣獰妄小人辯駁。但老臣相信皇上一定會給老臣一個清白,給內子一個清白!皇上,臣……咳咳、咳——”
話還沒說完,唐季禮一陣猛咳後,竟像是用力過度的翻了白眼要暈死過去!
米大人來不及在其後攙扶,便看到右相大人體虛力軟的跪倒在地。
“相爺!”
“右相大人!”
“太醫,快教太醫啊!”
頃刻間,驚呼陣陣,慌亂一片。
這就是活脫脫一幅忠臣被小人氣暈過去的畫面啊!
黃影也驚得從龍椅上站起來,向玉階下望去。隱約能看到右相青白的面色宛若死人。看來是挺嚴重的。
一般而言,若是在朝堂之上發生重臣要員突發疾病的狀況,這早朝自然而然就是結束的,但往日是往日,今日是今日。
想及之前在偏殿裡時攝政王妃對自己說的話,黃影一邊揮手喝令宮人去叫“太醫”,一邊又穩穩妥妥的坐在了龍椅上。
“既然右相大人突發疾病,那……”就連裝有病的唐季禮都豎起耳朵聽時,黃影說,“來人吶,給右相府邸下旨,請右相夫人入宮當殿對質!”
噗……
唐季禮差點一口老血吐出來。
百官都驚呆了。這得是多麼冷酷無情的帝王心啊,在這個老臣重病突發之際,還記得要找老臣的夫人來質問呢。
元少空一怔,感覺有趣,笑得溫和。和陸嵐意對視一眼,陸嵐意道:“定是王妃的主意。”
“你倒清楚!”
陸嵐意“呵呵”笑了兩聲。
一行人接着看戲。
這下好了,唐季禮裝病一事不僅沒有將此事砍斷,反而將自己給挪到了偏殿,還將右相夫人給整進宮了。
這右相夫人什麼情況也不知道的就進宮,可想而知會是如何的慌亂應對!
被擡着的唐季禮裝作暈眩清醒,擡起胳膊顫抖的伸向皇上,似乎要用自己的老態龍鍾來博得皇上的一絲同情。
“皇……皇上,老臣無能堅持了,還望皇上……準允老臣離宮,回府修養,至、至於內子身世一事……”事到如今,唐季禮也顧不得什麼臉面不臉面了,直接道,“還望皇上能準允老臣過問,老臣一定會將內子的身世調查清楚!”
一句話,說得好像就算是日後秦氏賊生女的身份確認,他也僅僅是同被矇在鼓裡罷了。
任哪個帝王面對重病臣子的請求,也會心軟,但黃影沒有。黃影只是認真的道:“右相大人暫且在偏殿休息就可,重病在身,不宜奔波。至於右相夫人,朕已經令御林軍去請來。朕相信右相的清白,相信右相的爲人,所以朕今日一定會爲右相查明真相的!”
說罷,示意宮人可以將唐季禮擡走了。
“皇……皇上……皇上!”
見到此等地步,皇上還不肯鬆手,唐季禮震驚的還想再說,但已經被人擡着越來越遠了。
若是唐菁月能看到這一幕,恐怕她都不知道自己會露出什麼表情。
爲了一個秦氏,父親竟然拋得掉臉面的在衆人面前裝病!呵!她倒想看看,若是秦氏死了,父親又將如何!
沒了唐季禮在場,右相一黨瞬間就蔫掉了許多。兩盞茶的功夫,在右相夫人入宮進殿前,衆人安安靜靜、乖乖巧巧的看着何大人跟說書似的,配合着人證物證的將秦氏從一個賊生女如何瞞天過海成爲右相夫人的大戲給演了一遍。
細看罷,不相信的人,也得信了。
聽聞右相夫人秦氏已經入宮,唐菁月急忙叫敏葉去將一直在宮門口等待的秦香也給接進宮。
秦氏感到心跳不寧。皇上爲什麼會宣她入宮,還要進殿?
問傳旨的太監,太監也不曉得,白瞎了秦氏給他的一個金元寶。
有過上一次的經歷,如今秦氏對入宮進殿可是怕了。她一個婦道人家,如果沒有大事,皇上爲何要在文武百官面前召見她?!如果沒有要命的事兒,相爺就能幫她解決了,又如何需要她露面?
這麼一想,心底就更慌了。但着實不知道自己最近犯了何事,所以是千思萬想都想不出個頭緒來。
“宣,右相之妻一品誥命夫人秦氏,進殿——”
一聲又一聲傳召的高唱越來越近,響徹在空蕩的上空,卻驅不散陰霾。
聽到宣召,秦氏身子一凌,掙掉丫鬟的攙扶,邁着小小的步子,一步一步顫顫巍巍的走入這曾帶給她斷趾之刑的大殿。
此時,大殿之中的人僅剩下皇上和百官了,之前的證人全都被喝令退避到外,有用到他們的時候,他們纔會出場。
秦氏不敢擡頭,只估摸着恭敬行至大殿中央後,便對皇上姿態規矩的行了大禮。
“臣妻一品誥命秦氏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單從姿態禮儀和規矩舉止上看,怕是沒有人會懷疑秦氏是賊生女的,畢竟大家閨秀中能做到這番標準的,怕也是沒有幾人。但也正是因爲這樣,若秦氏真的是賊生女,那就更讓人覺得可怕。
黃影看着下方的秦氏,沒有叫起,而是問道:“秦氏,你可知朕下旨召你入宮進殿所謂何事?”
秦氏垂眉低眼:“臣妻不知。”
黃影:“朕是因爲……”
話音未落,忽然一聲淒厲的叫喊從殿外晃盪而出:“姑母,救我!”
衆人一滯,紛紛不可置信的看向殿外。
“大膽,御殿之前,誰敢放肆!”
立刻,羣英殿前的皇宮兵衛聞聲而上,一根根利矛毫不留情的將敢在御殿之前大喊大叫之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只見被圍着的,赫然就是帶着的秦香敏葉,而方纔那大叫之聲正是秦香叫出的。
要說秦香是腦子進水了嗎,這可是在皇宮啊,哪裡都不得大聲喧譁,更別說是御殿之前了!
但秦香驚恐、畏懼、顫抖,就是止不住啊。敏葉之前爲了嚇唬她,告訴她,這次帶她進宮是因爲何府指認她就是殺害何家姐妹的兇手,而右相夫人因爲和她有所聯繫,就一併被懷疑了。
可是,右相夫人否認與她認識。
在聽敏葉說右相夫人表示不認識自己的時候,秦香就夠害怕了。因爲人的確能算是她殺的,但那是因爲有右相夫人的指使啊!若是姑母不認自己,自己必死無疑!
所以,當秦香聽敏葉說這次帶她入殿就是爲了給她判砍首之刑後,秦香徹底崩潰了。再一聽敏葉說右相夫人這會兒就在殿裡,立刻,秦香就大叫出聲:“姑母,救我!”
殊不知,她的姑母就因爲她這一句,而一樣的身處水深火熱之中了!
敏葉一身兵衛打扮,將秦香押入殿中。羣英殿里正因爲秦香的呼救而寂靜一片。
在聽到秦香叫喊的那一刻時,秦氏就知道:糟糕了!
秦氏無父無母,無兄弟姐妹,嫁入唐府這麼多年了都沒有發現過有親人存世,怎麼這會兒突然就來了一個人叫“姑母”呢?
癱瘓的秦香拖着下身,像一個怪物似的直往秦氏身上撲。
“嗚嗚,姑母,救我,你快快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人不是我殺的,你知道不是我殺的啊!”
此時精神已經錯亂的秦香是誰也攔不住的瘋子了。
被凍壞兩條腿以後,秦香開始頻繁的給唐府的姑母寫信,她並不知道這些信都會被唐菁月檢查一遍,所以信件內容非常親密。秦氏的回信也不遑多讓。姑母、侄女,相互關心,互相關懷。
雖然漸漸的,秦氏感覺到不耐煩的不給秦香回信了,但之前的信件都保留得完整無損,二人親姑侄的關係不容置否。
當敏葉拿出那一封又一封厚厚的信時,秦氏就感覺自己抵賴不掉了。
她擡頭想去尋找夫君。她的夫君是大茂右相,是堂堂相爺,會護着她的,肯定會護着她的!況且她還有他的把柄在……
頭一擡,卻找不見那永遠該是站在第一個的熟悉身影。
瞬間,秦氏崩潰了。
相爺不在怎麼辦?
“不,我不認識你!不,不!”秦氏拼命的將秦香往她身上撲抓的手扒拉下去,“你認錯人了,認錯了!”
姑母果然不認自己?!
心中焦急萬分的秦香愈加慌張,整張臉上佈滿了淚水。
“姑母,姑母,我是香兒啊,你說過我就是你的親侄女啊!”
如果不是那日在首飾鋪偶遇,她又怎麼會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親姑母啊!如今怎麼能說不認就不認了呢?
“姑母,你不能不認我!”爲了姑母,她已經揹負上兩條人命了!
【待續】